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楚知府公事房,範銘就直接奔向李通判的那裡,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也是‘坦白’的時候了,李通判想必對這個‘驚喜’非常的滿意,更何況他還特意從汴京拉來了走馬承受秦大人,也就是存的這個心思。
熟門熟路的,李通判直接在書房中接見了他,在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之後,李通判的臉色由陰沉漸漸的轉向明朗,這讓範銘心中的信心越來越足了起來。
“大人,此前的準備就是這些了,您看還有什麼不足沒?”
李通判沉吟少許,點頭道:“很充足,不過你可記得前日我跟你說的話?”
範銘想了想,不肯定的說道:“可是打蛇要打七寸?”
李通判搖了搖頭,“是大智若愚。”
“大智若愚?”
“不明白?”李通判笑了笑,“你這次雖然做得很隱忍,但是你可想到了今後?官場立身之道各人不同,但究其一點是要有大智,但這世上有大智的人不少,能夠成功活下來的卻只有若愚之人,你的鋒芒……太盛了。”
“大人……”範銘猶豫了少許,直言道:“聽聞王相公要罷相,大人也受到了牽連,所以……”
“嗯,王相公受流民一事牽連,罷相已成定然,我也難免受到波及。”李通判望着範銘臉上的驚訝神色,不由露出一絲苦澀,“不過你放心,王相公雖罷相,都市易提舉卻還是呂嘉問呂大人,應天府的情形我自會向呂大人稟明,你勿驚心。”
“大人,那……”
“去吧,明日此時就可以見分曉了。”範銘話說一半,李通判便就明白了範銘的意思,沉默少許,又道:“市易務主事的位置……你就擔起來罷。”
“啊!”範銘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州院中誰都明白這主事一職的分量,不要說老許,就像老林他們一衆老吏員誰不像頭餓狼似的盯着這個位置,這前一分鐘還在考慮如何安身立命,這一刻卻是突然被砸了個餡餅,他的腦袋不由得有些短路。
這幸福也來得太快了吧!
莫說這世事莫測,這也太莫測了一些吧!
“少許我便去找楚大人商議,這就要走了,這點面子相信楚大人還是會給我的。”
“大人……”範銘的喉頭有些發硬,他和李通判的相交完全是出於一個偶然,大部分是出於沈巡檢和王知縣的緣由,李通判才把他視爲了自己人,但這並不意味着一個上官對一個吏員有什麼關照的義務,當下深深一躬,“大人的提攜之恩,範銘永世銘記在心。”
李通判笑着拍了拍範銘的肩膀,“你有這份心就好,記住不可迷失本心。”
“大人的教誨,我記住了。”
“好了,去吧,去將市易務的事情理一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帶着心中的激動,範銘回到了市易務自己的公事房中,卻見到對門老許此時呆呆的坐在書案後,彷彿已經是抽去了靈魂一般,見範銘回來,老許的眼角動了
動,隨即站了起來,與先前的倨傲態度完全不同,這次卻是顯得格外的彷徨和手足無措。
範銘知道老許此時的心思,但如今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卻是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了,怪就怪在老許跟錯了人吧!
……
就在第二天,當吏員們還在議論昨日馮司錄的惡趣味時,一個更大的消息爆了出來,市易務的主事位置被定下來了,正是前段時間被老許打壓得厲害的範銘,這不由讓熟悉‘內幕’的一衆吏員有些傻眼。
這戲法是怎麼變得!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這之後更爲勁爆的消息傳了出來,有一羣商戶在路上攔住了走馬承受秦大人的官轎,要‘告御狀’,狀告市易務老許在內的一衆吏員貪贓枉法。
事發了,人人自危。
下午範銘上衙的時候,就見着往日肅穆的衙門口鬧嚷嚷的圍滿了人,範銘同王稼軒躲在人羣中默默的看着事情的發展,看着這出自於自己之手的傑作,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這些人來的挺及時呀”,王稼軒嘴裡說着,身子往人羣裡鑽去,在最前面,就見人羣正中圍着的是一羣百姓,就兩人圍看着的這麼會兒功夫,又有苦主擠了進來,噗通一跪之後跟着就是叩頭哭訴。
“走吧,先進去再說”,範銘碰了碰王稼軒。
“回去也沒事,衙門前這樣的熱鬧可不多見,再瞅瞅”。
“等苦主把你從人堆裡指出來,你可就成了熱鬧”,範銘不由分說把王稼軒給拽了出來。
“大哥,咋樣?”,走進衙門,王稼軒得意洋洋的顯擺起自己的辦事能力來。
“恩,不錯”,範銘鄭重的點了點頭。
“快看,那邊幾位大人在哪兒。”範銘正想着是不要回去的時候,州院的院子外傳來一陣兒往日少有的喧譁聲。
順着聲音的嘈雜來源,範銘看到了從裡間出來的李通判同秦大人,要說這陣仗還真是不小。李通判陪着秦御史走在最前面,馮正言與幾位令吏稍稍落後半步跟在兩人後面,再然後便是一班手持鐵鎖地公差。再然後……竟然是那牽着孩子一身孝的小寡婦及另外幾個神色緊張地百姓。
這一羣奇怪的組合穿過西院兒門後,便直往州院中走去,範銘也隨大流簇擁着往前流動着,這州院有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因李通判等人平日上下衙門走地都是專屬的側門。是以雖說是在同一個衙門,但這些普通刀筆吏們其實也不容易見着這幾個頭兒,此番不僅見着了,而且還是同時見到三人出現,臉上表情凝重。身後公差手中的鎖鏈嘩啦作響,這情景,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知道是出大事了。
眼見着李通判等人看都沒看別的曹司,而是直奔市易務而來,原本還存着新奇看熱鬧心思地財賦司賴姓吏員等人就有些驚疑不定。“啥意思,怎麼個意思啊?”,嘴裡低聲嘀咕着,他們的眼神兒自然就着落到了範銘身上,他可是剛被通判大人叫去過的。
“老許的
上下扣拿的事兒發了”,範銘說話時特地留意了一下賴押司官的臉色,驚疑之外帶着慌亂。
這賴押司也脫不了干係了!
從王稼軒調查的這些結果看來,和老許走得近的幾個吏員,其中就有賴押司,兩人地職司連接太過緊密,老許負責寫契書,財賦司賴押司則負責契書複覈及簽章,可以說沒有老何的配合,老許也成不了事兒,說起來賴押司也牽連進去實是意料中事。
此時,滿院兒各曹的刀筆吏們都簇擁到了門口看熱鬧,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李通判等人到了州院的大門口外站定。
“來人,去將所有吏員都叫來,今日在此公審。”李通判吩咐了一聲之後,便將目光投向了告狀了一衆商戶,“稍會兒,你等將貪贓之人都指出來,不要害怕,有秦大人同本官爲你等做主。”
連帶小寡婦在內的一衆商戶其其拜謝,抽泣聲頓時也小了很多,“謝大人。”
不一小會兒的功夫,各曹的吏員都齊齊聚集到州院中,足足近八十人,人氣鼎盛,但這氣氛卻是異常的沉重,“大人,各曹吏員除僚屬雜役外,其他州院幕職、諸曹官俱都在此”。
“嗯”,李通判向秦大人點了點頭,當即便有兩個公差向上走去。
“自令吏以下,其他所有人等在廊下背牆而立”,李通判吩咐完,便有人率先上前一步,隨後其他人以他爲齊頭,在門外廊下整齊的排了過去。老許幾人雖是臉色發白,但這時候卻是躲都沒地方躲了。範銘等人站好之後,李通判側身道:“秦御史,請”。
那秦御史臉上的表情有些過度凝重,要說這監察御史也實在不是個好乾的差事,看起來平日走那兒都被地方衙門供着實在風光,被人供着自然是爽,但誰又知道這其中的苦處,可謂風箱裡的耗子,兩頭添堵。
沒辦法,誰讓御史臺地職責就是糾察百官,監察御史們註定就得跟地方衙門過不去,就爲這,秦御史這幾年沒少吃苦頭。
不過這次是應李通判之邀而來,這個差事怎麼的也得應下來,當那牽着兒子的小寡婦在自己面前噗通一跪時,秦御史心中即有些緊張的同時又鬆了一口氣。
鬆了一口氣是因爲這一刻終於來的,早辦早脫身,還李通判一個情誼罷了。
緊張的是不知道這個案子牽扯麪有多大,憑藉他的經驗自然知道衙門裡的弊案僅憑一兩個人是做不出來眼前這麼大動靜的;至於擔憂,則是針對應天府州衙而發,不管是害怕牽扯到自身,抑或是爲了衙門的顏面,這樣的大案子到時候兩邊都不好說話。
若是別的地方,他可能還會避避麻煩。但這裡可是應天府,南京應天府!大宋官家的行宮所在,這一舉一動足以牽動很多人的心了。
範銘剛纔在路上碰到秦御史時他一臉的凝重,這份凝重的根源即在於此,這位新起復的走馬承受在答應李通判的請求時,心裡已經充分做好了迎接麻煩的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