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牢牢房裡,也曾有人苦苦哀求他:“石大人,求您開審,求您問罪,求您還我關家一個公道!”
然而,彼時的石有信高高在上,不屑地站在牢房外頭冷哼:“關將軍都已經畏罪自盡,你們還想要什麼公道?罪名已定,等着死吧!”
人在事不關己的時候,總是能平靜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地看待各種不平之事的,很多人心無敬畏,覺得報應是不存在的,如果當真存在,爲何還有那麼多壞人活得尚好?
然而,報應當真臨頭,他們的臉色也會格外精彩。
“那不關我的事啊!滿朝文武都想讓關家亡,關家不亡不行啊!”石有信抖着嘴脣,眼裡滿是求生的渴望:“我就算愧對關將軍,可我也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啊!”
好一個逼不得已!風月冷笑,扭頭問四周站着坐着的衆人:“你們想他死嗎?”
“想!”整齊劃一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驚得石有信傻了眼。
“您瞧,我也是逼不得已。”回頭看着他,風月道:“您好生享受這最後的幾日活頭吧,等民情沸騰之日,就是您下黃泉去贖罪之時。”
人要是不知道自己的死期,還不會有什麼畏懼,一旦知道,還逃脫不了,就像酒樓廚房的籠子裡關着的雞鴨,絕望萬分又時刻充滿恐懼。
石有信崩潰了,嘶吼道:“我可是堂堂廷尉,你們這些山野賊寇,都不要命了嗎!一旦被人找着我,你們統統要斬首!滿門抄斬!”
“不好意思,我滿門也就我一個人。”站起來踹了那籠子一腳,風月眯眼道:“別說那些窩囊廢找不到你,就算找到了,你也會先死在我手裡!”
“啊——”怒目圓睜,石有信雙手抓着那關狗的巨大籠子,死命搖晃,鐵籠哐當作響,伴隨着他這瘋了一樣的嘶吼,聽得人萬分舒暢。
“叫吧叫吧。”風月笑道:“等你沒力氣叫的時候,就要死嘍~”
輕靈的聲音,配着那一臉陰鷙的表情,嚇得石有信叫得更兇。屋子裡的人紛紛捂着耳朵出去,開始印刷他的罪狀。
站在院子裡,風月看了看天,覺得魏國的天空難得地變得澄清了起來,一時心情大好。
賀蘭長德死了,趙旭也已經死了,收拾完石有信,她大概就可以聯繫言清進宮了。
正想着呢,就聽得靈殊跑進來稟告:“主子,外頭來了個穿着鶴袍的仙風道骨的人,瞧模樣就三十多歲,說找您。”
他們身處照影山下的農家,按理說是不會有人找來的。可一聽這人的外貌描述,風月笑了:“正好有話要問他,快請言大人進來。”
言清,當年的東宮管事,她機緣巧合下結識的朋友,自關家沒了之後,他就辭職離宮,說是要回老家,然而分明一直留在澧都,替她辦事。
“言大人。”看着施施然走進來的道士模樣的人,風月笑着問了一句:“宮裡的
事情準備妥當了麼?”
言清本是聽聞石有信抓着了,過來湊個熱鬧,誰知道一來就聽見這麼一句話,臉當即就垮了,頭上的道士帽子都歪了下來:“你這麼着急做什麼?魏文帝自遇刺之後身子一直不好,興許不用你犯險,他自己就……”
眉梢微挑,風月笑道:“他自己死,那我就活不安生了。”
“……”悵嘆一口氣,言清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心裡的執念不但沒少,反而更深。看來陪在你身邊的人,並未好生勸導。”
翻了個白眼,風月都沒管老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上去就拎着這人的衣裳,眯眼道:“勸導我什麼?勸導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呸!你每次來都得說這些大道理,有什麼意思?不照樣幫着我報仇?”
被她拽在手裡,言清瞬間不要那仙風道骨了,眉毛垂下來,好生好氣地道:“我就說個場面話,你冷靜點,冷靜點!這麼多年不見了,就不能先坐下來喝個茶?”
“沒茶!”風月皺了皺鼻子:“先說事情辦好了沒有,我還指望着你把我弄進宮呢!”
說起這事,言清就不免想起了三年前的某些事情,當即嚴肅了神色,低聲問:“您要是當真弒君,那該如何面對孝親王?”
面對殷戈止?風月挑眉:“我爲何要面對他?”
事成之後,她多半是活不成的,根本不用考慮這種問題。
詫異地看她一眼,言清小聲道:“您與他好歹私定了終身呢,向來只聽說男人始亂終棄,還沒見過女子滿不在意的……”
更何況,三年前的關清越與別的進東宮的姑娘可不一樣,她壓根就不想當殷戈止的側妃,是當真喜歡他。
摸摸鼻樑,風月也不扭捏,點頭道:“我承認,以前是挺喜歡他的,甚至不要臉的事情沒少幹,但是那份感情,早淹死在關家流淌出的鮮血裡了。我沒法兒怪他恨他,可是也沒法兒像從前那樣愛他敬他,相互利用而已。等一朝事成,我與他註定是要成爲仇敵,再也不見的。”
言清瞪眼,活像看個怪物似的看着她。
哪有女子這般狠心的?對別人狠心就罷了,她這分明是要跟人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別用這種眼光看着我。”抓抓臉,風月道:“這件事我一早就想通了,從看見他的第一眼開始就想通了。你們也不必擔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其實挺無恥的,按理說都回了魏國了,挨個找人算賬的話,怎麼也該把殷戈止算進去的,畢竟就算他無心,卻也直接導致了關家的災禍。
可是,想想殷戈止那變態的武功和深沉的心機,不是她慫,她只是不能再葬送自家兄弟的命。
就讓他一個人好好活着好了,帶着對她的恨和一輩子也報不了的仇,好好活着好了。
長嘆一口氣,言清將手裡的拂塵往桌上一扔,很是無奈地坐下道:“我一貫
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清越啊,別怪我沒提醒你,孝親王就算對他父皇有怨,也絕對不會坐視魏文帝被刺殺,所以你的計劃,最好再擱置一段時間,仔細想想。”
風月沉默,跟着他在桌邊坐下,盯着茶杯裡的茶葉沉思了半晌,然後一臉嚴肅地問:“我要是去對孝親王用美人計,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先放倒他,再進宮謀刺?”
言清看她的眼神頓時充滿質疑:“三年多以前你都沒能迷惑大皇子,現在是哪兒來的自信出此狂言?”
風月:“……”
不是她自信,是她不傻,她能感覺到殷戈止對她不一樣,誰見過堂堂的殷大殿下彎腰下來親吻個女人的?還是親在她擋着嘴的手背上,怎麼看怎麼覺得古怪啊!也許殷戈止這種表面正經的人,內心就是不喜歡正兒八經的姑娘,偏生愛她這種風塵妖媚的呢?
“不過……”話鋒一轉,言清皺眉道:“要說三年前你沒有迷惑住大皇子,那也不一定,畢竟這都快四年了,他一直在派人找我,要不是我人脈廣躲得好,早被他挖出來了。他找我也不會有別的事情,當初在東宮辦的差事,除了你那一件,別的都是記錄在案的。要問別的,他不如去翻冊子。”
也就是說,找了三年多的人,其實就是想知道,當初進東宮那個侍奉了半個月的女人是誰。
風月愕然,瞪着言清,有點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說,他一直在找我?”
“對啊。”很不優雅地白她一眼,言清搖頭道:“那麼多大家閨秀他沒看上,怎麼就看上你這麼個粗魯沒規矩的?”
心口驀地一熱,風月張大了嘴,伸手抹了把臉。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單方面仰慕殷戈止,結果不得人歡心不說,還被人監斬了滿門。想想都覺得自己可憐,一顆單純無辜的春心捧出去,叫人摔碎了踩爛了扔回來。
如今突然發現,不是啊,不是她一個人在單相思,殷戈止,或者說是殷沉璧,三年前雖然一直對她冷漠,可心裡,其實是給她留了個位置的?
對呀,那人外冷心熱,一向寡言又冷着臉,年少不懂事的她便覺得那是不喜歡。現在回過頭一看,任何送進東宮的女子,不管有沒有被寵幸,都是隻留一夜的。連續留了半個月的,可不就只有她一個?
咧了咧嘴,風月迎着言清古怪的眼神,嘿嘿笑道:“我不樂別的,就樂原來以前不是我一個人傻,這樣我心裡也好想些。”
當真是這樣嗎?言清搖頭,人間自是有情癡啊,自己癡還笑別人癡!
笑着笑着,風月就笑不出來了,想想以後註定會發生的事情,她垂眸,沉默良久。
再度擡頭,眼裡就滿是堅定,看着言清一本正經地道:“大人還是儘快安排我入宮吧。”
風從庭院裡吹過,劃上她的眉眼,打了個卷吹過院牆,吹得外頭站着的人白衣烈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