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一無所獲,折可求還是緊急派人趕往汴梁,以書面方式向完顏兀朮彙報這次傳單事件。
此時是二月下旬,汴梁城內已是春暖花開,這是一年中生命力最旺盛的時節,也給暮氣沉沉的汴梁城帶來一縷生機。
十幾年來,汴梁城已經無法再恢復當年《清明上河圖》的盛景,一方面是人口銳減,汴梁已從當年百萬人口銳減到三十餘萬,城內的豪門權貴基本都被消滅殆盡,要麼家破人亡,要麼舉家南遷,只剩下無力南遷的普通百姓,在僞齊的殘酷剝削以及金兵的鐵蹄下,苟延殘喘地生活着。
另一方面也是失去大宋都城的政治地位,無法從天下各地遠來財富,而臨安和京兆的崛起,也加劇了汴梁的衰落。
第三方面便是建炎二年黃河決堤的影響,富庶的中原變成千裡黃泛區,元氣大傷,加上僞齊的殘酷剝削,至今沒有恢復過來。
不過在僞齊時代,都城汴梁也曾短暫繁榮過,是一種畸形的繁榮。
汴梁夜生活的畸形繁榮在僞齊年間達到頂點,滿街都是酒館、妓院和賭館,通宵達旦,‘食色,性也!’孟夫子的這句話在僞齊汴京時代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但完顏兀朮卻極爲憎恨這種畸形繁榮,他的軍隊需要糧食和肉食,所有人都跑去吃喝嫖賭,誰來種糧?誰來養羊?僞齊倒臺後,完顏兀朮主政中原,他第一件事就是下達了無限期宵禁令,天黑後百姓不得再上街,店鋪不得營業,畸形繁榮的夜經濟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到了晚上,再也沒有勾欄瓦肆的笙歌曼舞,而是變成死寂沉沉的漆黑一片。
很多靠夜間謀生的百姓無法在汴梁生活下去,只好遷徙去應天府或者濟州、惲州等地,短短一年時間,人口從三十五餘萬再次減少到三十萬不到,只有二十七八萬了。
當年繁榮的租房經濟也沒有了,滿街都是無主空房,哪裡還需要租房。
這些完顏兀朮都不在意,他只在意有多少人種田,有多少人養羊?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是好事,更重要是,他不需要像僞齊那樣維持五十萬的軍隊,他將僞齊軍削減了三十五萬,讓士兵回家種田,只留下十五萬精銳之軍和自己十萬女真軍,軍隊總人數只有僞齊軍的一半,不需要再殘酷壓榨百姓。
在長史範拱的建議下,完顏兀朮又下令減稅三成,百姓的逃亡趨勢也漸漸穩定下來。
樑王府內,長史範拱和司馬趙元正在向完顏兀朮提一個新建議,建議是趙元提起,趙元是範拱推薦的接班人,範拱已經六十歲,精力大不如從前,他的身體承受不了沉重的政務壓力,便把潁昌知府趙元推薦給完顏兀朮,兩人明確分工,範拱主管軍政,趙元主管民政。
潁昌府在僞齊時代連續七年蟬聯產糧第一州,原因就是知府趙元重視農業,幫助農民解決實際問題,所以潁昌府不僅是第一產糧大州,同時也是人口逃亡最少的一個州,百姓比較安居樂業。
趙元躬身道:“卑職和一些商人聊起川陝的農業經驗,他們一致誇讚陳慶大力推行的溪河種草法,王爺,卑職覺得這種畜牧辦法對我們非常有用!”
完顏兀朮也很有興趣,他最關心的事情,除了種糧就是養羊,十萬女真大軍可是要天天吃羊肉。
“具體說說!“
“其實辦法很簡單,就是在河邊以及小溪旁都種滿牧草,川陝那邊種的是紫花苜蓿,我們可以種別的,比如大巢菜,它的葉子根莖可以養牛馬羊,它的豆子收集起來,在荒年可以救濟饑民,所以我們老家叫做救荒菜,而且最大的好處就是我們這邊有大量種子,不像紫花苜蓿還得去搞種子,一來一去幾個月的時間沒有了。”
完顏兀朮欣然點頭,“這個辦法不錯,哪裡有這個大巢菜的種子?”
“回稟王爺,潁昌府就有,卑職收集了二十幾萬斤,準備用來救荒,卻忘記了大巢菜也是優良牧草,可以用來畜牧,現在正好是種植季節,四月就晚了。”
完顏兀朮看了一眼範拱,問道:“長史的意見呢?”
範拱點點頭,“我也贊同,現在時間比較緊,必須立刻實施,而且王爺需用軍令壓下去,否則很多州縣會陽奉陰違,不肯推行。”
完顏兀朮點點頭,對趙元道:“這件事本王全權交給你實施,我會下達軍令,州縣官員不執行者,一律處死!”
趙元點點頭,“因爲數量只有二十幾萬斤,不可能全境推廣,卑職派人去取種子,同時再製定一個計劃,看看哪些州縣可以首先推廣。”
“去做吧!”
趙元行一禮走了,這時,完顏兀朮又對範拱道:“完顏昌派喝離撒前來和我協商合作一事,明天喝離撒就到汴梁了,先生怎麼看這件事?”
範拱想了想道:“卑職覺得,應該和昨天折可求送來的報告有關!”
“你是說,西軍要大舉進攻中原?”
範拱點點頭,“卑職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陳慶去年和前年對河東路的進攻,我最初以爲他是爲了攻打河北路,但去年他去了臨安,我開始意識到,他真正目標是中原,他拿下河東北路也是爲了確保河東的安全。”
“先生爲什麼覺得他會攻打中原,而不是河北,要知道河北只有七萬女真軍,十幾萬籤軍訓練程度也差,更容易奪取河北,我不理解他爲什麼要避弱就強?”
範拱微微笑道:“從軍事角度確實無法理解,但如果從政治方面去考慮,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自古就有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說法,所以就有中原圖大和逐鹿中原的詞,但陳慶也並非是爲此,而是爲了民心,他要得中原民心,要成爲真正的天下之主。
而宋朝廷對中原的厭棄,視爲累贅,用和我們簽訂停戰協議爲藉口,將中原棄之如敝屣,這兩者的格局就看出來了,顯然陳慶在政治上要比朝廷高明。”
完顏兀朮冷笑一聲道:“說得好像陳慶能奪取中原一樣,難道我們就那麼不堪一擊,這裡是中原,不是和尚原!”
“王爺,卑職只是在分析陳慶的進攻方向,從政治上考慮,順便再和宋朝對比一下,至於他能不能奪取中原,那是另一回事。”
完顏兀朮半晌道:“依先生之意,我們要和撻懶合作?”
範拱點點頭,“合則一心,分則兩敗!”
完顏兀朮所有所思,負手站在窗前久久不語。
次日下午,完顏喝離撒在三百名騎兵護衛下抵達了汴梁,完顏兀朮親自到城外迎接完顏喝離撒的到來。
兩人像兄弟一般大笑擁抱,手握着手一起乘坐無蓬車進入汴梁城,當天晚上,完顏兀朮在大殿前的廣場上舉行盛大酒宴,歡迎完顏喝離撒的到來,大碗的烈酒,大塊的羊肉,爽朗的笑聲。
雙方的誠意都發自內心表達出來,氣氛也烘托足夠了,接下來就要談正事了。
上午,完顏兀朮陪同喝離撒在城牆上騎馬緩緩而行,完顏兀朮用馬鞭一指遠處宮殿,“那裡便是我的樑王府,也是宋朝的皇宮,我嫌它太奢侈,拆除大半,只剩下三百畝,剛夠我使用,這座皇宮和周圍的土地、城池、人口都是我們的戰利品,是我們留給子孫的財富,我們得到它才十幾年,還沒有焐熱,難道又要失去嗎?”
喝離撒點點頭,“當然不能失去,但這不是靠四王子一個人來維護它,而是要靠我們全體女真人,我們所有的人團結一心來保護它,把這千里江山留給子孫,撻懶就是這個想法,我們不能再被陳慶各個擊破,他要戰,河北和中原都是戰場,甚至河東、關中。”
完顏兀朮拍拍他後背笑道:“走吧!我們去地圖前詳細談一談。”
兩人催馬向城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