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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東側城牆長約十五里地,以洛水爲界,洛北設有上東門,洛南設有建春門、永通門。

因爲老爺子要等傍晚纔回城,佟穗的意思是,讓衛縣這幾戶人家先回各自的宅子安頓,像孫家、張家、潘家的家眷,可以等到初十休沐那日再一起過來探望老爺子,自家爹孃、舅母與蕭姑母也先回宅子,滿足了對新宅的好奇休息夠了,傍晚再來國公府吃團圓飯。

這樣,一行人分兩個城門進,也省得過於招搖。

別看馮籍、魯恭、範釗、羅霄等薊州老人都封了公侯,但只有半路投靠興平帝的蕭家同時出了一公一侯且族中人丁興旺年輕兒郎個個都擔着正三品衛指揮使的差事,明面上看,蕭家纔是一干從龍功臣裡最風光的,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嫉妒。

佟家、喬家是蕭家的姻親,肯定被歸爲蕭家一脈,孫、張、潘三家都是老爺子從靈水村帶出來的,在外人眼裡也是實打實的蕭家一黨,平時分開還不是太明顯,今日大家都從一個城門進去,浩浩蕩蕩的,百姓能不議論

老爺子不喜歡出這樣的風頭,佟穗也不需要。

“好,那我們就過幾日再去拜見國公爺。”

“我們下午早點過去。”

十輛坐人的騾車分了流,六輛過河去走建春門,蕭家三輛與姜氏的一輛走上東門,後面再跟着蕭家那三輛拉行李的平板騾車。

拉人的騾車上也有放行李的地方,足夠各家放兩大箱籠與小包袱,需要單獨用車搬運的只有蕭家之前收到的兩車軍功賞賜,以及靈水村蕭家老宅的那滿滿五張書架上的藏書。

蕭姑母離開前,悄悄囑咐了佟穗一件事,那也是老爺子之前寫信叮囑女兒的。

因此,蕭家這邊在上東門外排隊的時候,守城小兵見到國公府的腰牌直接就想放行,蕭野卻堅持將人帶到一輛騾車前,讓小兵開箱看看。

小兵連看了兩個箱子,後面排隊的百姓也紛紛踮腳探頭張望,見箱子裡只是一些看起來就頗有年頭的舊書,百姓們縮回了腦袋,小兵簡單履行完職責也不肯再檢查了,笑着請衛國公府這一幫人進了城。

經過思恭坊時,姜氏、周桂母女先回周家去了。

蕭家的六輛車繼續往前走,一進清化坊便引來一些坊內百姓圍觀,其中不乏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廝丫鬟。

雖然道路平整,騾車走起來也是規律搖晃的,拐一個彎的時候,一輛平板騾車邊角突然掉下來一隻箱子,箱子墜地的瞬間,箱蓋鬆了,傾灑出來頂部的幾層書籍,裡面也是塞得滿滿的書。

蕭野聽到動靜騎馬折回來,見此懊惱地對隨車護衛道“光顧着開眼界了吧,箱子歪了都沒人瞧見,老爺子最寶貝這些書了,還不快撿起來”

說着,他當先跳下馬,撿起一本書先用袖子擦去塵土再小心翼翼地放進書箱。

蕭涉也來幫忙。

蕭野更多的是在做戲,蕭涉不知內情卻知道自家老爺子確實很愛惜家裡的藏書,所以也學着蕭野的

做派,又用袖子擦又用嘴吹的。

這兄弟倆都是武夫的健碩身形,愛惜書的樣子卻堪比書生,旁邊一位老學究見了,捋着鬍子讚許道“蕭家有如此家風,難怪老國公爺能栽培出那麼多有出息的子孫。”

蕭野聽見,擡頭瞧瞧,朝那位老者道“老先生謬讚了,我家老爺子愛書,我叔父一哥也愛讀書,我們這三個弟弟卻都是粗野之人,看到書就腦袋疼,少時捉弄私塾先生睡覺逃學是常事,爲此沒少挨老爺子的罵。”

蕭涉“對,有一次私塾先生去我家告狀,三哥四哥拉着我躲進了山裡,最後還是老爺子承諾不打我們手掌心我們才肯回家,結果老爺子是沒打我們手掌心,直接把我們綁樹上了,一人捱了十鞭子。”

蕭野“我跟三哥捱了十鞭子,你那時候還小,老爺子知道你是被我們慫恿的,只打了你兩鞭子。”

兄弟倆回憶着少時的頑劣,面上卻是一副驕傲自豪的神情,跟尋常百姓家的兒郎毫無區別,街坊們一邊笑,一邊又覺得蕭家好像挺平易近人的,不似坊子裡其他望族或官員之家,說話做事都特別講究體面規矩。

書裝好了,蕭涉將箱子放回車上,蕭野綁好繩子,兄弟倆朝衆街坊拱拱手,隨着車隊繼續往國公府的方向走。

車隊來到兩府所在的巷子,後面基本沒跟着什麼人了,蕭玉蟬重新從車窗探出頭,瞧見前面有一扇氣派的硃紅大門,問騎馬跟在旁邊的蕭涉“這裡對不對”

蕭涉“是,不過這是東側門,正門在前面。”

蕭玉蟬瞪圓了一雙桃花眼,盯着即將落到後方的大門道“咱們家到底幾個門啊”

賀氏也探出腦袋。

蕭涉“就跟咱們在村子裡的房子似的,分成三路,每一路都有一間大門,裡面牆壁是打通的。”

賀氏“中路是國公府,然後一路是侯府,另一路給誰住”

蕭涉“不對,這三路都是國公府,侯府是旁邊單獨的一個府,也是三路的大宅子。”

賀氏震驚得捂住胸口。

蕭玉蟬“牛啊,比我自己瞎想的還要闊氣”

蕭野湊過來,笑着提醒道“光國公府就有五十多個下人,這會兒肯定都在前院等着接咱們呢,你們倆趕緊做好準備,擺出大戶夫人小姐的譜,可千萬別叫下人們看了笑話去。”

蕭玉蟬自信地揚起下巴“我沒問題。”

賀氏目瞪口呆的“五十多個下人,光記人名就得記好幾天吧”

蕭野“那些小丫鬟可以慢慢認,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一嬸可以繼續用她們原來的名字,您要是嫌拗口難記,也可以重新給她們起名字,改成好記的。”

賀氏點點頭。

這時,車隊停下了。

讓下人們認過幾位新主人,佟穗便叫他們各行其事去了。

門外還有三車東西,蕭野剛要吩咐幾個小廝帶着護衛們將東西搬去庫房書房,林凝芳忽地開口道“四弟,先前祖父來信就交代

過了,將那些軍功賞賜分成了兩車,一車是國公府這邊的,一車是侯府那邊的,到了後直接分開,免得還得搬運第一次。”

賀氏都帶着女兒往前走出一段距離了,迫不及待地要去參觀新宅,突然聽到這話,她腳步一頓,回過頭,就見她的好兒媳跟着佟穗、柳初站在院子當中,身後不遠處就是兩扇貼牆敞開的硃紅色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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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兒媳,住在蕭家老宅時站在哪都顯得格格不入,此時身處國公府的高門大院,縱使她只穿了一身素雅的細布衣裳,縱使她未施粉黛眼睛甚至有些浮腫,卻好像終於回到了她應回的地方,比旁邊已經貴爲安國夫人的佟穗還像當家少夫人,更是把柳初襯成了一個貌美卻土氣的村姑。

賀氏不太高興。

婆母早沒了,她纔是國公府的女主人,大小事都該她吩咐纔對,就算她忘了老爺子的交代,林凝芳也應該提醒她,而不是直接越過她使喚小廝,彷彿她故意要把侄子侄媳的軍功賞賜一起收進自家庫房。

“非得這麼急嗎一家人剛剛團聚,阿滿老四都沒急,你倒是會做好人,那些箱子上的封條都貼得好好的,晚一點難道就會弄混了”

賀氏或許還沒學會如何擺當家主母的譜,她的婆婆譜卻一直都在,儘管林凝芳從來沒把她這個婆婆當回事。

那十個護衛都是之前留在衛縣的傷兵,跟蕭家衆人都熟了,此時只是有些茫然無措。幾個被蕭野點出來的小廝經歷得多,一下子就聽出新來的世子夫人與世孫夫人不和,便全都恭恭敬敬地低着頭。

而關係到侯府的財物,這時佟穗、蕭野都不便開口。

林凝芳心平氣和地回答賀氏“十幾只箱子,加起來少說幾百斤重,從門口搬到這邊的庫房就夠累的,回頭再從庫房搬到侯府庫房,路途更是遠了一倍不止。祖父心細專門在信裡交代好了,咱們從家裡出發裝車時,姑母也特意分好了車,兒媳只是遵守祖父體恤下人的心意,並無他念。”

賀氏“”

蕭玉蟬擋在中間勸道“行了,多大點事,至於爲這個吵走,咱們快去裡面瞧瞧”

老孃就是傻,在衛縣都沒機會染指一哥一嫂四哥的賞賜,現在都到洛城了,既有老爺子做主,人一哥一嫂四哥又不傻,老孃還能佔到什麼便宜不成

賀氏還氣着“跟賞賜沒關係,是她沒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裡”

蕭玉蟬“人三嫂是在幫你查漏補缺,你自己非要往歪了想。”

過去這一年,佟善被三嫂教出了書卷氣,綿綿被三嫂教得像個千金小姐,自家耀哥兒也比以前規矩多了,這種受用終生的好處比三嫂直接給孩子們幾百幾千兩銀子還實惠,蕭玉蟬最多不偏幫嫂子氣自家老孃,絕不會再跟着老孃去得罪衝撞嫂子。

賀氏一走,院子裡的氣氛又恢復了融洽。

蕭野帶着一輛車先去侯府安置,佟穗問林凝芳“你是先去東院休息,還是跟我們一起逛逛”

林家大宅也是三路,她不認爲林凝芳此時會有興

致參觀這棟類似的國公府。

林凝芳在車裡哭了很久,肯定要去收拾一下的,笑道一嫂陪大嫂綿綿逛吧,我確實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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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穗點頭。

阿真扶着林凝芳往東院去了,自有小丫鬟引路。

佟穗一手牽着綿綿,對柳初道“大嫂跟我們住侯府,屋裡屋外都收拾好了,我先帶你們熟悉一下這邊再過去休息,兩府中間也是打通的,前後院各有一道門。”

柳初是最不適應的那個,尤其是心裡的底氣“你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換來的富貴,我一點力都沒出,白跟着佔了好處”

佟穗打斷她道“這話大嫂說一次就算了,以後你再說,我真要跟你生氣,自家人哪有這麼算賬的否則一嬸玉蟬她們是不是也該慚愧,我爹我娘是不是也該帶着小山回桃花溝去”

柳初偏頭,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明白佟穗的意思,知道小叔弟妹都沒把她當累贅,可嫂子跟爹孃兄弟姐妹能一樣嗎

女兒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蕭家的富貴,她做不到。

在外面,佟穗不想招惹柳初太多眼淚。娘仨回了侯府柳初的院子,認過下人後,佟穗讓阿福帶着綿綿去逛新宅,她將柳初帶到內室,先準備好一條巾子遞過去,再把搬家時老爺子的那番話告訴柳初“祖父說得清清楚楚,其中兩份是給你跟玉蟬的,不是給孩子,這就說明在祖父眼裡你跟玉蟬一樣親,從來沒什麼孫女孫媳之分。”

別人家佟穗不清楚,至少在蕭家,就她看到的,柳初對老爺子的孝心比蕭玉蟬多多了,不說她嫁過來前柳初多做的那些家務,就是清閒時候,柳初隔三差五會給老爺子做件衣裳做雙鞋,蕭玉蟬除了一連串的甜言蜜語撒嬌耍賴,又孝敬了老爺子什麼

當然,蕭玉蟬是親孫女,懶不懶的,老爺子願意縱着就行,祖孫倆的事輪不到佟穗置喙,可老爺子單獨給柳初留一份財物,佟穗覺得非常公平,也認爲柳初完全有資格跟着蕭家享受這份榮華富貴。

初聞此事的柳初,拿巾子捂住臉,泣不成聲。

待到黃昏,蕭穆、蕭縝、蕭守義、蕭延都提前從南營回來了。

而在賀氏等人眼裡,蕭守義叔侄幾個與佟穗其實都沒什麼太大變化,只有老爺子,離開衛縣時頭髮還烏黑烏黑的毫不顯老,此時再見,老爺子那一頭頭髮居然變成了黑白相間。

“爹”

蕭姑母第一個撲了過來,心疼得淚流滿面,她寧可不要這潑天的富貴,也要老爺子一輩子身體硬朗長命百歲。

蕭玉蟬、綿綿跟着撲過來,眼淚汪汪,柳初上午就爲老爺子的心意哭了一場,如今再次拿帕子抵住眼睛。

林凝芳垂眸站在一旁,賀氏也想哭,卻憋不出眼淚,只好說些心疼的話。

蕭穆摟着女兒孫女曾孫女,笑道“好了好了,一家團聚的大好日子,你們哭成這樣,街坊聽了還以爲咱們家出啥事了,都趕緊收起來,咱們去屋裡高高興興地說話”

蕭縝抱走了綿綿,蕭姑父扶走妻子,蕭涉被老爹提醒着拽走了姐姐。

蕭延直勾勾地盯着近在眼前的妻子。

林凝芳與他對視一眼,扶着柳初往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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