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定是昨晚的銀彈攻勢起效果了!
此時楚知府正在看批閱着書案的文卷,兩人恭敬的行禮過後便就規矩的站立兩側,等待着他的詢問,半晌過後,楚知府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擡頭打量了兩人一眼,首先問老林道:“林德福,你進衙門幾年了?”
老林沒想到知府大人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了一愣,隨即立即就欣喜的回道:“回大人,二十有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楚知府怔了一怔,擡頭凝視半空,似乎在回想着什麼,口中喃喃道:“夠資格了,年華易逝啊!”
“大人正當盛年,何來老字一說。”老林恭維道:“大人這個年紀,再討兩房小妾正是時候,說不得過些年就能多些子嗣傳至哩!”
老林不愧爲八面玲瓏之人,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大膽調笑的心思,不由得不讓範銘佩服,不過說來也正是因爲老林的這個謹慎之中透着大膽的性格才讓他放心和他合作。
“哈哈,如此便好了。”楚知府放聲大笑,顯得十分高興,這也讓範銘心中的緊張散去不少,看來今日的是福不是禍。
在繼續詢問幾句公事之後,楚知府便擺手讓老林自行離去,又轉向範銘,道:“你是範銘?”
“是,大人!”
楚知府微笑着將他從上到下又重新打量了一邊,點頭道:“嗯,相貌明俊,少年英氣,不錯。”
“大人過獎了,一切全憑大人提點!”
“居功不傲,有禮有節,好,好!”楚知府頓了頓,沉默半晌,又問道“範銘,聽聞市易務在外推行新政,市井之間卻是有不小的怨言,可有此事?”
範銘沉默了少許,點頭道:“確有此事,民智未開,商家只知逐利,市易賒請法與先前歷種商策都有所有不同,因此有所抱怨,不過屬下相信只要過些時日,百姓看到了好處,阻力就沒那麼大了。”
“是麼!”楚知府語氣帶着一絲的漠不關心的意味,又道:“新政一事可謂動之國本,你可要小心從事,不可操之過急,若是有做不了主的事可先來本府處徵詢。”
“謹遵大人囑咐。”
“嗯。”楚知府點了點頭,又沉默了少許,終於是問出了今天晚上要問的重點,“聽聞你是李通判引薦進衙門的?”
話音一落,範銘的心猛地一縮,楚知府這麼直接的問他和李通判的關係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雖然猜不出楚知府到底是在試探他還是在考驗他,但他清楚的是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撒謊,只能硬着頭皮道:“是,巡檢司沈大人。”
“嗯!”楚知府點了點頭,彷彿想到了什
麼,又道:“你的鄉籍是楚丘罷?”
“是的,大人。”
“果然是玉川的門生故吏。”楚知府悠然一嘆,語氣充滿了遺憾道:“當年我與玉川在京師時同席而臥,舉杯想邀,暢然遊園,那種日子至今還宛然在目,只是後來……唉!”
在一聲嘆息中,楚知府將視線重新投入到遠方,彷彿又陷入到了思憶當中,眼神中有種異樣的光芒在不時的閃爍。
範銘也在驚奇楚知府和王玉川竟然是舊識,但從楚知府的嘆息語氣,以及王玉川從來沒和他提過楚知府來看,他們之間當初絕對是有鬧的很不愉快的一段經歷,或許是仇也不一定,正好自己這個‘愣頭青’門生故吏落到了他的手中……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只靜靜的等待着楚知府自行‘回醒’過來。
幸好他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在輕輕的嘆息一聲之後,楚知府終於是從思緒之中,又重新將視線收了回來,驀然透出一句詩來,“大地工夫一爲遺,與君聲調偕君綏。風棲露飽今如此,應忘當年滓濁時。”
話音落下,範銘不由心中一陣觸動,這首詩他也曾經讀到過,是唐時羅隱的一首詠蟬詩,但與頌揚蟬的高潔相反,羅隱的這首詠蟬詩卻是完全出於譏諷蟬的污濁而所作,所謂與君聲調偕君綏與應忘當年滓濁時,就是借蟬言志,對唐末的社會腐敗、官場污濁進行了最直接的諷刺和批判,不過楚知府對自己念出這麼一首詩來是有什麼寓意呢?
唸完這句詩後,楚知府彷彿突然間失去了興致,對着範銘擺了擺手,道:“你且去吧,我有些累了。”
“遵命。”範銘應了聲準備行禮告退,但走了兩步之後,又驀然想到老許的事,咬了咬牙,又轉身道:“大人,我還有事稟報!”
“嗯?”楚知府稍稍一皺眉頭,“說吧!”
“市易務新政在八里橋推行之後,發現不少問題,若是不定下規矩製出個章程來,怕是今後會出大亂子。”
“哦,什麼問題,說來聽聽。”
“是,大人。”範銘頓了頓,理清了思緒,道:“市易賒請法,契書金銀抵擋法,與貿遷物貨法,三法並列可謂權責甚大,若是單單由市易務掌全責,容易滋生監管營私之惰心,例如賒請法,就包含賒貸、買賣、市易、收息等諸多權責,若是意志不堅之人定然忍受不住其中誘惑,從而營私苟且,還望大人明鑑。”
說完這句話之後,範銘只感覺自己的背後有些發涼,原來是已經被冷汗給浸溼了一大塊,這番話他可謂是壯着膽子說出來的,只爲了試探楚知府的態度。
如今也不算是官場的新手了,當然知道這是官場的忌諱,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事情是屬於大家都知道卻又絕不擺到檯面之上的事情,對於市易務推行過程中的一些齷齪像楚知府一般的府官
想必也清楚得很,一直沒有任何的制約動作或許只是默認了這種行爲而已。
而如今範銘將這類事情明明白白的擺到檯面上來說,也就等於雙方都沒有了退步的餘地,老許沒有、楚知府沒有、他同樣也沒有,這樣最後的結果鬧不好就是腥風血雨。
楚知府顯然要比想象的要沉穩,在不斷的用茶碗蓋拂去茶麪上的茶葉,吹散了熱氣,卻始終沒有喝一口,顯然是腦中在想着問題。
半晌之後,楚知府緩緩的開口道:“這段時日推行新法,你可是都參與其中了?”
“是,親身試爲!”
“好,很好!”楚知府的眼神逐漸的銳利了起來,語氣也沒有了先前的溫和,“範銘,你的膽子很大啊!”
“大人……”範銘沉默不語。
“有膽識是件好事,卻也是件壞事,年輕人,你的路還長!”
“大人……”
沒等範銘開口,楚知府便擺手阻止了,“明日我回去下面州縣巡視,約莫半月時日,州院之事全權由李通判裁決。”
範銘驚喜的猛的擡頭,誠摯的行了一禮,“謝大人成全。”
在向楚知府行了一禮之後,慢慢的退出了公事房,一到外面,範銘心中一陣激動,但卻強忍着沒有表露出來,他知道這一鋪他又賭成功了,先前的無間道三步計劃中,這纔是最重要的一環,從調任到市易務之後,步步經營,總算贏得了如今的一個主動局面,接下來也算得上是大局已定了。
範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寒的空氣從肺部打了個轉之後又重新吐了出來,範銘沒由來的覺得一陣清爽,就像是卸去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一邊往前走着,範銘一邊在心裡仔細盤算着這斷時間的得失,無間道三步曲可謂步步驚心,首先是以退爲進,放下手中的權責,任老許在市易務中肆意橫行,放鬆警惕,以至於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放肆扣拿,再一步是等待李通判的反擊,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不相信李通判就這樣灰溜溜的敗走,索性讓他猜對了,秦大人的出現就是反擊的證明,第三步就是攻略楚知府,要取得對馮正言的局部性勝利,楚大人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沒有楚大人的默認,他是怎麼也不敢妄動的,這是那萬貫的重禮換來的一線機會。
至於阮阮的在壽宴當天對馮正言的潑髒水行動,可謂是神來之筆,即便阮阮不來這麼一出,他也會想其他的辦法來制約馮正言,他原先想的是要通過給馮正言設套,用經濟手段來迫使他蟄伏,不過如今看來馮正言太過謹慎,需要冒的風險過過大,不是個好的選擇,阮阮的神來之筆卻是省了他的一番功夫,在如今的情形下涼他也不敢再有什麼妄動。
一想到今日之後的‘好日子’,範銘不由心情大好,到院子裡的時候不由一陣開懷大笑,將一旁路過的幾個雜役嚇了一跳,都在猜想這位年輕的職級中了什麼魔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