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有些平淡無奇,範銘將市易務的庶務全部放手了之後,這公事房中就顯得安靜了許多,不過閒下來有閒下來的好處,起碼現在他能富餘的時間去和各案的同僚去套近乎了。
而且他能明顯的感覺到其他曹司同僚眼中的嫉妒已然沒了當初的嫉妒,在上衙的時間還可以空下來順便溫溫書,古人有云:福禍所相依也,不過看對門老許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儘管是三十年的老坐衙,這陡然間全部接手市易務庶務,一時間忙得昏頭轉向,平日裡那閒逸的‘紈絝’作風全然不見,也不知這算不算叫做甜蜜的苦澀。
不過範銘這一閒下來,卻也連帶着老張也清閒了下來,這兩天老張可謂經歷了天堂到地獄的轉變,先前還是人前人後各人奉承的九爺,今日又成了沒人理會的張老九,便是家裡人都對他不如先前般熱切了,這種轉變着實讓他有些不能接受,趁着給範銘添茶的當兒,老張終於是忍不住不忿道:“職級,就這麼兩天咱們這邊就冷清了許多,這些個商家還真是勢利得很。”
範銘擡頭望了老張一眼,曬然一笑,“怎麼,不習慣啊?”
老張臉上有些尷尬,悶聲點了點頭,“我就想不明白,職級你爲啥將這庶務全都放下了,總得留下一兩項纔是。”
“你不懂!”範銘朝對面人聲鼎沸的老許公事房望了一眼,隨即嘆了一口氣,悵然吟出一句詞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老張,也別哭喪着臉,有時候風光未必就是件好事,而清閒也未必就是件壞事,人一生福禍相所依,說不清楚的。”
老張愣了一下神,一時不明白範職級說得什麼意思,彷彿有一些惆悵和失落,卻又似乎寓意着一些什麼,莫非這其中有什麼內情?
自顧揣測着退出了公事房,到了院中,看着對面的熱鬧景象,以及許章那‘老而意氣’的模樣,老張忍不住朝地上狠狠的呸了一口,“哼,神氣個鳥,風水輪流轉,指不定什麼時候九爺又抖起來了。”
猶豫範銘的主動避嫌,市易務的氣氛顯現出一片和諧的景象,而老許這段時日也忙着接管市易務的事務,事實上時下靠近年關,加上市易務新立,重要的事務是要規劃市易務的章程及套路爲來年做準備,反而具體的事務卻是沒有多少。
按說這類事務是需要靜心下來規劃的,然而老許成日裡忙着和州府中各大商賈名流周旋,差點連簽署文卷都抽不出時間來,那還來的心思弄這些,估摸着也是存了‘反正不是還有一個年關的時間麼’的心思。
正當範銘一門心思的靜下心來以讀書打發日子的時候,這老天彷彿總不能讓他就這麼安生,上面的一紙公文發到了市易務,這份公文是直接由東京都市易提舉司,也就是本曹的直接汴京上級主管部門發來的公文,不可謂不重視。
公文的內容是要求各地諸州市易務統計出歷年商稅主要比
例及品種,記憶列出一個詳細的抵擋收購貨物清單以及確定商稅定額,這可是一份勞神勞力的差事,自打這份公文一到,先前還優哉遊哉的老許額頭的汗幾乎就沒停過,也不怪都提舉司這份公文來得實在是太急了,讓老許有些措不及防,連帶着先前的計劃都打亂了……
但上頭髮下的任務又不能不完成,這可是涉及到政績考覈的大事,老許開始了正兒八經的吏員公事,但無奈這工作量實在是太大,加上這市易務真正的吏員也就兩人,要想完成這份差使可不是那麼輕鬆就可以完成的。
興許是這下將老許給逼急了,也不知道是被逼無奈還是有意爲之,最終讓下面的一個僚屬將一小部分清省點的活計送到範銘這邊,說是拜託幫忙,當下範銘第一反應是想要送回去,但轉念一想又把這個想法給摁了下來,雖說已經明着交代要將市易務的庶務全部都交出來,做個清閒菩薩,但自己畢竟名義上還是市易務的人,若是連這點事都推三阻四的,恐怕要把兔子給逼急了……
他倒不是怕兔子急了會咬人,而是怕兔子急了會亂咬人,自己進市易務也不過才月許的時間,沒沾染半點葷腥,就算是馮正言想咬人也咬不出一口油來,最多也就治他個‘怠墮瀆職’的罪過,但若是真是如先前所猜想的,這兩隻兔子的最終目標是通判李大人的話,那可就不宜打草驚蛇了。
當下範銘便若無其事的將這份差事接了下來,不過這一忍讓不要緊,反倒是讓老許彷彿找到了替罪羊和出水口一般,乾脆一股腦的將事務推到了他這邊來,而明面上只是打着哈哈道:“能者多勞,範職級乃本曹幹吏,這等重要的差事還望多多擔待啊!”
便是這樣,範銘也就忍了,辛辛苦苦了兩天之後,好不容易把這差事給理清了頭緒之後,這老許又出妖蛾子了,本來還沒到具體施行的市易賒請法,老許也不知道頭腦怎麼就發熱了,就突然大張旗鼓的提前開始施行了。
市易賒請法是新政其中一項重要措施,經營過程大致如下:撥內藏庫錢一百萬貫、京東路錢八十七萬貫,如不足,則以榷貨務茶鹽鈔引等充市易本錢。市易務根據行戶的需要,從客商收購物貨,再賒貸給行戶分銷。行戶以田宅金銀等爲抵押,從市易務賒貸錢款或物貨,半年付息一分,一年二分,另納相當於利息10%的市例錢。市例錢用於吏祿開支。逾期不能還本付息,每月加罰息錢2%。行戶賒貸錢物的數量不得超過抵擋的價值,拖欠市易務本息不能償還者,其抵擋產業(房屋、田產等)就要被籍沒拍賣,一時賣不出去就先出租,以租抵欠。自籍家產日,與免罰息。拍賣收益超過所欠本息(包括罰息)的部分,退還給行戶。
市易務不是從商品交易中賺取差價贏利,而是以放貸方式獲取利息。雖然市易務也從事商品買賣,收買“滯於民而不售”的客商物貨,但都賒賣給了本地行戶。表面上行戶賒買的是
物貨,本質上賒貸了以物貨爲載體的市易本錢。
範銘有着後世的見識當然知道這項政策產生的後果,市易息錢和市例錢有固定比率,市易官吏爲擴大政績,重視徵收“罰息”。市易法實施不久,就成立了“市易抵當所”,負責追討本息,處理商戶抵當事宜。隨着欠款和罰息的增加,市易法包含的高利貸色彩越來越濃重,以至於這項新政最終產生了變質。
作爲一個讀聖賢書的的讀書人,也作爲一個自認還算正直吏員,是不忍心看到這種結果的出現,不說他現在還算是新黨一派,關係着他的切身利益,即便是眼下的情形也不願意出現任何意外中的不可控因素。
也正在範銘猶豫是不是要去阻止老許的時候,老許卻是主動找上門來了……
這天正是中午的午食時分,天色顯得有些冰寒,範銘也就沒有回家吃飯,就在衙門中的食肆中用了午膳,順帶着和其他曹司的一些吏員隨意侃了下大山,也不得不說因禍得福,自打他卸了市易務的擔子以來,這身上的重量彷彿也沒那麼沉了,跟同僚之間的交流也愈發流暢了起來,與人相處也愈發自然,除了老許等少數幾人這同其他人關係也隨之融洽了許多,這也算是意外之獲吧!
回到公事房的那一刻,老許卻是早已在院中了,彷彿專程是在等他一般,範銘一時也感到有些詫異,但還是友善的同老許打了打招呼,“許職級,今日氣色不錯啊!”
“呵呵,有勞範職級掛牽了。”老許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睛,湊前道:“我是有事特意來找範職級商議的。”
“哦!”範銘應了聲,腦中思緒一轉,提前一步引開道路,“許職級且移步,入內商議!”
“請!”
入得公事房之後,分賓主坐定,老許也就不在客套,直言道:“如今臨近年關,正是各曹考績之時,咱們曹司雖是新立,不列入正式考績之內,但若是這空白白的出年,不單單面子上過不去,這來年也不好抹開事務,咱們曹司還是得有所舉措,這年底分潤之時也好在三位大人面前挺起腰桿來,範職級你說是不是?”
範銘凝凝眉,一時也不知道老許安的是什麼心思,只能點頭道:“許職級說得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知職級想要如何行事?”
“八里橋範職級可曾去過?”
“去過,很是熱鬧。”範銘又凝眉想了想,八里橋是應天府有數的一條平民商業街道,酒肆、食鋪、小販、雜耍、賣藝的三教九流都聚集在此,熱鬧得很,他去的次數少,反倒是莫惜容同張婉兒去得多,先前記得莫惜容還提過想要在八里橋盤下一家鋪子來,但因爲太亂擔心兩女的安全被他否定了,也不知道老許突然提這條街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