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院出來,範銘的嘴角掛着一抹難得的笑容,和他猜想的一般,同洪縣尉先前的約定還依舊存在,這也就是他能夠順利進到洪縣尉公事房的原因了。
反倒是洪縣尉對範銘如此高調的前來感到詫異,這不是明擺着示威麼?
這趟進西院的收穫不能算很大,範銘的手中依舊拿着那份訟狀,明眼的人可以看到上面的封口已經啓封了,事實上他卻並沒有將這份訟狀給洪縣尉看,誰也不會想到他進去洪縣尉的公事房只是聊聊家常而已。
相信卜縣丞也不會猜到這點,所謂妥協的藝術並不是直接的跪地求饒,而是要在不動聲色中把問題最小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造勢,一旦造勢完成再放下姿態,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妥協的最高境界是讓人在付出了同時自以爲佔了便宜,範銘現在要做的就是這一步,之所以如此高調的見洪縣尉,也就是要給卜縣丞透露一個信息,也就是自己在衙門中還是能夠有一份說話的能力。至於能不能將兩個姐夫的麻煩解決這反倒是沒那麼重要了。
從西院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範銘還沒落座,僚屬老張便跟了進來,隨手將他桌上的茶換了一盞熱的,眼睛卻是在瞄着他桌上的訟狀,範銘也不避諱,衙門中的一些規矩他來了這麼久也有了一個深層次的瞭解,雖說這僚屬明面上比不上吏員有身份,但衙門中辦任何事都離不開他們,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僚屬就能夠毀了你,堵不如疏,對這些僚屬與其以威嚴來壓着倒不如加以引導利用,金錢加大棒的手段在任何時期都是有效的。
見老張有些欲言又止,範銘笑了笑,道:“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老張遲疑了片刻,“範手分,你……你這次可是魯莽了。”
“哦!”範銘微微擡頭,放下手中的卷宗,“這是爲何?”
“洪縣尉雖是主管刑獄盜賊之事,但訴訟卻是由卜縣丞掌着,訟狀要是落到卜縣丞手裡,不要說能不能辦,就連手分你自己怕是都要被牽連,若是洪縣尉不落井下石還好,要是…這麼一去怕是要……”老張說着說着就驀然發現自己的話有點太多了,在衙門這麼些年,這衙門的生存之道已經深深的刻入了他的骨子裡,不該說的話連提都不能提起,今天自己是怎麼了,莫名其妙的說這麼多,更何況是跟這個前景未明的範手分。
見老張停了下來,範銘也沒有在意,說實話他對老張的‘關心’還有點驚奇,不過又隨即心中一笑,這些日子的懷柔策略還終究是起了作用,起碼這老張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麼敵意了,接着他的話說道:“怕是要吃虧,對吧!”
老張頓了頓,又接着點了點頭。
範銘笑了笑,從封套中將訟狀拿了出來,放到桌上,“放心吧,這些事我心裡有數。”
朝桌上瞟了一眼,見到訟狀後和先前看到的一樣之後,老張輕輕的呼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不過心中的疑慮卻是愈發的大了起來,“範手分,老宋要是問我的話,我該怎麼去說?”
範銘皺了皺眉頭,說實話他還真沒有考慮過對這個遞
訟狀人負責,這個案子明擺着是要拿來利用的,如何處理不是由他說的算,而是要看卜縣丞那邊的反應如何,最好的結果也不外乎是賠償的錢財了事,要想完全打贏官司那是絕對不可能。
見範銘沒說話,老張心裡也有了底,衙門中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而且不是一次兩次的,走不通路子也就別想佔得什麼好處,躬了躬身子,對範銘道:“那要是老宋問我,我便讓他撤了了事。”
“別!”範銘想了想,踱了兩步,道:“這事你先拖下來,什麼也別說,老宋哪兒也不要說,明白了麼?”
“好!”老張連想都沒想便應承了下來,要辦成事或許有點難度,但拖卻是拿手好戲,這衙門中誰不會兩手裝楞充傻的功夫,有時候不說比說更來得有用,“範手分,我先出去了。”
老張出去之後,範銘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手中拿着一些卷宗,腦中的思緒卻停不下來,剛纔他的一番舉動相信已經成功的在縣衙中掀起一番小小的波瀾,但這還遠遠不夠,而且最主要的是這訟狀的事還沒有‘泄露’出去,不足以引起卜縣丞的關注,看來還得找個機會加把火了。
沒有正式分配到具體事務,一下午範銘依舊是沒什麼事,當然,他也沒再去做什麼‘出格’的事,安心的待在公事房中看着各類雜卷,算起來他在正式到衙門的日子纔不倒一個月,能有如今的樣子已經是非常不錯了,至少衙門中其他的人也基本上已經接受了他怎麼一個同僚。
期間老張來過一次,事情果然同他預想的一般,對於他到西院‘溜達’了一圈的事情在衙門中已經傳了開來,有些好事的人也忍不住向老張打聽,是不是有什麼變動,老張得了照應當然也不會明說,只是藉故扯了一些其他的事,這反倒讓其他人愈發的好奇了起來。
臨近散衙,範銘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就有人來叫範銘,說知縣大人要見他,範銘也沒多想就放下手中的傢什徑直到了王知縣的公事房中。
“範銘來了,坐”,見是範銘進來,王知縣笑着示意了他書案對側的那張凳子,只不過手中的筆卻沒放下,依舊伏案在書案上寫着東西,半晌之後,只聽王知縣長舒一口氣,“完成了”。
放下筆,王知縣掃了掃官服上的塵屑,走出書案,“範銘,聽說你今天去了西院?”
範銘心中一怔,想不到王知縣還在時刻關心着衙門裡面的‘小事’,隨即點了點頭,“是,大人!”一說完範銘又不由忐忑起來,希望王知縣不會以爲自己是兩面三刀之輩纔好。
“嗯,不錯。”王知縣欣慰的樣子讓範銘放下心不少,看來擔心是多餘的了,王知縣拍了拍範銘的肩膀,一邊拉着範銘到一旁坐下,“我原本也是想你走一步,想不到你倒是自己提前想到了。眼下衙門裡猶如一潭死水,是該攪動攪動了。”
範銘知道王知縣是誤會自己在效仿蘇秦使合縱連橫之策,事實上他的目的也只是解決家事而已,但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是硬着頭皮答道:“屬下只是怕是越舉了。”
王知縣擺了擺手,
“你這步棋走得對,洪德善此人做事謹慎,也沒什麼大能力,但卻還是有自己的立場,若是能爭取到也不失爲一個好助力。”
範銘沉吟了下來,他也明白王知縣的意思,目前他和王知縣兩人在衙門中的位置都還很尷尬,雖說有些威信,但卻沒有具體的事務可以做,他一個吏員倒是沒什麼可說的,王知縣身爲一縣之尊就有點不好受了。
王知縣說的也不無道理,目前衙門的各項事務實際上還是由卜縣丞把持着,無論是那方面,若是能從中攬下下一項事務來,無論是王知縣的地位還是自己的地位都會大爲不同。無數個念頭在腦袋中打了個轉,範銘驀然想到前些日子莫寶明要在楚丘設立商號的事,心中一動,“大人,是不是可以從商稅務上動一動。”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王知縣有些興奮的拍了拍範銘的肩膀,“昨日去醉仙樓中赴宴,收穫不少,一些宿州、宋州的商賈都有意重新打通楚丘的商道,今次或許是一次機會。”
“真的!”範銘眼中一亮,這可是件好事,宿州、宋州的商家要在楚丘行商,就必須在衙門中登記交商稅,這可是一筆大收入,而且如今這也不單單是說能夠增加稅賦的問題,完全可以藉着這個機會插手衙門中的事務,至少可以把自己給安插進去。
但這樣一來他也就愈發成了卜縣丞的眼中釘了!
王知縣點了點頭,“確實如此,這些宿州、宋州商幫中不少商賈已經親身到了楚丘,只差來衙門蓋朱印籤牙契了。”
“如此這般的話,那東院那邊……”範銘眼睛望向王知縣,以徵求他的意見,在這種重大的決策上他選擇了沉默,爲吏之道要懂得藏拙,有的時候並不是表現得聰明就能夠獲得上官的讚許。
“且不要聲張,此事還得由你出面去找那些商家,待定下來之後便親自去東院辦理這些事務,到時候也就由不得卜縣丞不肯了。”王知縣臉上掛着明顯的笑意,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麼高興的時候。
範銘遲疑了片刻,“若是卜縣丞暗裡……拖延該如何是好?”
王知縣凝眉沉思,若是卜縣丞用軟抵抗的手段在底下使絆子,他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他爲官也有多年,深諳這衙門中使壞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查都查不出來,最怕的是萬一拖的時間久了,把這些宿州、宋州的商家給逼回去了,這可就損失大了。
想了半天,王知縣不覺有些躁鬱,擺了擺手,“先去把這事辦了吧,其他的再說。”
見王知縣這般模樣範銘也不想再說什麼,微微一行禮,正要退了出去,王知縣突然叫住了他:“對了,在衙門有些事你行走不便,我特地安排了一個人來與你共事,這人你也認識,就是先前你們一同進縣衙清算過學田的王稼軒。”
範銘頓時傻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