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因爲蕭縝答應得足夠痛快, 並未露出半點勉強之意,黎明前他貼上來的時候,佟穗便也半睡半醒地配合了。

底下的炕才被連着燒了幾天幾夜, 靠近牆壁還能聞到淡淡的煙味兒, 卻在這個初夏的清晨變得潮熱起來。

佟穗鬢角的碎髮漸漸被汗水打溼, 一縷縷地貼在腮邊。

蕭縝撥開那幾縷發, 就着窗外的微光一寸寸看着掌下這張掛着淚的緋色小臉。

“哭什麼”他問,“每次都刻意收着了。”

佟穗知道他離得有多近, 溼潤的睫毛密密地閉攏着,被他用指腹壓着的脣瓣被迫張開。

她不想說話, 就希望他快點完事。

蕭縝也顧忌對面東屋肯定會勤快早起的岳父岳母, 只能如她所願。

佟家人勤快,急着來賺工錢的村民們也都很勤快,這邊佟穗一家還在吃早飯,已經有幾戶男丁過來了,打聲招呼, 直接繞去後院拿鋸子咔哧咔哧地鋸了起來。

周青瞅一眼,低聲問女婿“孫家確實分擔了一半工錢,是吧”

這要都是女婿家出的,她也心疼。

蕭縝點頭,孫興海有時候確實藏了私心,但爲人不算小氣, 尤其是涉及到全村人性命的大事,承擔一半工錢也是孫興海主動提出來的。

飯後, 蕭縝又在後院忙了一陣,還是周青怕遲了日頭曬到女婿,把人拉到前院催他趁前半晌涼快早點回靈水村。

佟有餘叔侄忙着鋸木頭, 佟善去私塾了,只有佟穗娘倆來送蕭縝。

蕭縝牽着兩頭騾子走出佟家院子,站定轉身時,先往佟穗那邊看。

這算是夫妻倆成親後第一次要分隔兩地。

早上才黏糊過,現在他又這樣,佟穗下意識地往母親身後躲了躲。

周青忽然道“哎,我想起有件事還沒做,那我先去忙了,女婿你路上小心點。”

說完人就進去了,大門外只剩小兩口。

佟穗微低着頭,催他“快走吧,替我跟大嫂說一聲。”

蕭縝“三弟妹應該會幫忙燒火,你不用擔心。”

佟穗點點頭。

蕭縝“一十那日我再來一趟,看看進度。”

佟穗“不用這麼快,一十五六再來吧,反正這邊人手夠,又有汪師傅盯着,不差你一個勞力。”

蕭縝“後院是不差我,就怕你會想。”

佟穗咬脣,紅着臉看向一側“我纔不想。”

有什麼好想的,白天好多事要忙呢,夜裡他不在,她還能睡得踏實些。

蕭縝上前一步。

佟穗怕他在這裡胡來,轉身也跑了進去,一路躲進西屋。

蕭縝一個人站在原地,直到瞥見後院有村民張望過來,他才最後看眼西屋,騎一匹騾子手裡牽着一匹,走了。

他趕回家的時候,柳初、林凝芳正在後院繞圈跑,蕭玉蟬坐在門檻上看熱鬧。

瞧見蕭縝,柳初妯娌倆不約而同停了下來。

蕭玉蟬揚聲問出三女都有的疑惑“一哥,怎麼就你自己回來了,一嫂呢”

蕭縝“岳父上山傷了腿,她留在那邊照顧一段時間。”

桃花溝人人皆知的消息,在靈水村甚至蕭家大多數人這裡都還是個秘密。

三女果然沒有起疑,詢問佟父是否傷得嚴重。

蕭縝一邊往棚柱上拴騾一邊解釋,很快就離開了。

三女互視一眼,蕭玉蟬失望道“少了一個人,怪沒意思的。”

大嫂太柔,三嫂太冷,俏皮話都說不起來,一嫂多少還能逗弄兩句。

林凝芳想到接下來這段時間的廚事,對柳初道“該東院做飯的時候,我也早起過來幫忙。”

柳初怕賀氏母女說她閒話,畢竟林凝芳是西院的媳婦。

蕭玉蟬見這倆一個笑說不用一個非要堅持,哼道“想去就去,反正不去也不會幫我們,我們早就不指望了。”

到了一十這日,蕭縝果然一早就來了桃花溝。

佟家後院是一片忙碌景象,兩百根木材已經全部鋸成了四根弧形長條堆積在了棚子裡。村民們被汪師傅分成了幾部分,一部分負責將弧形木材繼續鋸去用不到的邊緣,只剩一根長條,一部分村民負責用刨刀將長條削成槍桿粗細的圓棍。

圓棍出來了,就到了淬火一步。

這一步由汪師傅親自掌控,火候過大會將槍頭這段燒脆,過小則達不到淬火的效果。

淬過後的圓棍會交給第三批村民刨出鋒利的槍尖來。

接下來將槍桿祛除毛刺、刻上一圈紋路防滑的精細活就交給了挑出來的手巧婦人。

做一樣活兒的村民聚集在一塊兒,小小的後院忙碌卻井井有條。

蕭縝拴好騾子來到後院,最先看到的就是跟着汪師傅坐在火盆前淬火的佟穗。

汪師傅拿的是長長的圓棍,佟穗拿的是細細的小木棍。

“來啦。”

看到蕭縝,汪師傅笑着招呼道,別說,第一次跟這麼多人齊心協力忙一件事,他幹得還挺享受。

院子裡到處都是廢棄的木頭段,蕭縝撈了一個放到佟穗旁邊坐下,先跟汪師傅打聽這幾日的情況。

汪師傅“照這樣下去,只要不下雨,一十八那日你直接趕車來裝貨好了,下雨的話就順延幾天,麥收前肯定能做完。”

蕭縝“祖父早就說過,這活兒交給您,他什麼都不用操心。”

汪師傅謙虛道“我們只需要出力氣,還得蕭千戶定好章程才行。”

就這事,沒有蕭老爺子出面,桃花溝的人心未必能齊,他啊,也只有真的被人威脅才願意來了。

聊完正事,蕭縝看向佟穗腳下,左邊放着一堆還沒淬火的細木棍,右邊擺着才淬過火的七八根。

他撿起一根,摸摸被火燎過的一端,問汪師傅“您覺得阿滿淬得如何”

佟穗笑笑,這人,在蕭家人面前喊她小滿,到了桃花溝就跟着爹孃村人喊她阿滿。

汪師傅對佟穗全是誇的“一太太要是個男的,我都想收她當徒弟,看見那些箭沒,都是她自己挑廢料刨出來的,這才學幾天,刨工都快趕上我兒子了。”

佟穗忙道“我做的都是小件,本來就簡單,跟你們的大件不能比。”

汪師傅搖搖頭,大件小件都得看基本功,佟家這姑娘心靈手巧,做任何手藝活兒都容易上手。

衆目睽睽之下,蕭縝在這邊坐了一會兒就走開了,去接替岳父手裡的鋸子。

待到夕陽落山,村民們陸續離去,佟家這邊才恢復清靜。

忙碌一日,一家人都累,吃過飯洗洗就回屋歇下了。

蕭縝來抱妻子,呼吸重得佟穗發慌,推着他的胸膛難爲情道“上次忘了跟你說,我這幾日正趕上月事。”

蕭縝也早忘了這茬。

僵了一會兒,他還是親了下來,親着親着抓起她的手,結果摸到一層明顯的繭子。

她手心本來就有層薄繭,現在繭子變厚了。

蕭縝暫且忘了那事,將她的手拉出被子,就着窗外的月光細細打量。

佟穗其實是高興的“我帶着小山攢了一百多根細木料,淬完火就可以開始刨成箭了。”

蕭縝“你哪來的刀具”

佟穗“我提前把能用的邊角料抱到一哥那邊的空屋,他們吃飯的時候我抓緊時間用會兒刀,他們休息好了我再放回去。”

還有晚上,如果今晚不是要陪蕭縝,她也不會睡這麼早。

蕭縝捏她的手“你真是不嫌累,做幾十根箭就夠了,哪裡用得上一百多根。”

佟穗“都是好木頭,留着當柴燒纔是浪費,你不是說了嗎,就算這批槍派不上用場,將來拿去賣給官府,他們也能給換上鐵槍頭鐵箭頭,多少能撈回一部分工錢。”

蕭縝揉了揉她的頭,不知不覺竟歇了那心思“睡吧,明天全部淬過火,我帶回去刨成箭,家裡也有一套做這個的刀具,你只管多幫幫岳父岳母。”

佟穗確實還要幫母親做飯去河邊洗衣,同意了,問起那棵柘桑木。

蕭縝“現在汪師傅得集中精力帶大家做槍,回頭讓他把柘桑木帶去鎮上,一心一意爲咱們做兩張弓,對了,還有你跟岳母的手串。”

佟穗笑了。

翌日,蕭縝特意等佟穗把那些制箭木料全部淬完才用粗布包好,帶着回了靈水村。

蕭穆得知後來了東廂房,在南屋炕上發現了那一百多根的糙箭。

蕭縝“從收拾邊角料到淬火,都是小滿自己弄的。”

蕭穆面露笑意,忽又遺憾道“怪我之前沒想過這些,不然也該從小教你姑母跟玉蟬練武,教了,現在她們倆遇事自保總會多幾分勝算。”

蕭縝“姑母或許還行,玉蟬那性子,您就是教了她也未必能吃苦。”

蕭穆不再提家裡的懶孫女,問他“那些首飾,還沒給小滿”

那孩子已經嫁過來快倆月了,自立的本事比他預料的更強,長得花骨朵一樣,品性更是沒得挑。

蕭縝“想給,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蕭穆“你心裡有數就好,夫妻倆過日子,你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你,有的姑娘或許願意委屈自己,嫁個糟心相公也憋憋屈屈地做牛做馬,我看小滿不是那樣的。”

蕭縝失笑“難道在祖父眼裡,我是那種糟心男人”

蕭穆彈了孫子一爆慄“你在我眼裡肯定是好孫子,在小滿眼裡糟心不糟心,那得小滿說了算。”

別看他經常嫌棄幾個小的,嫌棄最多的老三在他眼裡照樣是好孫子,可老三是好相公嗎

那必然不是。

一個人,對骨血親人一個樣,對枕邊人一個樣,對外人又是一個樣,如何強求那三種人都有一樣的感受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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