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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化坊位於皇城之東,旌善坊位於皇城之南,這兩處裡坊裡面都住着不少官員望族。

官員們要當差,望族們重規矩,所以這兩類人家的主人都會起早,那麼僕人起得就更早了,或是打掃內院,或是揮舞大掃帚清理府門外面的一片街道,裡裡外外都拾掇得乾乾淨淨,那才符合官戶望族的體面。

蕭延騎馬衝進旌善坊的時候,就驚動了一些掃地的小廝,有幾個腦筋靈活的猜到坊裡要出事,甭管好的壞的都是第一手消息,將來報給主子們或許能得句誇讚甚至賞錢。

反正整個坊內只有幾條長街,沿着巷子往裡跑,一準能找到騎馬那人停在了哪條街。

“王五,你接着掃,我去瞧瞧”

蕭延不知道小廝們的心思,滿腦子都是火。

他曾經親眼目睹林家主僕被山匪殺害的慘狀,親手將林凝芳從一個山匪頭子的馬上搶了回來,也親手將那一具具倒在血泊裡的老少三代放進簡陋的墳坑中,再填上土掩蓋。

當時,林家於他只是陌生人,蕭延對那些燒殺搶掠的山匪們最多罵幾句,對死去的林家衆人也最多同情一瞬,畢竟是亂世,家破人亡太常見了,兄弟幾個早已麻木。蕭延的注意力更多都放在哭成淚人的林凝芳身上,琢磨着一定要將這個大美人變成自己的媳婦。

可那時候的無動於衷,不代表現在他回憶起來就不會替媳婦難過心疼了,更不代表在知道岳父一家居然是被林綬逼離洛城才遭遇橫禍時,他還能置身事外

年前來過一次林府,蕭延認得路,進坊不久就來到了林府所在的街巷。

林家這邊也有兩個小廝在掃地,因此大門敞開着。外府管事出來檢查進度,瞥見那邊跑來一匹堪比八百里加急的快馬,他驚訝地忘了差事,想瞧瞧這人要去哪家,緊跟着,好像只是一次眨眼的功夫,來人突然在自家門前勒馬,駿馬前蹄高高擡起,看得他心驚膽顫,都替那人擔心會不會跌落馬下。

管事的心還懸着,駿馬放下了前蹄,蕭延飛身一般跳下馬背,直接就往林家衝。

這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管事回過神來,伸手攔在門前“蕭三爺一大早的您”

臉色鐵青的蕭延直接攥住管事的領口往後一掄,管事便破風箏似的撲跌在街上。

能做管事的都是主家的心腹,此人顧不得自己的傷,扭頭見蕭延都要繞過影壁了,立即大叫道“殺人啦殺人啦快去攔住他保護老爺夫人”

殺人

前院的小廝們紛紛抄起附近能用上的傢伙奔赴而來,加起來有七八個,蕭延左一拳右一腳,全部撂倒在地,見兩個婆子聰明地還想關上垂花門,蕭延幾個箭步衝過去,一腳揣在門板上,直把那兩個婆子都震得踉蹌摔倒。

在屋裡對鏡整理官服的林綬聽到動靜,疑惑地出來查看。鑑於興平帝已經登基兩個月了,洛城越發穩定,自己又是三品大官,林綬下意識地認爲那騷動不會給他帶來性命威脅,頂多是僕人們因爲私事打了起來。

未料他剛跨出堂屋,就對上了一個怎麼也不該在此時出現在自家的男人。

再看蕭延那兇狠的臉色,林綬又莫名又驚懼,本能地先將門關上,一邊喊探出頭的唐氏與丫鬟快點推桌子過來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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纔剛推了兩張桌子,門板上一暗落了道魁梧身影,跟着就是重重一腳。

幫忙抵着桌子的林綬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跟着震了一震,一邊繼續用力一邊高聲道“蕭三爺,敢問到底出了何事上次你來我家還禮數周到,今早爲何如此震怒,你說來聽聽,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啊”

蕭延又一腳踹過來“誤會你只說你有沒有把親弟弟趕出家門,你有沒有一個叫林凝芳的侄女”

林綬駭然,旁邊的唐氏也驚得忘了用力。

“嘭”的一聲,兩扇門板被蕭延踹開了,裡面的桌子東倒西歪。

蕭延見唐氏只穿了一身中衣,披頭散髮的,便把林綬從地上提起來拖到院中。

林綬“三爺,有話好好”

“啪”蕭延一個大耳瓜子扇下來,直接把林綬的右臉扇腫了,咳出一口血,吐落兩顆牙。

“啊,我跟你拼命了”

聞訊而來的林家三子見到這一幕,兄弟三個一起撲上來,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還有一個舉着棍子去打蕭延。

蕭延一把握住那根棍子,奪過來,反手就招呼在這三兄弟身上“虧你們還是讀書人,自家老爹幹出侵奪兄弟家宅的醜事,你們居然不勸阻,反倒跟過來佔窩,好啊,你們爹不會教兒子,今兒個我給你們當回爹”

三棍子,就把這三兄弟打在地上呼痛爬不起來了。

就在蕭延想繼續去打林綬的時候,“嘭”的一聲,一個花瓶從後面砸在了他後腦。

蕭延動作一僵,緩緩轉身。

唐氏看看手裡依然完整的花瓶,再看看比她高了一頭多的蕭延,對上那張要吃人一般的陰鷙面孔,唐氏手一軟,花瓶跌落在地,碎了。

蕭延指着抖如篩糠的唐氏,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到底沒有打女人,彎腰提起林綬,朝左臉又扇了一巴掌。

“三哥住手”

蕭野穿過快要圍滿院子的街坊,眼疾手快地將蕭延往後一扯,看看倒了滿地的林家衆人,又着急又茫然“你這一大早撒的哪門子的瘋昨日三嫂剛進京,今早你就打了她的伯父伯母哥哥,這,這是人乾的事”

唯一沒捱打身上不疼所以還算清醒的唐氏“”

她跪在丈夫身邊,難以置信地看向蕭延,三嫂,伯父伯母,永安侯的禮遇,年禮

無需她串聯線索,蕭延猛地推開蕭野,被蕭野重新死死攔住,他才恨聲道“狗屁的伯父伯母,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真相,這人早被林相爺斷絕父子關係了,我岳父岳母也是被他使手段逼走的”

蕭野大驚“什麼可,可三嫂從來沒說過啊”

蕭延“她堂堂相府千金因爲家人遇難才下嫁給我,茶飯不思地過了大半年,後來得了二嫂開解才慢慢走出來了,又怎麼會跟咱們提這些傷心事,今早也是聽我說起給他送年禮的事才哭了一場,罵我爲何要認這個賊伯父”

說完,他還想去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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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野“不行,就算林大人有錯,你也不能動手,他是朝廷命官,你已經觸犯律法了”

林綬臉腫得無法開口,林家長子心中一動,捂着捱了一棍子的肚子勉強站起來,指着對面光顧着看戲的管事小廝道“快去報官讓官府來抓他”

林家次子比哥哥聰明,見父親連連搖頭,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攔道“不可報官若妹妹真嫁給了三爺,這便只是咱們兩府的家事,有誤會說清楚就好,犯不着驚動官府傷了和氣。”

林綬忍着開口時臉上的疼痛,雙眼含淚看向蕭延“凝芳真的嫁給你了剛剛,剛剛你說她家人遇難是何意我二弟呢,他在何處”

有資格來勸架的旌善坊的街坊們齊齊看向蕭延。

蕭延剛要解釋,目光突然定在了人羣之後。

衆人回頭,就見後面不知何時來了兩位年輕的美貌夫人,左邊那位個子高挑一些,穿一件紅底織金花紋錦緞長襖,外罩一件白緞織金花紋的不繫帶短貂袖,這扮相十分貴氣,她清麗的眉宇間又有股不怒自威的英氣,只有當她的視線落在被她扶着的白衣美人臉上時,纔會露出憐惜的柔情。

旌善坊的街坊幾乎都不認識新封的安國夫人,可好多街坊都認得那一身白衣的清瘦美人。

“芳丫頭,真的是你啊。”

一位老伯爺百感交集地走到林凝芳面前,滿眼憐意。

林凝芳擡眸,一邊落淚一邊屈膝行禮“一別三年,沒想到伯爺還記得我。”

佟穗遞給她一方帕子。

林凝芳擦了淚,替兩人互相引薦,衆人這才知曉佟穗的身份。

佟穗注意到形容狼狽的林綬一家,皺眉看向蕭延“祖父說過你多少次了,讓你改改這衝動易怒的火爆脾氣,你都當成耳旁風,林大人身爲正三品吏部右侍郎,你也敢動手,就等着在皇上那領罰吧”

蕭延橫道“他該打”

唐氏撲過來要抱林凝芳“我的好侄女,你可算回來了”

林凝芳朝佟穗身後避讓,佟穗一手護着她,一手將唐氏攔在面前,冷笑道“我三弟打人有錯,可林大人夫妻當年既然能做出違背父命欺凌手足之事,這會兒又何必假惺惺要怪只怪三弟妹沒有提前告訴我們真相,讓我蕭家居然還把你們當成了一房姻親。”

唐氏“冤枉啊,當年是凝芳他爹自己要走的”

林凝芳直接看向臉頰高腫的林綬“林大人,你雖然早不是我的伯父了,可你骨子裡終究流着林家人的血,今日站在林家祖宅,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坊裡有頭有臉的街坊們也都在,你敢說我們一家不是被你逼走的嗎”

林綬嘆道“這是我

與你父親之間的事,其中有些誤會,你父親可能沒說清楚。”

林凝芳流着淚道“能有何誤會祖父與你斷絕關係時,請來做見證的好幾位叔伯街坊都在,你既然已經不是我林家的子嗣,有何資格與我父親攀認兄弟後來父親染病,無力與你糾纏才帶着我們離開洛城,可我們走的時候這宅子依然是我家的,與你林大人沒有任何關係,你有何臉面逐走我家僕人鳩佔鵲巢”

林綬“唉,我不跟你說,你爹你娘呢”

“他們都死了”林凝芳突然擡高聲音,淚眼憤怒地對着林綬一家,“因爲你們要佔這宅子才逼走了我們,才害得我們一家半路被山匪殺害,害得我爹我娘我兄我嫂連我才三歲的侄兒也慘遭毒手,若非三爺及時救了我,連我也要因爲你們而死”

林綬怔怔地張着嘴,悲號一聲“吾弟”後突然昏倒在地。

唐氏抱住丈夫,哭着對林凝芳道“凝芳,我們真的沒有趕你爹啊,是他自己要遠離這是非之地,他走時確實沒把宅子交給我們,可他心軟顧念兄長侄兒,離開不久就派人傳了口信,要我們一家子搬過來

蕭延“放你孃的狗屁外面世道那麼亂,不是你們逼迫,岳父怎麼會走現在你們仗着他老人家死在了外頭,屁話張嘴就來,你當我們都是傻子,街坊們都是傻子”

林凝芳伏在佟穗懷裡平復片刻,從袖口取出兩張文書遞給那位老伯爺“這是我祖父當年寫下的逐子文書以及這宅子的房契,還請伯爺與諸位叔伯過目,如若父親真要把宅子送給林大人,又怎會留下房契”

一家人離開洛城時,就想到了林綬可能會來搶宅子,也想到了路上可能會遭遇山匪。

金銀珠寶人人爭搶,唯有藏書在亂世裡無人問津。

父親就把這兩封最重要的文書以及幾張田契夾在了藏書中。

老伯爺等人見過兩封文書,憑良心要爲林凝芳撐腰也好,顧忌林凝芳身後的新貴蕭家也好,都選擇了支持林凝芳收回祖宅。

林凝芳收起文書,最後對林綬道“林大人若還有一點老祖宗留下的骨氣,就請在三日內搬走吧,你們帶來的東西,我分毫不貪,原屬於我林家的,你一棵草也休想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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