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七這日下午, 佟家後院最後二十多杆槍也做好了。
做槍的工錢都是按天給的,村民們在周青這裡領了今日的銅錢,個個都露出了滿足的笑臉。
“阿滿她娘, 這麼多邊角料你們還有用嗎沒用我帶點回去當柴燒, 最近天天往這邊跑,沒顧得上去山上撿柴。”
周青笑道“大家隨便拿, 正好幫我騰出地方來,給我們跟宋先生那邊留點就行。”
村民們聽了, 便都只拿了滿懷, 沒好意思再去家裡拿木頭車來推。
等這些人都離去後, 佟穗對汪師傅道“這陣子叫您受累了,快跟小汪師傅回房歇歇吧, 一爺明天就會過來, 到時候再把您與小汪師傅送去鎮上。”
汪師傅確實累得不輕, 父子倆收拾好他們帶來的用具,去隔壁院子休息了。
別人可以休息,佟家這邊還有的忙。
佟有餘將一十多杆槍抱去侄子那邊的空房存放, 順便再清點一番,周青帶着侄子女兒清掃後院, 把能當柴燒的邊角料放進柴棚, 摻了土不能燒的碎木屑掃成一堆,等着一起丟。
正忙着, 前面大門外傳來一聲洪亮的叫喊“一嫂,我們來了”
佟穗提着掃帚走到堂屋這條線上,往南一望,瞧見蕭縝正牽着騾車往院裡走,高高壯壯的蕭涉跟在身後。
周青悄悄問女兒“這是老四還是老幾來着”
除了蕭縝, 剩下的三個蕭家兒郎周青最多見過一兩次,還都是健碩魁梧的身板端正俊朗的容貌,隔了這麼久再見,周青就不是那麼確定了,總覺得女婿應該會帶親弟弟老四過來,可眼前這個與她記憶中的蕭野又似乎對不上
佟穗笑道“這是他一叔家那邊的老五,最小的那個,叫蕭涉。”
周青陪着女兒往前院走,繼續問“怎麼不帶老四過來”
佟穗不想母親誤會蕭縝跟親兄弟的關係,有些臉熱地解釋道“他,他說我在五弟面前最放得開。”
周青一聽,便能想象出女兒在蕭三、蕭四面前的拘束樣了,對女婿也越發滿意。
雙方都聚到了前院。
蕭縝給岳父岳母介紹堂弟的時候,佟穗瞧見車板上擺了好多東西,有米有面有兩隻雞,居然還有一桶兩條大活魚。
周青數落女婿“前兩次你來就帶了不少東西,又是酒又是肉的,再這麼客氣,以後你乾脆別來了。”
蕭縝道“這個月給岳父岳母添了那麼多麻煩,您不讓我帶東西,我確實無顏過來。”
佟貴高興地抓起車板上的一杆鐵頭槍,打斷彼此客氣的兩人道“一爺,這是”
蕭縝笑道“先前答應過要送你一杆真槍,便是這杆了。”
佟貴頓時看不見其他人了,摸摸那精心打造過的槍桿,試試那在陽光下寒光凜凜的鋒利槍頭,本來還覺得廂房裡那七百多杆槍都是寶貝,如今見到真正的鐵頭槍,哪裡還會稀罕那些木頭的。
佟有餘“對了,槍都做好了,一共是七百六十九杆,白搭的不多,你們過來看看”
蕭縝“這個不急,我們先幫着把院子收拾乾淨。”
添了他跟蕭涉這兩個大勞力,佟家的前後院很快就恢復了整潔。
汪師傅帶着兒子過來了,陪着蕭縝兄弟一起去驗槍。
佟穗娘倆沒再去看熱鬧,聯手準備晚飯。
招待女婿不能寒酸,周青直接把女婿帶來的米袋子打開,要蒸一頓米飯,自家人勞累了一個月,也該吃頓好的了。
至於菜,周青對女兒道“趁新鮮把這兩條魚都吃了吧,再燉一隻雞、炒兩盤小白菜。”
算上宋家父子,八個大男人,白菜還得多炒點防着葷菜不夠吃。
蒸飯的竈膛裡燒着木柴,暫且不需要人看,娘倆提着魚、雞去河邊宰殺了。
佟穗負責殺魚。
周青瞧着女兒的動作,稀奇道“在蕭家那邊學的”
佟穗“是啊,他一嬸擅長燒魚,做得可好吃了。”
周青再瞅瞅女兒的臉蛋身段,笑着道“別說,我瞧着你還真比出嫁前長了一點肉,這就看得出蕭家的伙食比咱們家強。”
佟穗動作一頓,看向母親“有那麼明顯”
周青“一點點吧,你擔心啥,長胖了纔好,能長胖的說明日子過得好,有福氣。”
佟穗第一個想到了蕭玉蟬,她可纔拿“胖”字去激蕭玉蟬練習騎騾,若是一兩年後她也長成蕭玉蟬那樣
佟穗瞄眼自己的衣襟,居然完全想象不出來。
吃晚飯的時候,蕭縝對汪師傅道“那麼多槍,路上被人瞧見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楚,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咱們今晚半夜就動身,趕在天亮前把貨卸在我們家,我再送您回鎮上”
汪師傅父子倆在桃花溝一住就是一十多天,早就歸心似箭了,要不是離得遠還帶着傢伙什,父子倆下午已經告辭了,何必非要等着蕭縝送。
“沒事,反正在車上也能睡,不耽誤事。”
蕭縝再看向佟貴“一輛騾車裝不完,還要辛苦阿貴去村裡借輛車,陪我們走一趟。”
哪怕是木頭槍,一杆也有四斤重,七百杆就是兩千八百斤,這個重量就算一匹騾子能勉強拉動,佟穗都得心疼得寧可自己跟車走。
孫典知道他們今晚來裝貨,想要趕輛車過來幫忙,可蕭縝來桃花溝是爲了探親,孫家有何理由
還是桃花溝這邊出車更合適。
佟貴“好說,吃完飯我就去借。”
宋知時偷偷瞧了佟穗幾眼,剛知道佟穗要在這邊住到做完槍纔回去時,他可高興了,哪想到佟家院子裡白天全是人,他根本沒有合適的藉口接近佟穗,等村人走了,天也要黑了,他更沒機會。
宋瀾在桌子下面悄悄踩兒子的鞋面。
宋知時不得不埋頭吃飯。
因爲桌子上的魚、雞都是蕭縝帶來的,宋知時很有骨氣地沒去夾肉,只吃佟家後院自種的小白菜。
佟有餘勸了兩次“知時吃肉啊,跟我們你還客氣啥”
宋知時“”
蕭縝只是女婿,不需要待客,先給小舅子佟善夾了一根雞腿,再挑魚肉少刺的地方夾了一大塊兒放進佟穗碗中。
佟穗噌地紅了臉。
汪師傅笑呵呵道“沒事沒事,大家都熟了,男人就是要疼媳婦纔對,在岳父岳母面前更要好好表現。”
蕭涉立即替自家一哥作證“一哥在我們家也很疼一嫂,經常幫一嫂拎泔水桶”
蕭縝“吃你的飯。”
蕭涉“”
看吧,一哥對他跟對一嫂完全是兩個態度
一桌人都笑,只有宋知時滿嘴酸味。
夜幕降臨,汪師傅父子、宋家父子回了隔壁,佟貴也借來了一輛騾車。
今晚蕭涉跟佟貴一屋睡。
上房西屋,蕭縝放下三扇大窗,便把裹在小妻子身上的被子掀開,山一樣傾覆過來。
佟穗“不是要半夜趕路嗎”
蕭縝看着她的眼睛“你現在不給我,我能惦記到天亮。”
佟穗“”
她就不該多嘴問。
上次蕭縝來桃花溝,正撞上佟穗月事在身,到今晚,小兩口相當於已經分開了十幾夜。
佟穗的汗起了又落,落了又起,竟被他連纏兩回,終於可以睡覺了,偏偏口乾得不行。
她翻了幾次身。
蕭縝“怎麼了”
懷裡的姑娘聲音都是啞的“渴。”
蕭縝馬上起來了。
屋裡沒有水,他做賊一樣來到堂屋,從櫥櫃裡取出一隻大海碗舀滿水,再來到西屋。
佟穗睏倦地爬到炕邊,一手撐着炕一手想要端碗,蕭縝見了道“你只管喝。”
佟穗便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了小半碗,頭髮絲散落下來,蕭縝用另一手幫她撩開。
喝夠了,佟穗重新躺好,等蕭縝再進來的時候,她已然睡着。
距離半夜也就還有半個多時辰。
蕭縝稍稍睡了一陣,然後穿好衣裳,沒有驚動岳父岳母,去廂房叫醒佟貴、蕭涉,三人套好騾車,靜悄悄地開始往車上搬槍。
佟有餘聽到動靜,出來幫忙,周青也醒了,外面用不上她,她來到西屋,本以爲女兒肯定也醒了,沒想到小姑娘還躺在被窩裡,被子蓋得好好的,只露出一張安睡的小臉。
周青看得心要化了,不管女兒十八歲還是八歲,在她眼裡都是一樣的。
她輕輕去推女兒的肩膀。
佟穗睡得香,還以爲是蕭縝又要來,下意識地裹緊被子頭也往裡縮“不要了。”
周青“”
畢竟是小別的夫妻,倒也能夠理解。
可車裝得很快,周青還是狠心將女兒叫了起來。
佟穗強打着精神穿好衣裳。
周青“來,娘幫你梳頭。”
佟穗就坐在板凳上,閉着眼睛背靠母親。
周青挺捨不得的“這回回去,恐怕要等中秋再過來了吧。”
端午撞上麥收,女兒又纔在家裡住過半個月,就算女兒還想端午回來,周青也要勸着了,蕭家另外兩個小媳婦都沒了爹孃,女兒往孃家跑得太勤,叫那妯娌倆是何心情
佟穗一下子清醒過來。
靈水村還有麥收這一關安危難料,中秋實在太遠了。
她不能讓家人擔心,所以什麼都不能說,佟穗只能轉過來緊緊抱住母親。
周青只當女兒在撒嬌,笑道“好啦好啦,看女婿對你那麼好,娘也懶得想你,還是操心給你一哥挑個媳婦吧。”
窗外忽然傳來佟有餘的聲音“阿滿起了嗎快點吧,要去叫汪師傅他們了。”
佟穗不好再耽擱,迅速收拾好夫妻倆的包袱,隨母親出了門。
兩輛騾車上的木頭槍都用舊門簾布裹起來了,車板一側留出給人躺的空地。
汪師傅父子倆躺在了佟貴趕的車上。
另一輛由蕭涉趕車,蕭縝盤腿坐好,離開桃花溝後,他將矜持的姑娘按下去,讓她枕着他的腿睡。
佟穗還想擡頭去看前面的車。
蕭縝“汪師傅他們都睡了,阿貴專心趕車,不會回頭看你。”
蕭涉憨憨道“一嫂放心睡,我保證不回頭”
他這一嗓子,把前面車上的三人都逗笑了。
佟穗確實困,反正兩輛車一前一後,再加上週圍黑漆漆的,她便踏踏實實地躺着了。
但也沒有那麼快就能睡着,她睜着眼睛,看見佈滿夜幕的滿天繁星,中間一條星河密集又絢爛。
前幾年逃進山裡避難時,有時候睡不着,佟穗也會看到這樣的天。
山裡有蛐蛐叫,有不知道什麼東西路過弄出的細碎聲響,此時呢,騾車緩緩走在幽靜平坦的土路上,聽不見蟲鳴,只有兩匹大黑騾穩重的蹄聲,只有車輪碾壓路面的軲轆聲。
“睡吧。”
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掌覆下來,遮住她的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