第698章 見范增

“放開吾!白衍!白衍!汝乃齊人,助暴君嬴政,助紂爲虐,不得好死!”

“白衍!汝不得好死!”

“暴秦無道,天下禍害,天下有志之士,當聚衆抗秦,伐秦而存!”

臨淄城內的街道上,本就人山人海,而隨着一排排秦軍將士,手持利劍長戈走來,無數齊國百姓紛紛讓路,隨後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名名被綁在木拖車上的男子,不斷絕望的嘶吼着。

齊國百姓看着那些男子,聽着那些男子的話,全都私下議論起來,對着那些男子指指點點。

沒有經歷戰事的齊地,城內若是發生兇殺案,都足夠轟動一時,而眼下看着如此多的人被抓起來,嘴裡罵着的那些話,莫說其他有見識的人,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這些人,大概率要被斬首示衆。

“我認識那人,那人乃是屈氏屈俁、屈子兆父子,他們怎會在臨淄城?”

“那人我認識,此前在秦國曾見過,名叫籍勝,乃是秦國通緝要犯,此前乃是昌平君之門客!”

“嘶,那不是老先生衛肇……”

作爲商貿發達的齊國,齊人商賈可謂是遍行天下,故而在人山人海的百姓之中,隨着看熱鬧的商賈認出一個個被抓起來的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來。

這些一個個的,全都是秦國點名要通緝的要犯,他們是何時來到臨淄的?爲何一點消息都沒聽到,更沒有人說在城內見過?

還有,他們如今怎會一次性,全部都被抓起來?

看着一個個身穿秦甲,目光讓人害怕的秦卒,圍觀的百姓紛紛後退。

街道兩旁的店鋪上,與商賈一起目瞪口呆的,還有城內的齊人士族,作爲在商貿發達的齊都城內,有背景有家財的家族子弟,一個個齊國士族男子當看到衛肇、黃氏等人之時,心裡的震撼,無以復加。

作爲土生土長的臨淄本地人,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人何時來到臨淄城內,秦軍居然頃刻間,便把這些人全都抓起來。

細思極恐!

這讓一個個齊國士族男子,想起秦軍,都不由得害怕起來。

另一邊。

在城內一條小巷子中,幾名婦人結伴而行,一邊議論城內抓到秦國通緝要犯,一邊趕忙朝着街道走去,生怕去晚了,便看不到熱鬧。

一名四十多歲的布衣男子,這時候從幾名婦人身旁走過,看着沿途不斷有人去看熱鬧,這名男子恰恰相反,此刻男子面色凝重,急匆匆的朝着一條安靜的小巷走去。

許久,男子終於順着一條條安靜的小巷,來到一個小苑之內,不過就當男子推開小苑竹門之後,看着安安靜靜的院子,男子卻停下腳步。

掃視院子一眼,靜悄悄的,一股不好的預感,頓時浮現在男子心頭。

轉身便要往回走,而這時候,兩名身穿布衣的男子,已經來到身後,直接拔出兩把秦劍,架在男子的脖子上。

身後的木屋內,房門也隨之打開,一名名身穿衣甲的秦軍士卒,押着一個個被捆起來的男女走出來。

男子便是范增。

此刻被兩把秦劍架在脖子上,范增嘆口氣,無奈的閉上眼睛,心中盡是絕望。

此前作爲項氏幕僚,范增在楚國,也有一定的名聲,楚國滅亡之前,楚地太多士族投靠秦國、投靠白衍,不提宋、虞、戚、粱這些楚地大族,勢力愈發龐大的鐘離氏,就足以讓范增害怕。

也是這般,范增方纔會選擇前來齊國,並且選擇人口密集,士族林立的臨淄。

臨淄城越混亂,有昔日楚地士族人脈,加之稷下學宮的幫襯,方纔容易躲藏,畢竟去到其他地方,人生地不熟,很容易便被齊國當地士族發現,從而走漏消息。

可眼下。

看着眼前這些手持利劍的秦卒,范增清楚,自己的行蹤,還是被白衍找到。

可范增不解。

在臨淄,得知他們蹤跡的人,寥寥無幾,就連他們各自士族之間,都少有走動,甚至隱瞞蹤跡,爲何白衍,卻能如此精準的找到他們。

“走!”

聽着耳邊傳來秦卒的怒喝,范增只能跌跌撞撞的被秦卒押着離開小苑。

城守府邸內。

白衍跪坐在涼亭下,聽着親信談羿的稟報,面露思索。

若是沒有老師送來的消息,還有田儋、田橫提供的住址,白衍不敢想象自己離開臨淄後,面對如此衆多的楚國餘孽,小舅父的處境,到底有多危險。

不過這幾日,白衍一直都在思索,田儋、田橫,爲何會幫助自己,要知道此前,這些楚國餘孽,都是田儋、田橫等人,擁立公子升,對付秦國的倚仗之一。

儘管當初自己當過田儋、田橫,但這顯然還不足以,讓田儋等人,主動把楚國殘孽的住址說出來。

“將軍,范增帶過來了!”

粟信這時候走過來,對着白衍稟報道,隨後轉身,讓身後的將士,把范增帶過來。

白衍目光看向范增,比起昔日楚國舊臣屈俁、衛肇、籍勝等人,白衍一直以來,最在意的便是這個范增。

按照後世史書記載,范增是項氏的謀士,計謀高低不論,就是識人方面,都非常人所能及,也被後世楚王尊爲亞父。

“昔日舅父,曾與白衍,言先生之才!”

白衍讓將士放開范增,隨後便邀請范增過來入座。

看着一臉憤慨,尖臉之上,神情盡是孤傲的范增,白衍沒有在意,范增背後的範氏,與小舅母範恏的出身,有一些因緣,白衍也是想請范增過來坐一坐。

“孇谷!秦將白衍之舅父!哼~!昔日,所有人都不曾想到!”

范增看着白衍把一杯茶水,放在自己面前,眼中滿是憤慨。

“范增死前,有一言,想問孇谷,項梁昔日之情,可否記得?昔日項梁待孇谷,如手足至親,孇谷可是忘記?”

范增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冷,似乎在同情當初的項梁。

“舅父昔日,不允白衍除掉項氏,不顧白衍勸說,寧棄秦國官爵,也要隨項氏前往江東,途中,是白衍令人引走舅父,逐而除掉項氏!舅父歸去時,項氏皆已是一具具屍體。”

白衍看着悲憤的范增,自顧自的解釋道。

范增聽到白衍的話,神情一愣,隨後死死的盯着白衍面龐,待見到白衍的目光看過來時,范增方纔確定,白衍並沒有說假話。

回想當初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說,昔日孇谷回去,並非是確認項氏是否有遺漏,而是孇谷也不知道,白衍暗地裡,已經派人誅殺項氏。

“終是忘恩負義之人!”

范增沒有再糾結下去,只是告訴白衍,無論怎樣,孇谷都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

“在白衍眼裡,何爲恩義,天下衆生再無戰火,爲恩,天下歸一,再無戰亂,此爲義!前者爲天下生靈,後者爲後世子孫,此二者,哪一個不比一人之恩義大,哪一個不比項梁重?”

白衍反駁一句,轉頭看向院子。

“項氏一族,助楚王負芻,奪熊猶之位!項氏有負熊猶之所信時,可有何人,言仁義?”

白衍突然笑起來,在談羿、粟信,以及其他秦軍將士的目光下,回頭看向依舊一臉孤傲怒容的范增。

“可知曉,白衍爲何在楚地,能得楚之士族相助?”

白衍突然對着范增,問道一句。

范增聽着白衍的辯解,呼吸急促,嘴上雖說沒有出言反駁,但內心之中,卻對白衍的話,嗤之以鼻。

畢竟在范增眼裡,昔日項氏所作所爲,並無過錯。

不過,聽到後面白衍突如其來的反問,范增不管是目光,還是神情,都怔了怔,對於白衍的話,范增也很好奇。

不僅僅是范增自己,回想當初,所有人,就連昌平君、項燕大將軍,乃至楚王與衆多楚國大臣,全都不明白,爲何作爲一個爲秦國領兵的齊人,白衍在楚地,能得到一個接着一個楚國士族的幫助,甚至是歸降,就連一些楚國士族都無法接觸到的隱秘,白衍都瞭若指掌。

涼亭外。

趙秋讓侍女留在院子後,便獨自來到涼亭,聽到白衍的話,美眸之中,也有些疑惑。

帶着好奇,趙秋一步步走進涼亭內,來到白衍身邊,在范增的目光下,跪坐在白衍身旁。

范增看到趙秋的瞬間,眼中有些驚訝,不過想到白衍的身份,卻也不覺得意外,畢竟白衍年紀輕輕,是無數士族想要攀附的對象。

白衍身旁有如此美人,並不令人驚奇。

比起這個魅人心絃的美人,范增更好奇的,還是白衍方纔所說的話。

白衍當初,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些事情,爲何會有那麼多楚國士族,相助白衍,一些隱秘的事,就算是數十個姚賈,都無法得知。

“如何得知?”

范增看着白衍,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

在范增眼裡,就算是死,也想死個明白,輸也輸得清楚。

“彭逆城,彭齊之子彭伯,曾與景騏有過沖突,此前彭齊與熊猶私下有過約定.......”

“餘干城,楚國糧倉腹地,其糜宗之子糜安,以幽王密令,藏方圓百里之糧!”

“西陽城,楚國要地,其主將範襄麾下副將,衆將,曾賚、扈孫、奚紹等共計七人,其中五人皆是熊猶心腹,剩餘兩人乃是李園門客,承恩李園提拔。”

白衍在范增與趙秋好奇的目光中,喝一杯茶水後,把楚地當初發生的一件件事情,詳細完整的說出來。

一件、兩件、三件……

當數十件事情,被白衍完完整整的訴說出來之後,范增臉色,早已木然,雙目無神,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最後,當白衍把熊猶一些十分隱秘,僅有各自門客才知道的事情,也詳細完整的說出來,范增整個人都一臉恍惚,不斷搖頭。

白衍怎麼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這絕不可能,就是熊猶的親信、門客都不可能得知這般多詳細之事,白衍一個外人,又怎會得知,何況白衍之前,明明都在秦國領兵,明明與趙國交戰,明明都在北方趙地。

那麼多事情如此詳細,除非熊猶親自……

范增思索間,隨着腦海裡浮現的念頭,當回想起,方纔白衍提到的,項氏幫助熊負芻,奪取楚王之位!

一個令范增毛骨悚然的猜想,便出現在范增的腦海裡,再次看向面前的白衍時,范增臉上的孤傲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慘白與驚駭!

“天下一統,萬民之所求,秦滅楚,乃奉天意!如得九鼎,人神共助!”

白衍看着范增的模樣,笑着說道。

然而此刻就是白衍這一番輕飄飄的話,卻在范增心裡,婉如驚雷。

如得九鼎!人神共助!

白衍看似沒有回答,然而這短短八個字,卻讓范增不住顫抖,內心深處,一片茫然。

許久,當好不容易回過神,范增緩緩擡頭看向白衍,嘴脣微微顫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今日白衍請先生前來,便是想告知先生,先生所住地址,乃是昔日田氏宗親,田儋、田橫,以及公子升所言!”

白衍看着范增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模樣,沒有再驚嚇范增。

“爲何將此事告知於吾?”

范增沉默許久,方纔開口。

也幸好范增並非普通人,否則此刻范增估計褲襠都要溼,更別說還能回答白衍的話。

白衍沒有着急回答范增,而是讓粟信,去書房把筆墨拿來。

片刻後。

白衍得到筆墨後,方纔在一片竹簡上,寫下一段話。

趙秋跪坐在白衍身旁,帶有一顆淚痣的美眸,看着白衍的書寫,忍不住輕聲呢喃。

“爲天地立心!”

“爲生民立命!”

“爲往聖繼絕學!”

“爲萬世……開太平!”

嘴裡唸到最後,趙秋俏臉擡起,目光看向身旁的白衍,望着白衍拿着竹簡,雙手交給范增,趙秋美眸微微閃爍,轉瞬即逝,可鼻息間,似乎並不平靜。

開太平!!!

想到這短短三個字,趙秋卻不由得回想,白衍這幾年間,幫助秦國立下的赫赫戰功,爲秦國出生入死!

閱簡數千,但這輩子,趙秋見過最爲震撼的字,無外乎上次在雲中,看到白衍親自所寫的那兩句話。

不爲生民,請走他路!貪生怕死,勿入此門!”

即便是身爲女子,彼時趙秋,都爲這兩句話而觸動。

但眼下,比起那兩句話,趙秋卻從那簡單的一片竹簡中,看到其志,在天地、生民、諸聖、萬世!

涼亭內。

比起趙秋,范增看着竹簡,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整個人都怔怔無神。

自詡讀一輩子竹簡,專研無數古書的范增,一直以來都被諸多楚國權貴所讚譽、追捧,這也是范增驕傲的原因。

何爲才士,不管是一直以來的范增,亦或者從古至今的聖人,都以報效國君、天下揚名,而爲畢生之志向,而此刻看着手裡的一片竹簡。

專研無數古帛的范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看似輕薄的一片竹簡,看似不過寥寥數字的話,但在范增心裡,卻是婉如驚雷一般,讓畢生都在研讀竹簡的范增,第一次感覺到,對志向的迷茫。

報效國君、天下揚名!

回想從古至今,無數名儒,無數才士,無數士人趨之若鶩的志向,范增再看着手裡的竹簡,木然失神間,不由得本能的發出一個疑問。

那麼多年以來,所專研之學,究竟是爲何?

“先生大才!然一人之仁義,與天下之仁義,白衍還請先生三思!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何爲千古傳名,何爲天下聖賢,白衍還請先生細想!”

白衍看着拿着竹簡的范增,拱手說道。

隨後白衍便沒有再打算與范增說下去,示意粟信先把范增,押去牢房關着。

對於范增,白衍的目的是想看看,范增是張良一類的人,還是蕭何一類的人,若是前者,白衍不會顧忌小舅父與小舅母,毫不猶豫的除掉范增。

但若是後者,白衍還是想爭取范增這樣的人才。

特別是經歷過田儋、田橫的事情,白衍更堅信,化敵爲友,能容人者,必爲人助!

眼下,白衍也不着急一時便能讓范增改變,要改變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印象,放下一些恩怨,談何容易。

不過若是真能讓范增改變心意,至少對於白衍而言,日後的路,則會好走很多。

“你真的……”

趙秋看着神情恍惚的范增,被白衍的親信帶走後,忍不住轉頭,看向白衍。

白衍轉頭看向趙秋,那俏臉上,露出絲許懷疑,以及震驚的模樣,很少看到趙秋露出這般表情,白衍忍不住笑起來。

直到趙秋的面色逐漸變冷,白衍方纔有所收斂。

“若事事皆有蒼天授夢,昔日白衍又怎會被圍於楚東!不過是熊猶私下留有遺屬,爲熊猶親信,獻於白衍!”

白衍看着趙秋,隨意的解釋道。

趙秋聽到白衍的解釋,鬆口氣,不過聽到白衍的解釋後,趙秋清楚,這也意味着,方纔那一番話,全都是白衍心底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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