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夏含秋留在了夏家。
長至將近十八歲,記憶中頭一次和娘同睡一牀,那種被人小心翼翼呵護着的感覺,很讓她眷戀。
換之也曾給過她這種感覺,只是親情,無法被取代。
夏薇缺席了女兒從幼年至今的所有過程,她迫不及待的想了解,一個接一個問題的問,夏含秋半點沒有不耐煩,娘問到什麼她就答什麼,不是那麼愉快的就輕輕帶過,高興的事就多說幾句。
兩母女都想將缺失的這些年補上,要不是夏含秋惦記着孃的身體,怕是說到早上都會有說不完的話。
裝睡了不過半刻鐘,枕邊的人就呼吸綿長了,夏含秋睜開眼,靜靜的看着孃的睡顏半晌才悄悄起身,將被子攏嚴實,自己開了門走出去。
她卻不知,她以爲睡着了的人這時正張着眼睛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
雖然相處不多,但是母女連心,夏薇如何看不出女兒心裡裝着事,再想到今日白天的那場大哭,她再擔心都只能裝進心底,時時提醒自己,即便幫不上女兒什麼忙,也絕不能給她添亂。
她不希望因爲她的回來打亂了女兒的生活,也不想自己成了女兒的絆腳石,如果有可能,她更希望成爲女兒的踏腳石,助女兒走得更高,更好,更穩。
長長嘆了口氣,夏薇重又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睡着,就是爲了兒女,她也得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免得他們還得爲自己操心。
走出房門的夏含秋並沒有走遠。
站在廊下擡頭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就算是到了這個時辰依舊讓她覺得陰沉沉的壓抑。
她不是不困,她只是不敢睡。
白天看到的那些畫面還在腦子裡,她努力想趕出去,可就算是今天這樣的喜事都沒法讓她靜下心來,眼前偶爾閃過一張臉便足以讓她走神。
她怕睡着了這些人會入她的夢,要是夢裡都無法擺脫,她還能逃往何地?
眼前一花,肩上已經多了一件披風。不用偏頭去看,憑着這熟悉的氣味她也知道來人是誰。
“怎麼這時候過來了?你也不怕被人當成登徒子趕出去。”
段梓易握住她的手,對冰涼的觸感很不滿意,對這人卻怎麼都說不出責備的話,只得用力握緊,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你母親睡了?”
“恩。”
左右看了看。段梓易問她,“哪裡合適?進屋裡去說話,外面風涼。”
這院落就在主屋旁邊,柯氏今日纔派人好好收拾了一番,處處用足了心思,就算初住進來也不覺得沒有人氣。
夏含秋拉着人進了小廳。
值夜的丫鬟見到兩人手牽着手進來都嚇傻了,愣在那裡連禮都忘了行。
“拿壺燙嘴的開水過來。”段梓易看那兩人一眼。吩咐道。
兩人對望一眼,壓住心底的驚意,一人留在這裡侍候,一人去拿水。
水是現成的,就在旁邊耳房,很快就拿了過來,就在兩人打算上前侍候時,夏含秋擡頭看着兩人,“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人侍候。”
兩人遲疑了一下。終是退了出去。
段梓易給兩人倒了杯白水,“端着暖暖手。”
夏含秋順從的接過來,想到娘說不能總是沉着臉,努力讓自己神情放鬆,不說要笑,至少不能滿臉愁容,“兩把鎖匙我都收好了,全都給了我。你要做點什麼的時候怎麼辦?”
“找你要啊,我在外面攢的那些家當不交給你交給誰,等我真需要什麼的時候,你會不給我?”
夏含秋勾起脣角。“若是哪天你惹我不高興了,或者是做對不起我的事了,我拿着這些對你避而不見呢?”
“惹你不高興可能會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卻無可能,我對自己這點自信還是有的,若我是那般管不住自己的人,哪還有今日。”段梓易摸上她上揚的嘴角,突然轉了話題,“不敢睡覺是不是?”
夏含秋神情一僵,低下頭去,然後輕輕的恩了一聲。
“我就知道,白天我應該想到的。”段梓易有些自責,“我讓葛慕在煎安神的藥,煎好了他會送過來,喝了就能睡得安穩了。”
有個人這般爲你掛心,還自責爲你想得不夠多,夏含秋覺得窩心又甜蜜,又覺得有些好笑,怎麼感覺夏家這圍牆對換之來說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如入無人之地。
“別擔心,人我已經派出去了,他會快馬加鞭趕去燕國,盡最大的能力挽回,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盡力了是不是?別將這些揹負在身上,我們只需盡人事聽天命便好。”
“我知道,可心裡就是放不下,像被人逼着趕着必須想這件事一樣,腦袋都疼了。”
段梓易坐到她身邊將她攬入懷裡,溫聲道:“閉上眼睛歇一會,要是實在要想點什麼,就想我們成親的事。”
夏含秋失笑,真就閉上眼睛去想了,身邊人溫熱的體溫綿綿不絕的傳來,她整個人都覺得暖了,什麼都不用再說,比起出房門時沉甸甸的心緒,心情不知不覺就好了很多。
“咳……”
葛慕看天看地,就不敢看抱在一起的兩人,可這天氣,藥很快就要涼了,只得冒着被王爺收拾的危險提醒兩人他的到來。
段梓易輕飄飄的看他一眼,“拿進來。”
這幾乎已經算是不檢點了,還被人看了去,夏含秋都不敢擡頭去葛慕,裝出滿臉的不在意,放在腿上的手卻絞成了麻花。
在王爺的眼神警告下,葛慕不敢多說半個字,將藥放下就飛快離開。
段梓易舀起一勺放到嘴邊試了試溫度,“正好入口,不苦,一口氣喝了……”
夏含秋本就不是嬌氣人,段梓易哄人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端起碗一飲而盡,確實不苦,但也不是多好的味道。
段梓易不知從哪摸出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待嚼出滿口甜味,皺起的眉頭才散開。
“不早了,回房睡吧。”
夏含秋手比腦子反應更快,扯住段梓易的衣袖不放手,她甚至想,爲什麼今天只是下聘而不是成親!如果是成親,這時候兩人就能明正言順的同牀共枕,有換之在身邊,她會要安心許多。
段梓易先是一怔,然後一喜,念頭一轉,試探的道:“還有空臥房吧,你要是不擔心被人說嫌話,我就在這裡等你睡着了送你回房再離開。”
夏含秋就是認定,只要換之抱着她她就不會做惡夢,聽他這麼說什麼都顧不得了,連連點頭,抓着他衣袖的手更緊了。
被心尖上的人這麼依賴着,段梓易這一刻深刻的瞭解到了自己在秋兒心裡有多重要,再說他和秋兒現在就差拜堂成親了,親近一點也不算什麼。
這麼想着,段梓易坐得離秋兒更近了些,一手攬住人,一手將兩人的披風蓋到兩人身上,攏得嚴嚴實實,頭抵着頭輕輕蹭了蹭,心底軟成一灘水,“別怕,睡吧。”
夏含秋滿足的蹭回去,手圈住男人的腰,很快就沉沉睡去。
段梓易很久都沒有動彈,他知道秋兒睡着了,可以將人送回屋裡舒舒服服的睡了,可他就是捨不得。
越接近,越親近,越覺得不滿足,想將人時時刻刻綁在自己身邊,平日裡晚上沒有這個機會,現在終於有了,他只想讓這個時刻更久一點。
要是明天就是四月初八就好了,段梓易輕嘆。
門外傳來腳步聲,段梓易以爲是下人,也沒有留意,直到那腳步聲停在門口,不進來也沒離開纔看過去。
“夫人!”
夏薇知道自己應該生氣的,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傳出去,哪怕是女兒和這個人已經大定,名聲也要壞了。
可是一開始她就沒睡着,兩人在門外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知道女兒是爲什麼不睡,知道這個男人是爲什麼而來,她就怎麼都氣不起來。
段梓易低頭看了懷裡的人一眼,手從肩膀往上移捂住她耳朵,低聲道:“抱歉,夫人,是我失禮了。”
“我沒有那般不識好歹。”夏薇在兩人對面坐下,看着女兒睡得安穩的臉不由嘆氣,“現在要怎麼辦?她一定要這麼睡才能睡着嗎?”
段梓易不知道他的準岳母知道了多少,也不好胡亂搭話,含含糊糊的道:“秋兒睡眠不好,等秋兒睡安穩些了,我再送她回房。”
“我知道秋兒的身份了,她告訴了我和弟妹。”
段梓易沉默了一下,“秋兒信任您。”
“是啊,信我這個母親。”夏薇嘆氣,話裡話外全是心疼之意,“我不知道她承受了些什麼,也不敢問,只是……真的沒有辦法讓她輕鬆一些嗎?她這樣,太辛苦了,我寧願她爲了和婆婆小姑相處費心,也不想她被這般折磨。”
“沒有辦法,要是有辦法我早就用了。”段梓易苦笑,自從知道秋兒的身份後他着人去查了不少秘聞,甚至都讓人潛進上都皇宮的藏書室了,查到的東西不多,偶有幾句提及也只是誇誇其詞,這件事上,他完全無計可施。
問無爲,無爲也只是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