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閉着雙眼, 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
在無法視物時,行走變得尤爲困難,尤其還是在她明知自己身處何處的前提下, 呼吸變得渾濁而急促, 每一步落下時都膽戰心驚,人類的想象力被放大到了極致,即使雙眼被矇住, 腦海中都能清晰地勾勒出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
昏黑的店鋪內,唯有一盞老舊的油燈微微發亮, 店門的位置被一堵堅硬的牆體取代, 冰冷的貨架上,擺放着無數青白的死人頭。
伴隨着她的前進,死人的眼皮翕動,緩緩張開雙眼,用灰白無色的呆滯眼珠看過來。
“……”
只不過走出了短短數步,童謠的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這樣的行動所帶來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即使是資深主播,也很很難說自己完全不會被影響。
但是,她能做的,就只有咬牙撐住,邁開步伐,機械地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 三步……
眼前蒙着的黑布摩擦着皮膚, 帶來微微的痛感,昏黃的燈光透過布料紋理,令她能夠隱約知道自己現在行走的方向。
鼻端,濃烈的腐爛氣息越來越重, 空氣的溫度也越來越低,像是冰刀般颳着皮膚,令她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越向前,透過眼罩滲透進來的光線就越少。
童謠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背對着光明,一步步逐漸走入黑暗。
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童謠控制不住地收住步伐。
她突然意識到,眼罩前方透進來的光線已經完全消失了,縈繞在身邊的,只有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
而在這個副本中,黑暗就意味着死亡。
“她怎麼不走了?”安辛皺起眉頭,疑惑地看向不遠處童謠的背影。
在和關鍵性的詛咒物品還剩一半距離的時候,童謠突然停下了步伐,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是無法再前進哪怕一步似的。
“還沒有到,”他喊,“繼續往前走。”
背後傳來隊友的聲音,催促她繼續向前。
那聲音聽上去十分遙遠而陌生,彷彿催命的魔音一樣,引領着她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本能在瘋狂報警,尖嘯:
轉過身!逃!
童謠死死咬住牙關,額前冷汗密佈,幾乎面無人色。
溫簡言扭過頭,向着貨架的方向投去一瞥。
他清楚,童謠現在爲什麼會停下:這說明那些人頭帶來的影響正在加劇。
就像是先前在鏡外世界一樣,堵住耳朵和矇住眼睛都無法完全隔絕干擾,這種詛咒是直接作用於人的心靈上的。
即使被提前告知,一定要“相信隊友的指引”,結果也會是相同的。
在理論上明白怎麼做,和親身走進那個被全面干擾的恐怖世界,完完全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即使是換個人也是一樣的。
讓童謠成爲那個蒙着眼往前走的人,這個選項有利也有弊。
她是靈媒,對靈知的敏銳程度更強,所以,比起其他人,她即使蒙着雙眼,也能應對中途可能出現的危險,但是,同樣的,她的天賦也是雙刃劍,靈媒的體質也會導致,童謠受到的干擾也會更強。
這就像是薛定諤的實驗,在打開盒子之前,沒人知道里面的貓是死是活。
他們現在全部站在場外,除了給與聲音的提示與支援之外,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就看童謠能不能熬過去了。
不過,即使童謠失敗,換個人再來也行。
他們位於不受干擾區的人數多,足以將她安全拉回,只要時間充裕,總是可以想到備用方案的。
溫簡言收回視線,再次向着緊閉的鐵門處看去。
一片朦朧的昏黑之中,鐵門緊緊閉合,上面的鐵鏈紋絲未動,死寂一片。
根據溫簡言的推測,變故應該很快就要發生了。
但是,沒有腳步聲,沒有撞門聲……
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那具女屍真的被門關住了?在無人開門的情況下,就無法離開倉庫……?
真的會這麼簡單嗎?
溫簡言眉頭緊皺。
一旁,在安辛幾人的呼喊和鼓勵之下,停滯已久的腳步聲終於再次艱難地響起。
童謠似乎下定了決心,邁着僵硬的步伐,緩慢,但卻堅定地向着前方走去。
太好了,看來她最後還是克服了死人視線的影響。
安辛幾人見此,都是齊齊鬆了口氣。
但是,站在隊伍末尾的溫簡言卻沒有半分輕鬆感。
一股不知名的,不祥的預感在心底升騰,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總覺得……自己似乎忽視了什麼很重要的線索。
“咕咚!”
忽然,不遠處隱隱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溫簡言一驚,下意識地擡起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不是從童謠走的那條過道中,而是從更靠近的櫃檯的方向傳來的,那裡無法被油燈照亮,而是被浸沒於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咕咚!”又是一聲。
“又是什麼鬼東西?”
安辛咬緊牙,低咒一聲,這個副本是他迄今爲止經歷的,最爲折磨的一次,幾乎把他逼到了暴躁的地步:
“可能又是準備阻止我們接近詛咒源頭。”
張雨皺起眉,向着聲音的方向走去幾步,提起油燈,向着黑暗中照去。
“小心點,我去看看。”
注視着張雨的背影,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在溫簡言的心頭騰起。
“咕嚕嚕——”
下一秒,有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響起,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直直地向着這個方向接近!
等等,滾動?
難道是人頭嗎?
剎那間,像是閃電劃破漆黑的蒼穹,一個念頭飛快閃過腦海。
從之前收音機的那次襲擊中就能看出,一次危機有兩重危險,第一重來自於,只要聽到被詛咒的聲音,身體就會腐爛,第二重危機則藏得更深,只有接近詛咒源頭時纔會被激活,阻撓主播解除詛咒。
既然如此,作爲現實世界的鏡像,鏡面世界內也該有兩重危機:
第一重具備普適性,而第二重,則是隻有在接近詛咒源時纔會浮現。
但是,到現在爲止,他們唯一經歷的,只有第二重。
剎那間,像是驚雷聲在耳邊炸開,清晰的線索總算在腦海中浮現——
在想通這一點之後,溫簡言猛地瞪大雙眼,瞳孔一縮!
不好!
“所有人,閉上眼!”他的聲音因驚恐而變調,尖銳到刺耳的地步,帶着無與倫比的急切意味:“快!!”
收音機的詛咒,在於聽到之後的緩慢死亡。
電視機的詛咒,則是對視即死。
現實世界,和鏡面內的世界,理論上應該是互成鏡像的。
在現實世界之中,詛咒達成的方式是:注視會激活電視機,女屍的身形會在電視機內出現,倒退着走入現實之內。
有幾個人“看”,就會有幾臺電視機開啓。
詛咒是以電視機爲媒介釋放的,而在鏡面世界內,所有的電視機都變成了人頭。
以這個邏輯同等代換的話……
這些人頭是能夠釋放第一重,普適性最高的詛咒的。
而且,由於他們現在已經進入了鏡面世界之內,所以,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作爲釋放詛咒的媒介,那些人頭不再需要等待女屍倒退侵入現實……
因爲它們本身就在這個世界裡!
所以,紅衣女屍不需要離開倉庫。
因爲真正恐怖的東西,就在這個店鋪的貨架上!!!
而且同樣……
對視即死。
如果是沒經過死亡洗禮,或者是過副本次數不多的主播,聽到如此突如其來,不明就裡的要求,可能會感到疑惑,往往會在確認原因之後纔會行動。
但是,作爲資深主播,他們都經驗豐富,並且也都清楚自己身邊隊友的能力。
再加上不遠處黑暗中飛快響起的重物滾動聲,他們都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峻程度。
出於下意識的直覺,所有人全都死死地閉上了雙眼。
黑暗降臨了。
咕嚕嚕,咕嚕嚕。
人頭滾動的聲音接二連三地出現,像是從四面八方響起,並且越來越近。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有四個人頭。
因爲,在變故發生之前,擁有視力的人數是“4”。
而這些人頭現在正在圍着他們滾動着,用那一雙雙灰白的眼珠死死的注視着他們,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窺視着,等待着他們睜眼的一瞬。
死亡就會降臨。
張雨聽着耳邊那詭異的聲響,壓抑着睜開雙眼看看四周的衝動,低聲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儘量用平靜的聲線,將自己的猜想快速地說了一遍。
在聽完他的解釋之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從頭冷到了腳。
沒人能想到,他們剛剛距離死亡居然會那麼近。
倘若剛剛稍作猶豫,或者……
哪怕動作只是慢了一秒。
他們現在就會像是剛剛的祁潛一樣,臉色青紫,渾身冰冷的躺在地上,成爲一具沒有氣息的屍體。
太兇險了。
這個副本的兇險程度簡直遠超想象……
短短几秒,溫簡言脊背上就已經噌地冒出一層冷汗,幾乎將衣服都溼透了,他的聲音雖然是平靜的,但是,和聲音不同的是,他的手腳因恐懼而冰涼發麻,整個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再次有了嘔吐的衝動。
雖然他們勉強躲過了這次的死亡,但是,事態卻並沒有因此而緩和。
現在,所有人都被迫閉上了雙眼。
和電視機不同,這些死人頭能夠自由活動,也就是說,他們幾乎沒有可能,在不和它們對視的情況下睜開雙眼,爲童謠指引方向。
無人指引方向,童謠就沒有辦法在閉着眼的情況下,找到詛咒的源頭。
無論是蒙着雙眼,走在滿是死人頭的貨架間的童謠,還是雖然遠離被幹擾的區域,但卻被詛咒纏身的他們,全都被迫地停下了一切行動。
五人陷入了絕望的停擺之中。
而等待也並不是辦法。
因爲燈油是有限的。
【誠信至上】直播間:
“救命啊,我喘不上氣了……”
“隔着屏幕我都他媽的絕望了,這可怎麼才能活下去啊。”
“不得不說,主播這次分配到的店鋪確實是整層樓難度最高的,說真的,我就沒見過一支隊伍能在裡面撐這麼久,基本上在第一波收音機那裡就團滅了,其實以他們的能力,撐過第二波襲擊應該是沒問題的,但是,他們的第一波解決的實在是太完美了,所以得到了升級副本難度的‘鑰匙’,兩張死人頭冥幣的難度迭加出現……雖然他們現在還在二層,但經歷的基本上已經是昌盛大廈四層的難度了。”
“四層?!有人爬上過那麼高的樓層?”
“有,但那已經是極限了,昌盛的最高解鎖層數就是4,沒有更高了。”
“隔壁那個木森,在預言方面確實是有點能力的,這波啊,的的確確是必死局……唉。”
四面都被牆壁封死的店鋪之中,昏黃的燈光微微閃爍着,被燻黑的燈罩之下,燈芯激烈地燃燒着,散發出屍油被消耗的臭味。
五人定定地站在原地,無法行動,無法睜眼。
在他們的周圍,青白腐爛的死人頭滾動着,眼珠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活人,等待着他們睜開雙眼的一瞬。
不遠處,童謠定定站在貨架之間。
在她不遠處,僅僅不到兩米的地方,猩紅的箭頭跳躍着,指向下方。
在那裡,躺着終結一切詛咒的源頭。
很近,幾乎唾手可得。
但卻那樣遙遠,即使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取得。
沉重的大山壓在人的胸口,帶來沉甸甸的無力感。
而就在這時……
“噹啷!”
鐵鏈落地聲音響起。
所有人都被驚的一跳,下意識地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過頭。
等一下,鐵鏈落下,也就意味着……
下一秒,只聽“吱呀”一聲,似乎有一扇鐵門被從內緩緩推開。
在聽到開門聲的瞬間,所有人腦海中都閃過兩個字。
完了。
命運總是這麼愛和人開玩笑。
似乎擔心他們還不夠絕望似的,又將他們狠狠向着深淵推了一把。
本以爲情況已經沒有辦法更糟了,但是,這個副本總有辦法證明給他們看:你們猜錯了。
或許是死人頭過久沒有找到目標,或許是之前殺死祁潛帶來的冷卻期已經過去,那具從他們離開倉庫起,就沒有再活動的女屍,再次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噠、噠、噠。”
僵硬的,呆板的步伐,從黑暗中響起。
冰冷腐爛的氣味在靠近,似乎有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