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
大湖之畔,一條巨蟒吐着長長的信子,在湖邊窸窸窣窣轉着圈。
若是平時,這般作態也就罷了。
可偏偏,眼下所有的幻獸都在往三虹瀑那邊衝去,這巨蟒幻獸卻不緊隨大流,就顯得着實奇怪了。
兀的!
巨蟒渾身一顫,雙眼迷茫,緩緩搖曳着龐大身軀離開了湖畔。
直到離開數裡地後,雙眼中的迷茫才漸漸消散。
它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大湖,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同類的衝鋒所吸引,也加入了那股巨獸狂潮中。
大湖之上,濁浪滾滾,好似被周遭的震動引起。
大湖之下,羅塵鬆了口氣。
“奇怪,明明我在昨天就已經撤去了陣法,可爲何吸引來的幻獸數量還是這麼多,一點不見少?”
“難道說方圓數萬裡內,竟同時盤踞瞭如此多的幻獸?”
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局,雖是倉促佈置,卻也費了他一番心思。
爲了避免被辜道素的護道人徐夫人發現,他在幻獸差不多七八頭的時候,就已經撤掉了陣法。
並且將自身隱匿之術催動到了極致!
雖然現在局面有些失控,但終究還有可取之處。
羅塵擡頭望天,湖水渾濁,目不可視。
“太模糊了!”
羅塵喃喃一聲,調動一股菁純法力,開始徐徐轉換。
驀然,他一指輕輕點在面前水波上。
“雲棋水鏡,倒映天地!”
嗡……
肉眼可見的波紋,在水中徐徐擴散開來。
天空中的雲彩,也彷彿張開了裂隙,一縷縷天光自雲層中,投射到遼闊的湖面上。
霎時間,這座無名大湖顯得瑰麗而不可方物!
此等法術,並不高深。
但論及精妙之處,卻是世間少有!
乃是羅塵將低階水鏡術,與陣法基礎中的雲紋結合而成,其中還有些微從桃園棋陣那裡得到的靈感。
此刻,天上的雲,就如一枚枚棋子一般,點綴在戰場上空,將所有景象收攏一起,拓印在這片大湖水鏡上。
而外界的一幕幕景象,也栩栩如生的落入羅塵靈動雙目中。
有美婦震怒,驅使玉簪高懸。
有羣真匯聚,按兵不動,卻又虎視眈眈。
更有十幾頭幻獸,在一隻巨大白雕的帶領下,朝着三虹瀑同時發動衝鋒。
遙遠處,依稀可見煙塵滾滾不絕,似有更多厲害幻獸前來。
“樂子,有點大了啊!”
羅塵抿了抿嘴脣,眼中非但沒有擔憂之色,反而興奮莫名。
風險越大,也就代表着收益越大。
尤其,他還沒有處於明面上,而是那在後黃雀!
啪!
羅塵一掌拍在面前灰色小鼎上。
混元鼎瞬時變化,從丈許大小,化作百丈之巨,匍匐在了大湖之地。
巨大的鼎口,彷彿一張野獸的傾盆血口一樣,對着外界張了開來。
羅塵雙目一閉一睜!
嗖!
一團與他主魂一般無二的分魂,自識海中飛了出來。
沒有識海遮蔽,沒有元嬰承載,這分魂一出來哪怕是在水中,也顯得極爲不適。
但他沒有任何遲疑,直接鑽進了混元鼎中。
“有分魂全力驅使本命法寶,威能當是夠了。”
“但如果暴露了,光靠這些還有所欠缺。”
羅塵念頭一轉,右手往前一抹。
錚!
血劍悄然浮現,羅塵一把將其握住,隨後插在了身側厚厚淤泥中。
“接下來,一切就待好戲開場了!”
羅塵脖頸微揚,凝神看着湖面倒映出的諸多景象。
……
嗖嗖嗖!
天空中,玉簪幻化萬千光影,隨後陡然一凝,全數攢射到了一個攀上三虹瀑的巨猿身上。
嘭!
只一個剎那,那攀登懸崖絕壁如無物的巨猿,就被打散形體,化作茫茫白霧。
徐夫人來不及欣喜自己的一擊得手,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衝上天空,目光中唯有那白雕。
雙手水袖流轉,眨眼堅硬如鋼鐵。
兩袖齊抖,水袖如長槍射出。
白雕靈活一轉,竟是妙到毫釐的躲開了兩條水袖。
但在它欲要脫出之際,那兩條水袖又瞬息變得柔軟一片,將其身子包裹。
“給我滾開!”
徐夫人柳眉倒豎,元嬰中期的澎湃法力,扯着白雕往外抖散。
然而下一刻,她面色再變。
白雕雙翼傾力張開,磅礴巨力,硬生生崩開了水袖,隨後決然朝着徐夫人衝去。
一張錦帕浮現在婦人身前,光影朦朧。
轟!
只一擊,白雕倒飛數百丈。
而徐夫人,彷彿隕石一般,被直接砸進了三虹瀑中。
大量煙塵瀰漫,山中更有一圈圈金黃光芒瀰漫開來。
“那是鎮嶽守衡之陣嗎?”古原如此問道。
古臣點了點頭,“少主好見識,那的確是我宗最出名的幾種四階護山大陣。”
古原嘖嘖讚歎道:“想不到,爲了此次洞天大比,辜家不僅召回徐夫人,又讓道因師兄求得爛柯黑棋,竟然還佈置了護山大陣。下了這麼大本錢,難怪辜道素會走在我等前面。”
古臣神色冷漠,“無人主持的情況下,此陣支撐不了多久,尤其此界靈脈虛浮,無地氣支撐,大陣根基本就不穩固。又有那堪比元嬰中期的白雕在側,徐夫人怕是護不住辜道素了。”
“護不住好啊!”
古原輕笑道。
接下來,就看是徐夫人先撐不住,還是那大陣先撐不住了。
不管是哪一個,都意味着辜道素沒有了防護之力,而那頓悟狀態也將被打破。
當護山大陣這種級別的陣法出現時,在場圍觀的諸多修士都驚呼出聲了。
此等大陣,佈置極其不易!
且耗費材料頗多。
辜家將其用在一次大比試煉上,着實有些奢侈了。
但這就是十二巨室的底蘊,爲了一個有可能的化神苗子,他們爲此再付出十倍二十倍,也是甘之若殆的。
茗煙看着這一幕,豔羨之餘,也有些擔憂。
“師兄,此等大陣若是都護不住辜道素,那我們到時候……”
話未說完,就被龍淵真人擡手打斷。
“有我在,足以護持你。而你若成功,悟得本源之力,不管是在這洞天內,還是在外界,都可橫行無忌。到時候,你來護持我,也不會出事。”
茗煙點了點頭。
只是目光在看向那些正在衝鋒的巨獸之時,有些蠢蠢欲動。
“師兄,這裡匯聚如此多的幻獸,我們是不是要?”
“再等等,看看其他人如何動作!”
龍淵真人冷靜的說道,雙目不自覺掃過周遭。
林中有人,一老一少,當是博川王家。
數裡外的小山中,看似平平無奇,但在先前偶然泄露了一絲氣息,他若是沒記錯,應該是餘家的餘絮。既然對方出現了,那她護道人也必然跟隨在側,南疆蠱修可不好對付。
如果僅是這些人也就罷了。
但三大巨室的古原和時炬,皆在一旁虎視眈眈,那自己想要出手奪取好處,不亞於火中取栗。
他眺望了一眼雲端,時炬和揹負紫金葫蘆的戚雄城就站在那裡。
在他看去之時,對方也瞥了一眼過來。
但不知爲何,龍淵真人卻覺得好像有第三者在看他一般。
“難道雲上還有其他人?”
就在他疑慮之際,先前被打入山中的徐夫人再次出現了。
金色的陣法光芒,將她緩緩托起。
髮髻凌亂,臉色狠厲。
空中有雕叫響起,像是挑釁。
但徐夫人沒有理會幻獸的挑釁,而是散開神識,發出傳音。
“諸位同門,還不出手相助嗎?”
無人應聲。
她咬了咬牙,給出了條件。
“我將全力啓動鎮嶽守衡大陣,絞殺此地所有幻獸。所得幻核,我一枚不取,任由爾等平分!”
“不僅如此,我身上另有七枚多出來的幻核,本是當作素兒備用之物。若你們助我解了此困局,此七枚幻核,也贈予爾等!”
最後,她沉聲道:“出手者,將獲得我辜家友誼!”
到此,她不再多勸,而是全身心投入到了大陣主持中。
一圈又一圈的金黃光芒,從三虹瀑上擴散出來。
所有進入五十里範圍的幻獸,都彷彿頭頂山嶽,身形遲緩了數倍不止。
不僅如此,更有一枚枚石錐凝聚於空中,朝着那些幻獸刺去。
大地之上,爆發出一聲聲震動。
她竟是在以一己之力,催動大陣攻擊所有幻獸!
誰都知道,這是無法持續的事情。
如他們所料。
徐夫人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她那元嬰中期的氣息,也在主持陣法中不斷消退。
“終究不是陣道宗師,靠蠻橫修爲主持大陣,過於吃力了。”
林中,那一老一少中的老者如此評價道。
旁邊的少年觀望了一陣,忽的說道:“族老,你出手吧!”
老者看了一眼少年,“爲了什麼?”
少年微微一笑,“幻核,辜家的友誼,另外,辜師兄在宗內與我交情還算可以,幫一幫無妨的。”
“行,那便依你之言。”
老者應了一句,踏出林中,手腕一抖,一根翠綠竹杖伸展開來,打向一頭幻獸。
他的突然出手,彷彿打破了平衡。
沒過多久,其餘人也開始出手相助了。
有大陣輔助,這些元嬰修士在裡面如魚得水,絞殺四階幻獸遠比平常來得輕鬆。
就連時炬二人也不高立雲端,入陣相助。
只不過和其他人不同,這兩人竟是時炬出手,戚雄城一旁輔助。
時炬出手的表現,也不亞於這些各大家族請來的護道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尤有甚之。
一柄摺扇開合之間,灼熱霸道的炎流,橫掃四野。
霎時間,大量幻獸被打散形體,化作茫茫白霧,散於空中。
一枚枚幻核速度奇快奔馳其中,大量雲霧不斷朝其匯聚而去。
戚雄城謹記時炬的囑咐,催動着紫陽葫蘆,吸收雲霧,儘可能的捕捉那些幻核。
平分?
不可能的!
時炬既然出手了,就不可能和其他人平分。
相反,其他人還在給他做嫁衣,尤其是那護山大陣級別的陣法輔助,讓他獵殺幻獸如魚得水。
“老鬼,收了幾枚幻核?”
時炬一邊與幻獸戰鬥,一邊問道。
“目前一枚。”
時炬眉頭一皺,“怎這般緩慢,短短時間至少有五尊幻獸被打殺了,你就只收取了一枚幻核?”
戚雄城有苦說不出,不知怎的,有另外一股力量正在牽引那些雲霧,以至於他收取幻核極其吃力。
他只當是幻獸太強,自己祭煉紫陽葫蘆時間太短。
時炬壓下心中燥怒,“你且盡力收取幻核,到了五枚之時與我說一聲。”
五枚幻核,便不虛此行了。
但,少主只要五枚就夠了嗎?
戚雄城疑惑,手上動作卻是沒有絲毫停頓。
在場衆人,也漸漸察覺到了古怪之處。
被衆人擊殺的幻獸,在尚沒有被收取幻核之前,就開始消失。
若是一個兩個還好,可短時間內,就有數個幻獸既沒有凝聚體型,也沒幻核留下。
終於,有人看見了沒有參加戰鬥,而是一直催動紫陽葫蘆的戚雄城。
“你在幹什麼?”古臣冷不丁問道。
戚雄城閉嘴不言。
時炬卻是抽身而退,戚雄城對他點了點頭,這意味着至少已經收集了五枚幻核。
那接下來,就不需要爲別人打生打死了。
“我時家辦事,不需與你解釋!”
隨後,也不管臉色鐵青的古臣,時炬擡起摺扇,對着近在咫尺的三虹瀑用力扇下!
他狂笑道:
“辜道素,你也出來見見這番風景吧!”
滔天火雲,伴隨着疾風,逆流而上。
所過之處,金黃的陣法光芒寸寸消弭。
但凡護山大陣,想要從外破解都極其艱難,可要是從內攻擊……
正在用盡全力鎮壓白雕的徐夫人見到這一幕,頓時睚眥欲裂。
“不要!”
遠處。
沒有參戰的古原,微微點頭。
“果然,時炬從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哪會那般好心去幫辜道素。如此也好,我即能收穫幻核,辜道素也不能繼續保持頓悟狀態。而且,這仇怨還結不到我身上。”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曾經美麗無比的三虹瀑瞬間斷流,大量山石墜落。
整座大山,都開始震顫起來。
而且沒了陣法輔助,境界早就衰頹的徐夫人更是擋不住那頭白雕。
對方化作一道光線,徑直衝向三虹瀑所在。
徐夫人雙目絕望,但身體卻是毅然決然擋在了對方衝擊的正前方。
一人一獸,剎那撞擊到一起,隨後沒有絲毫遲滯的沒入大山之中。
煙塵頓起,大地生波。
所有人頓時抽身,躍向高空看着這一幕。
“徐夫人能活下來嗎?”
“怕是不行,本就動用禁忌之法強行提升境界,又被時炬破了大陣反噬己身,這一下白雕衝撞,她怕是十死無生了。”
“辜道素呢?”
“這般大的動靜,頓悟狀態肯定沒法繼續保持了。”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之時。
咻!
一道璀璨光柱,沖天而起。
伴隨的,還有一道被拋飛出來的大雕。
大雕在空中幾個翻轉,最終停住身形,惡狠狠的看向曾經的三虹瀑所在。
斷裂的瀑布中,一個眉目如畫的年輕人,手持一面銅鏡,站在青苔遍佈的洞口處。在他身後,徐夫人癱坐於地,雖是氣息委頓,但終究還活着。
見到這一幕,衆人皆驚!
辜道素醒了!
並且還親自動手了,強行擊退那頭大雕。
莫非,他已經成功悟得本源之力?
“哈哈,終究是沒成啊!他用的是辜家的無妄寶鏡,壓根不是自己的力量。”
時炬猖狂大笑,爲自己的成功而得意萬分。
衆人紛紛看向那面銅鏡,露出恍然之色。
辜家的無妄寶鏡名聲頗大,厲害之處在於可以存放修士全力一擊,而且足以存放數次。
很顯然,剛纔那一次出手,並非辜道素之能爲,而是無妄寶鏡的功勞。
殘破大山中。
徐夫人虛弱的問道:“失敗了嗎?”
辜道素嘆了口氣,“差一點,僅差一點。”
只差一點嗎?
徐夫人惋惜之餘,眼中升起濃濃怒火。
“都怪時炬那傢伙!”
若不是時炬反戈一擊,破了鎮山守衡大陣,她哪怕是拼了這條命,也完全可以給辜道素爭取足夠的頓悟時間。
一切,都怪他!
待出去後,他們辜家定要讓時家給一個交待!
然而!
“不怪他。”
在徐夫人錯愕間,辜道素高舉銅鏡,遙遙照向天地。
一邊鏡照天地,一邊徐徐低語。
“我在頓悟之時,察覺此方地界有異。有人包藏禍心,以陣法亂我靈機。此人才是罪魁禍首,時炬等人不過是局中棋子,任人操控罷了。”
“找到了!”
驀的!
雲層消散,天波盪漾。
無妄寶鏡散發凌冽青光,停在了遙遠的一處大湖上。
辜道素朗聲道:
“道友,可曾看夠乎?”
衆人循聲看去。
大湖水波不興,但周遭雲霧匯聚,彷彿夢幻大澤,好生縹緲。
若不是寶鏡光芒照耀,衆人都看不清那猶如鏡子一般的平靜水面。
而那絲絲縷縷,不斷被吸入湖中的雲霧,赫然正是被打散了形體的幻獸。
當他們看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有一顆幻核,悄無聲息的被吸入了大湖之中。
這一幕,不需要任何解釋,所有人便明白了此中緣由。
且不提他們心中如何思量。
天地間,只聞一聲輕笑。
隨後,每個人雙眸中,都倒映出一抹血紅之色。
一道劍光,自如雲似夢的大澤中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