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與羅煙,見到戶部尚書蕭磁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這是因他們在兵部于傑與商弘那裡耽誤了一段時間,兩位大人都扯着李軒,把事情問清楚了之後,才肯放人。
于傑當即架起了遁光,直接趕去了刑部,去尋刑部尚書俞士悅;兵部左侍郎商弘則直接入宮,準備尋他的兩位內閣同僚商議。
此時大晉的內閣地位,纔剛剛崛起不久。
最初的內閣,創於建靈年間,是大晉皇帝的諮政機構,最初並無實權,由翰林院中選員兼任。
直到仁宗、宣宗時期,內閣地位日益受到尊崇。尤其宣宗三楊輔政的時代,內閣的權力疾速膨脹,初步主導六部。
可到了正統年間,權宦王振主政,正統帝更多依靠王振治理朝政,這規矩又廢除了。
直到景泰帝,內閣的地位再次上升。
天子因舊傷纏身,所以治政時更多依靠內閣。
爲了加強內閣的地位,景泰帝甚至特意將兵部左侍郎商弘,戶部尚書蕭磁,吏部尚書王文這樣的六部實權人物拉入內閣。
他甚至想要將少保于傑,也納入內閣當中,卻爲滿朝羣臣阻撓。
而如今真正主導內閣事務的,是陳詢與高谷,其餘的人,平時都在外直管部務。
商弘想要說服的內閣同僚,正是這兩位。
李軒在兩人離開之後,纔去了旁邊的戶部。
幸運的是,近日戶部事務繁忙,蕭磁還在這邊處理公務。
這位聽李軒說了案情之後,神態語氣都與商弘相仿。
蕭磁初時都不明白李軒爲何會到他這裡,與他說這麼一件陳年冤案,戶部與這樁事就不搭界。
他甚至還有些不耐,只是顧忌李軒的身份與權位,強自忍着。
可當聽到涉案的銀錢,可能達到四千餘萬兩時,蕭磁就從座位上振衣而起。
“竟有此事?”
蕭磁拿起了李軒遞過去的卷宗,一頁頁的仔細翻看,遇到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就又一條條細細詢問。
他對案情沒有太多疑問,主要是涉案的鹽商,是哪裡的人士?家財幾何?貪了多少銀錢。
最後蕭磁神色暴怒,猛地一拍桌案,將其中一片桌角,都拍成了粉碎。
“一羣貪得無厭的蠹蟲,萬死難贖其罪!”
說完之後,蕭磁又一聲嘆息:“可惜了夏御史,如此清正的人物,竟然隕於一羣貪官蠹役之手。冠軍侯,不知這位夏御史,可還有後人在世?”
同樣的話,于傑已經問過,李軒也就沒有去看羅煙了,他搖了搖頭:“夏御史一家七十五口,都因勾結王振之罪,全家罹難。僥倖逃離的母女,也都在不久之後亡故。”
羅煙的眼圈發紅,眼神有些自傷。
她不是不想認祖歸宗,可她知道這事繞不開自己的義父,也繞不開黑榜大盜‘紫蝶妖女’。
羅煙不想自己昔日的盜賊身份,玷污了父親的身後清名。
以往她偷盜灑錢時有多痛快,現在就有多痛悔。
李軒對此是不以爲然的,感覺羅煙就是腦抽。
換成是他,纔不管別人怎麼看。
不過這時代的人都是這樣,對名聲看得極重,羅煙也不能免俗。
“竟如此慘烈?”蕭磁無限唏噓的搖了搖頭:“此爲朝廷之過,我當奏請陛下洗清夏御史冤屈,明旨爲其正名,並給予厚贈。最好是由禮部從夏御史族中擇一忠厚近支子弟過繼,承夏御史之嗣,保夏御史香火不絕。”
蕭磁此時已坐不住了,他朝着李軒抱了抱拳:“事態緊急,我得速速入宮一趟。失禮之處,還請冠軍侯見諒,他日再向侯爺賠罪。”
說完這句,蕭磁的腳下就像是安了一對風火輪,匆匆走出了戶部衙門。
李軒也沒打算在這裡逗留下去,他從容自若的起身:“我們回斷事官衙門,煙兒你父親的事已差不多定了。如果我所料不錯,今晚天子多半還會召我進宮,面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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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斷事官衙門就在五軍都督府的內部,而五軍都督府就在戶部的斜對面,兩地距離極近。
這裡距離承天門也很近的,就只是幾步路。
可不知是否李軒的錯覺,在返回斷事官衙門的途中,他發現羅煙渾身的熱度驚人,整個嬌軀像是着了火一樣。她眼中水汪汪的,含着迷幻之色,一張俏臉也泛着紅潮,顯得無比嬌豔,那是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美,璀璨奪目,美豔到無以復加。
李軒就幾乎挪不開眼,一路時不時的往羅煙方向偷望。
不過接下來就果如李軒的預料,在他們返回到斷事官衙門的時候,都知監首領太監王傳化已經在此處等着了。
這位是奉旨前來,向李軒傳達讓他緊急入宮的旨意。
※※※※
這個時候,京中襄王府已經是滿布華燈,將這座華麗的王府映襯的風雅端然,厚重大氣。
襄王世子虞祁鏞神色微白,腳步匆匆的走入到襄王府的中堂之內。然後他就望見自己的父親襄王虞瞻墡正在主位上,神色淡然的茗茶。
襄王世子虞祁鏞不由微微揚眉,在望見襄王這副鎮定如常的神色之後。他胸中的幾分燥亂之意,頓時就平復了下來。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這才走到堂中一禮:“父王!關於唯真方丈被刺殺一事,父王您應該已經聽說了?”
“下午的時候就聽說了。”襄王虞瞻墡一聲嘆息:“京城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豈能不知?冠軍侯好手段吶,唯真他輸得有點冤。”
襄王世子虞祁鏞就苦笑道:“唯真死後不久,六道司與順天府的人就去了案發現場,刑部與繡衣衛的人也隨後趕來。據說現場的證據,樁樁件件都指向‘唯利是圖’梅情書。
可以孩兒預測,此人必是受了李軒僱傭。這位冠軍侯真是心狠手辣,唯真那麼多的關係,上千萬的家財,一身僞天位級的修爲,甚至還有兩位伽藍尊者爲奧援。結果一點都沒用上就魂歸黃泉,這輸得實在太冤。”
此時他又語聲一頓,神色凝然的看着襄王:“父王,此人一死,夏廣維一案怕是有點麻煩,不過這對我們家來說,卻是一個機會。”
襄王卻一聲哂笑:“你認爲唯真一死,我家正好可以接過他手裡的人脈關係,還有他家的鹽業生意?”
“孩兒是這麼想的。”襄王世子虞祁鏞就凝然道:“唯真這些年在朝中的經營,非同小可。夏廣維案也與十數位朝官牽涉,與他們切身相關。如果他們能成爲孩兒的助力,孩兒必定大業可期。
而如今這樁案子,正是機會,只需我襄王府願意向他們伸出援手,不愁他們不傾心效力——”
虞祁鏞的語聲卻戛然而止,只因他發現襄王已經嘆息着放下了茶盞。
襄王苦笑着看他:“那麼你可知,就在唯真事發之後不久,李軒又去拜訪了兵部的于傑與商弘,還有戶部的蕭磁?而如今天子就在太和門,召集內閣諸臣議論?
於此同時,左僉都御史韋真與繡衣衛都督同知左道行,已經率人查抄了唯真的兩家外宅?”
襄王世子虞祁鏞不由蹙起了眉,這兩樁事他就不清楚了,虞祁鏞一時也沒想明白其中究竟,含着什麼玄機。
“你難道忘了?如今的朝廷,可是連薪俸都發不出來了。與蒙兀那一戰,不但將戶部銀庫搬空,陛下的內庫,也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襄王見虞祁鏞的瞳孔驟然收縮,顯然是已經想明白了,就搖着頭:“所以我才說這位冠軍侯,真是好手段。這個時候,無論誰擋在天子與於少保他們的前面,都將粉身碎骨。”
他隨後站起了身,沉聲吩咐:“來人!速將本王的朝服取來。”
襄王世子虞祁鏞當即回神:“父王這是要入宮?”
“不然呢?雖然此案與我襄王府關係不大,可爲父還是得儘快尋天子解釋一番究竟。”
襄王隨後用森冷的目光,往虞祁鏞看了過去:“你去尋秦庸仁,賜他一杯毒酒。一介宮奴,爲了區區幾萬兩紋銀,就敢矇蔽主家,真是不知死活!”
襄王世子虞祁鏞眸色微變,隨後卻毫不猶豫的躬身一禮:“孩兒這就去送他上路。”
秦庸仁是襄王府的副總管,一位爲他們家效力了幾十年的老人了,對於虞祁鏞也一直都恭敬有加。
虞祁鏞知道昔日此人收納唯真的賄賂,其實是經過他父王默許的。
那時他父王的考量,一是襄王府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只需出面站個臺就可以,甚至都不需要他們動手做什麼,二是唯真孝敬的錢財極有誠意,襄王府可直接拿到那些鹽商生意的一份乾股,每年二三十萬兩紋銀的收入。
然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唯真經營的人脈網絡。這位禪宗首座,有資格成爲襄王府在朝在野的奧援。
虞祁鏞心中萬分不捨,他既心疼唯真供奉給府裡的銀錢,也痛惜唯真手裡經營的那些人脈。
可如今這情況,也就只能丟車保帥了。
他知道朝廷大勢碾壓下,這一切都將潰爲齏粉。對他們來說,唯真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已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