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在前邊提着燈籠,段梓易抱着人跟在後面進了其中一間正屋。
待夫人利索的鋪好牀,段梓易將人放上牀,末了拿走蓋在她身上的披風,將被子揶嚴實。
夏薇在一邊看着他溫柔的動作,又安心了些,好在秋兒身邊還有這麼個人在,若是一個人要抗着那許多並不那麼愉快的事……
“夫人,您先回房去歇息吧,我怕秋兒做惡夢,在這裡多陪一會再離開。”想到對方是秋兒的母親,段梓易忙又給出保證,“請夫人放心,我雖不是正人君子,卻也絕不會做出會惹秋兒厭棄的事。”
“若是你都信不過,我不知道這世間還能信誰了,”夏薇溫和的看着他,又看了眼睡得安穩的女兒,叮囑道:“不要告訴秋兒我起來過。”
“是。”
將人送出門去,段梓易回到牀邊靜靜的看了秋兒半晌,在牀沿坐下,靠着閉眼歇息,今天一早便起來忙活,他也不輕鬆。
這一刻,好像整個世界都靜下來了。
夏含秋心底涌起深深的不安,太安靜了,怎麼會這麼安靜呢?可是不安靜,這時候她又該幹什麼呢?
“哈哈哈,小美人兒,你能跑哪兒去?乖乖從了我我就讓人放了你弟弟如何?哈哈哈……”
“啊!走水啦,走水啦!”
“哈哈哈,不是走水,是大爺我點着的!”
“開門!快開門!放我們出去,啊,爹,你背上着火了,快。水,水在那裡……”
“哈哈哈,你那是第幾個了?我這都四十六個了!”
“哈哈,你輸了,我都快乾掉六十個了!”
“別得意,我比你還多,將將好七十個!”
“你別得意纔對,老子一準兒要超過你!”
“我等着!”
“……”
捂住耳朵。掩住耳朵,可是,血腥的一幕幕還是那麼清晰的在眼前浮現!
一地躺成各種形狀的屍體,缺胳膊少腿的,眼珠子掉在眼眶旁邊的,衣衫不整死不瞑目的……所見之處無不鮮血淋淋。地上都被染成了黑紅色。
負面情緒撲天蓋地涌來,一聲聲救我鑽入耳中,逃無可逃!
不要。不要,離我遠點,我救不了你們,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段梓易猛的睜開眼,迅速將搖晃着腦袋,冷汗直流,嘴裡喃喃自語着什麼的秋兒摟起來,聲音又低又溫柔的在她耳邊說話。邊不那麼溫柔的捏住她鼻子,“秋兒。秋兒,醒醒,快醒醒!”
夏含秋憋得臉通紅,就在段梓易幾乎都要鬆開手時她睜開了眼睛,胸口劇烈起伏,氣還沒喘過來就擡起手臂緊緊摟住抱着自己的人。用力用力再用力,直恨不得貼在身上撕都撕不起來,好像這樣,她就不怕了!
段梓易同樣用力的回抱,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背,“只是個夢,沒事,只是夢!不要怕,不要怕!”
怎麼能不怕,那麼恐怖那麼血腥,怎麼能不怕!
“我好討厭這個身份,好討厭好討厭,換之,我一點也不想當預言者,一點也不想!”
感覺到脖子熱熱的,段梓易同樣不好受,他平時自恃厲害,不將任何人看在眼裡,可現在,他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甚至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到點上,無力感遍佈全身,想來秋兒預言到那樣的情況時心情也是這般吧。
兩人就這樣摟着,誰也不動,不知多久過後,夏含秋渴睡了,可她就是死撐着,絕對不願意再睡過去。
那樣恐怖的畫面,她不想再看到了。
“睡吧,我守着你。”
夏含秋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之前她也以爲只要換之在她就不會做惡夢,可她還是夢到了那般慘烈的情景,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段梓易低頭給她順了順長髮,“這回我抱着你,無爲曾說我身帶煞氣,神鬼不敢近身,我們就試試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夏含秋動搖了,她也確實是真的想睡了,可又不敢信這麼個虛無的說法,猶豫着猶豫着,眼睛慢慢的合上了。
並且沒有再如剛纔一樣反覆的張開閉上再張開,強裝清醒。
段梓易鬆了口氣。
一個人可以因爲忙碌而累,這是正常的狀態,可是像秋兒這樣從身到心的折磨,不用幾天她就會倒下。
但願蔣念能趕上,免了這一場浩劫,不然秋兒真要對這個預言者的身份萬分排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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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以這樣的姿勢相依着到清晨,夏含秋中途再沒有醒來。
段梓易看了看天色,低頭親了親秋兒額頭,小心翼翼的將人放回牀上蓋好被子,確定萬無一失後才輕手輕腳的開門離開。
他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可在夏家,就是爲了秋兒,他多少還是注意點好。
夏薇在隔壁房裡聽得動靜,確定段梓易離開了後進了女兒屋子。
這時候她很慶幸昨晚爲了和女兒好好說話,將丫鬟婆子都早早打發去歇了,她不擔心兩人之間會如何逾越,卻不想讓女兒去聽那些閒話。
夏含秋醒來的那一瞬人有些怔愣,陌生的帳頂,陌生的氛圍,連身邊的人都不那麼熟悉!
是了,娘回來了!可是昨晚陪在她身邊的不是……
“姑爺剛離開不久。”夏薇爲她解惑,“昨晚睡好了嗎?”
夏含秋也不問娘是怎麼知道換之剛剛離開的,大概是早起看到了,或者是聽到了什麼,她並不在乎。
坐起來靠到牀頭,夏含秋點頭,“睡得還好,娘呢,回來還習慣嗎?”
“你當娘還是出嫁前嬌嬌氣氣的小姑娘啊,在其他地方都能一覺到天明,更何況現在是回家了。”看她要掀被子下牀,夏薇忙道:“現在還早,要不要再睡會?”
“平日裡也是這個時辰起牀,再睡也睡不着了。”汲上鞋子,夏含秋熟練的給自己穿好衣服,走到梳妝檯前拿起梳子梳頭髮。
夏薇從身後接過去,動作輕揉的給她梳理,邊滿足的道:“以前總是想,有朝一日能給你梳梳頭就好了,娘會很多花樣,一定要將你拾掇將其他人家的貴族小姐都比下去,在以爲自己走到絕路時心裡都在遺憾,哪想現在卻如願了,真幸福,娘現在都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是啊,真幸福,母女兩個在鏡子裡對視一眼,都笑了。
她們都是容易滿足的人,於別人來說尋常的事,於她們來說卻是盼了好多年才盼來的。
收拾妥當,母女兩人去了主屋給兩老請安,飯自然也是在主屋吃的。
飯後,老夫人遲疑的看了外孫女一眼,雖然儘量掩飾,還是泄露出些許不高興的道:“姑爺昨晚過來找你了?”
夏含秋喝了口茶,應得坦然,“是。”
夏雨生忙要阻止老妻繼續說,哪想老夫人更快的接話了,“你們雖然是過了大定了,但到底還沒有拜堂成親,以後還是要多注意一點的好,一個姑娘家被人說三道四總歸不好。”
“娘。”不管是說話還是動作都一直顯得極溫柔的夏薇此時氣場頓變,強勢了何止一點半點,那神情就像是幼崽被人欺負了的母虎,“從頭至尾我都在場,他們沒有單獨相處。”
“是,是嗎?”老夫人有些尷尬,掩飾似的端杯喝茶,喝了兩口又放下,給自己解釋道:“今兒一早就有人來嚼舌根,我也不想有人說秋兒閒話,未免就替秋兒着急了,這可真是……”
“嚼舌根的就該拔了那管舌頭。”夏雨生警告的看了老妻一眼,“秋丫頭的事你少摻和,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對她有多不喜,別惹得她以後成親了也不願意來這裡回門。”
“祖父,我不會的。”夏含秋的臉色從始至終就沒有多大變化,就像說的事和她無關一樣,“我知道祖母是爲我好,以後我會注意的。”
老夫人頓時眉開眼笑,“可不是,要不是爲了秋兒好,我何用當這個討嫌的人。”
夏雨生微微搖頭,起身離開,給老妻留分面子,有些話,還是私下裡說得了。
夏薇也隨之起身,“娘,我還要回屋喝藥,就不陪您了,中午過來陪您一起吃飯。”
“好好好,快去,身體重要。”
“秋兒,你隨娘一道走吧,正好還有點事要和你說。”
“是,娘。”
離開主屋,夏薇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女兒,輕聲道:“秋兒,別和你祖母生氣,也別討厭她,老人都是那樣,容不得小輩有一點點不規矩,她們將家族的名聲看得很重,就怕一個人毀了名聲,家裡的其他閨女不好許人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們難免總要想得多一些。”
“我沒怪祖母,娘您別擔心。”夏含秋不願多說,討厭祖母自是不會,只是大概獨立自主慣了,她不太習慣有人以長輩之名管着她,不分青紅皁白就先訓一頓,還是打着爲她好的名義。
“娘,我過那邊去了,昨天我便讓人在那邊收拾了一個院子,就在我旁邊,您要是願意只管兩邊住。”
“好,好,娘先在家裡陪你祖父祖母幾天,以後時不時就住你那裡去,你可不能嫌棄娘。”
“您知道我不可能會嫌棄您。”夏含秋搖了搖孃的胳膊,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此時正在撒嬌,“娘,那我過去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