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聲驟然而止,範銘最終做出了選擇,雖然眼下還沒有一個完善的計劃,但相信在楚丘縣這麼多年,卜縣丞不可能不留下一點漏洞,就算是實在抓不到把柄也要敲出一條縫來。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
範銘從來就信奉一個真理,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挽回的,政治本來就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更何況本身和他們並沒有什麼根本性的利益衝突。
心思落定,範銘轉身對陸白良道:“三姐夫,這事我來辦,你別急,先將家中穩下來。”範銘往前走了兩步,從懷中掏出一張十貫交鈔,遞了過去,“先使些銀錢,將族中的關係先梳攏下,前些日子怕是和族中鬧僵了吧!”
陸白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中爲範銘的‘明察洞悉’驚歎不已,事實上這幾日確實同族中長輩的關係十分不堪,就差沒被宗族動手驅逐了,但出來了又能去哪兒,家中唯一剩下的家產就剩下那三間青磚瓦房,置換成現錢也不過二三十貫,又能維持多久。
見陸白良沒有反應,範銘笑了笑直接摁到了他的手中,“先試試,心平氣和些,同族中長輩再說說,衙門哪兒我去說,要是實在不行就到鋪子裡來做事,惜容畢竟是婦人家,也不好總在外拋頭露面的。”
這個打算範銘其實已經考慮了很久,自家的買賣遲早要擴展,他也捨不得讓莫惜容長期的在外面操勞,有個‘自己人’來幫着管理鋪子也放心,陸白良大戶人家出身,有知識有素質,實在是一個非常適合的人選。
從道義上來說,自己也應該回報陸家,從剛纔的表現來看,陸白良也是個硬氣的性子,要是直接給錢反倒是有些施捨的味道,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給他一個平臺發展,兩相得利。
話一說完,陸白良臉上的陰鬱頓時緩和不少,若是能在鋪子裡做事也好過在在家中守着那幾畝田租,就算將他逐出宗族也還有個退路,也不必再受族中人的笑話了,雖是心中樂意,但面子上也不好就這麼放了下來,正了正身子對範銘道:“這錢算我先借的,若是用不上我便給你送還回來。”
範銘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麼,望了望天色,一朗清月已經是被雲層給徹底遮了起來,加上心中想着一團的思緒,也就沒了在繼續待下去的心思,便招呼道:“大姐、三姐,客房都已經安排好了,就將就着住下,明兒吃了飯再走!”
春桃、守順連聲應了下來,秋月同陸白良則只是輕輕的點頭,讓香雪招呼幾人之後,範銘便獨自去了書房,平常一遇到事情他都習慣在書房中待上幾個時辰。
四五月間的月光很好,莫惜容很體貼的沒有來打攪他,範銘心中始終靜不下來,這妥協的藝術到底該從何處開始妥協?
一片浮躁,範銘索性推開窗戶,一抹銀光灑了下來,這一刻彷彿瞬間沐浴了觀世音菩薩的淨心神水,範銘突然記起曾經丟下多時的畫意來,,驀然張筆,在窗外月光照耀下,
庭中下的石榴樹影影相輟,筆走風雲,在宣紙上一副庭院春深圖已然成型。
忙碌慣了的範銘一開始做起事後,剛纔還毛躁躁的心就迅速隨着筆墨的展動而靜定下來。漸漸地竟似窗外的如水月光,一片清寧澄澈,或許這妥協的藝術便是無爲吧!
……
第二天一早,等範銘醒來之時,範銘發現守順同陸白良已經走了,守順是記掛着家中的地和牲畜要照料,一刻都耽擱不得,而陸白良則是趕着回家梳理宗族關係。
見兩個姐姐都在,範銘也就沒說什麼,畢竟如今這裡也算是孃家了,離得也不是太遠,回家的機會多的是,吩咐香雪好好招待之後便朝往縣學趕去。
上午照常是四節課,夫子講的是《開元禮》中的一段,範銘心裡有事卻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一上午的時間他都在思考着如何在即要給自己留一份底線又能讓卜縣丞覺得自己是在示好,從而妥善解決當下的危機,但想了一上午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契合點。
自己親自上門去求不是不可以,但效果如何卻很難說了,而且王知縣那邊也不好交代,得不償失!最好的辦法是通過迂迴的手段來解決,但這其中的是有講究的,如何拿捏這個尺度和切入點成了關鍵。
或許是老天在幫忙,在下午當差的時候一個機會送到了範銘的眼前,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城西的一家典當鋪同人起了糾紛,將人家的一塊祖傳寶貝給調換了,這家人不服氣便託人遞了訟狀過來,這城西的典當行不是別人,正是卜縣丞的小舅子在打理那家,實際上應當也是卜縣丞的產業,這個一般人不知道,但範銘卻碰巧知道,當然這也是從王稼軒哪兒知道的。
按說這事本落不到他的手上來,也是這家人彷彿也知道這家典當行是卜縣丞的小舅子,而且也瞭解縣衙中的權力分佈情形,便耗費銀錢託人走關係想從王知縣這邊打開一條路子來,而交給王知縣的這些文卷都首先要過他的眼,由此這份訟狀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伴隨着這份訟狀的還有一張三貫錢的行便,這個行便也就是賄賂,行個方便的意思,但範銘卻沒有將它收起來。
面對着老張不時擡頭望向他的眼神,範銘用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在心中衡量來如何充分利用這份訟狀,這個事情可大可小,但要真的追究起來,也不過是一個欺詐之責,最多不過幾十仗的事,但若是順水推舟的送給人情過去,或許自己兩個姐夫的事情也可以暫時得到解決,但這樣一來對這家告狀的人家卻又有所不公。
妥協是一門藝術,妥協是一門藝術。
範銘在心中不斷重複着這句話,試圖從中找出一個最爲折中的解決辦法。見僚屬老張還在屋內等候着回覆,範銘驀然擡頭,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這次收了人家多少?”
老張的身子一顫,猛然醒了過來,嘴角都有些抽搐,“我……我沒收。”
範銘笑了笑,站了起
來,拍了拍老張的肩膀,“別誤會,我不是在責怪你,我就隨便問問。”
見範銘臉上神色同往常沒什麼區別,老張一顆心放了下來,這麼些日子了,也對這個範手分有了一定了瞭解,雖然手段上厲害,但絕不像是心窄之人,只要不跟他對着幹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遲疑了片刻,說道:“範手分,這家人我也不是太熟,是西院的老宋轉過來的,我也沒應承過什麼!”見範銘還沒有動靜,又遲疑道:“要不我給人家退回去?”
範銘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這事除了你和老宋,還有誰知道?”
老張心中一喜,知道這事有門,老宋可是應承過他的,若是事成還有謝禮,而且好像還不少,畢竟這事牽扯到卜縣丞,平常裡這種錢雖然不少,但真正輪到他頭上的卻沒多少,就算辦不成也沒他多少事,他也就幫忙引個話而已,有範手分在前頭怎麼也不會牽扯到自己,“範手分,這家人是老宋的遠房親戚,他懂得規矩的,除了我知道其他沒人知道。”
範銘點了點頭,將桌子上的三貫錢推了回去,“訟狀先留在這裡,你把這個給人家送回去,事情能不能辦我不能做保,也不好收人薦引錢!”
“這……”老張想要說話,但一看範銘的表情,又將口裡的話吞了回去,從桌上拿起那張交鈔,退了出去。
範銘的態度讓老張感到十分的疑惑,即收了訟狀卻又不收薦引錢,這怎麼也說不過去,畢竟是混了幾十年的老衙門,一想也就明白了過來,這等訴訟‘小事’也實在夠不上勞煩知縣大人,如今這範手分在衙門立下足不久,也犯不上爲了一個民戶來冒險,但留下這份訟狀也是爲了在一些時候給卜縣丞一些膈應。
這事還有門,老張暗自點了點頭。
等到老張走出去老遠,範銘坐了下來,順手將桌上的訟狀重新拿了起來,細細的又讀了一遍,這件事雖然是小事,但如果能夠有效的利用起來應該也可以起到應有的作用吧。
半晌,範銘將這份訟狀捲了起來,裝進了一個封套中,糊好了封口之後呼了口氣。站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在範銘出去的那一刻老張的心懸了起來,範手分這是要去哪兒,不會是去卜縣丞哪兒捅事吧!
不一會兒,就從僚屬口中傳來的消息讓老張放下心來,範手分去的是西院,西院是牢獄差役的武事衙門,這就說明範手分還真是去‘辦事’去了,當然,具體範手分是不是辦這件事不還是不知道。
要說老宋對這事比他還上心,只是看見範手分進了洪縣尉的房間,便緊張了起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纔出來。
這不但讓東院的人詫異,就連西院的人也都震驚了起來,這範手分前些日子的‘囂張’他們看在眼裡,雖然不像東院那麼的心思複雜,卻也都知道範銘是個膽大包天的角色,到今天有敢明目張膽的和洪縣尉‘說事’,不得不自問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