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比武角逐結束,經過初選複選和最終的復活賽,留下五百多位幸運兒——爲什麼說是幸運兒?
雪明身爲裁判,在觀戰者視角看得明明白白,也越來越心焦。
他在加拉哈德授課半年,與學生們傳授騎士戰技,真正應用到擂臺競技裡,把課堂經驗當成致勝手段的孩子是少之又少。
似乎這種不講武德的戰技很難被人接受,特別是高年級的同學們——
——他們臉皮薄,好面子,擁有輝石和棍棒,總想着以瀟灑的架勢,漂亮的身姿去面對觀衆。
所以雪明會認爲,這些學生大多都是依靠運氣留下來的。
運氣好一些的天命之子,能獲得威能強大的棍棒和輝石,從BOSS提供的武器卡池中抽出相性較高的寶貝,藉此能博出一條生路。
運氣差一些的倒黴鬼,就只能變成陪襯,在沒有掩體無依無靠的擂臺環境中,打着一場看似公平卻無比吃力的硬仗。
從踏上擂臺的那一刻,雙方的元質構成,棍棒和輝石等等武備,就像是無比簡單的戰鬥力加減法,只要碰一碰就能算出勝負了。
到了復活賽階段,競爭也愈發激烈,因爲來到這個階段的學生,大多都經歷過一兩次失敗。
他們的精神力已經走到盡頭,是強弩之末,非常容易出現體力不支精神崩盤,進而KO擊倒的狀態,雪明沒有多餘的精神去觀察其他賽場的戰況。
蘇綾老師和雪明一樣,全神貫注在觀察場上學生的狀態,有[不死鳥]的幫助,能夠更直觀的看清比武雙方的元質狀態。
“冰棍小子,你好像很失望?”
雪明適時敲下決勝鈴,將比武落敗的一方扛下擂臺,他聽見阿綾老師這聲詢問時,毫不掩蓋內心的落寞。
“我是他們的老師,專門教他們打架,可惜這些小朋友都太禮貌,太懂事了。”
蘇綾聽出來雪明的言外之意,立刻說:“世上哪門手藝不要勤學苦練?何況你教的是搏擊武術,你有些心急了。”
雪明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確實有點急了。”
蘇綾將比武雙方參賽選手拉進隊伍,送去白夫人制品治療傷勢,緊接着和雪明說。
“你來加拉哈德教書,還抱着其他念想吧?”
雪明一邊給學員做肌肉按摩,一邊與蘇綾老師講起無名氏的公事。
“一眨眼呀,就一眨眼,我已經二十四歲——馬上要成家,之前去執行任務,在外面打生打死,總覺得孤立無援,維克托老師又一次幫了大忙,回到BOSS身邊時,BOSS要我來加拉哈德帶學生”
說到此處,雪明特地把學員們送去休息室,回來的時候才接着說。
“我才理解維克托老師的心情,因爲站在不同的位置,看見的東西也不一樣了。”
蘇綾:“歡迎來到男子漢的世界。”
雪明:“確實,我總是擔心這些學生會走上歧途,撞進死路——八個年級,幾千個學生。都要喊我一聲老師。他們的家境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我不好開口去說世界的參差不齊,只教一些衆生平等的騎士戰技。”
蘇綾:“你訂婚以後,好像變了一個人。”
雪明:“只是話變多了,以前我很少說話,光顧着做事。”
蘇綾:“後來呢?”
雪明:“到四十八區面對小兄弟會,與廣陵止息的兵員並肩作戰時,我才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恐怖怪物有那麼那麼多,懊糟事情有那麼那麼多——我一個人怎麼殺得完,理得清。”
蘇綾:“嗯哼?”
雪明:“我去指導唐寧和哈斯本,想讓他們接走一些無名氏的事務,范佩西家的血案是我一手促成,這是對癲狂蝶聖教的宣戰行爲,也是對智人陣營中的腐化勢力作挑釁——我需要幫手。”
蘇綾:“他們近況如何?”
“如果按照正常的教學進度。”雪明想了很久,終於撇開自身的蛻變速度還有學習能力來正視其他智人,他的集中力和精神力都非常人可以比擬,他的閱讀速度和理解能力遠超凡人,不能當做參考條件。
“哈斯本非常優秀,唐寧是三心二意的,總喜歡抄近路,性格上有諸多缺陷。”
蘇綾:“慢慢來吧。”
雪明:“所以我在想,維克托老師總是跟在我和流星身後,第一次與我們見面時,我們成爲師徒關係時,或許老師也是這種心情,恨不得我和流星一夜長大,是憂心忡忡又怕揠苗助長。”
蘇綾以手作表情,扮出撇嘴不屑。
“在VIP圈內大家都喊他世界第一男媽媽。”
雪明哭笑不得的應了一句。
“有朝一日,我終於和維克托老師站在一個高度,在同一視角看世界——他要對付的災獸和邪教徒,他要去探索的未知地塊,他要面對的心魔和靈壓。這些都來到我的面前時,我終於可以理解他徒步從尼福爾海姆走向黃金鄉時,爲我們立下一個個路牌時的心情。”
蘇綾老師突然說起自己的師父——
“——這麼一對比,我的老師可太缺德了。”
雪明:“此話何解?”
蘇綾:“我就是個散養的徒弟,靈能的教習課程全靠自己的悟性。”
雪明:“平安道長並不在乎你嗎?阿綾老師?”
這個平安道長,說的就是蘇綾的師父,黑石元老院的話事人——羅平安。
蘇綾:“他說,以後只要我不惹出禍來,就算給師門報恩了。”
這天有點沒法聊下去的感覺——
——雪明也不是很懂黑石人師徒之間的友誼。
於是乾脆換了個話題。
他換了一副溫和柔軟的態度,爲下一對比武學員溫茶送藥,提前說好比武規則,爲兩個小朋友調整好心態,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冷冰冰的冷麪魔男無情裁判,變成了笑眯眯的大老虎。
兩個十七歲高年級組的學生像是見了鬼似的,聽見槍匠老師語重心長的囑咐,又覺得對方嘴裡有幾分道理——從戰術層面和肌肉光澤度,還有敵人的體態與精神狀態來看,這些戰技指教確實有可取之處。
但是槍匠老師給人的感覺和平時上課時判若兩人。
以往老師都是強調如何[活下去]。
現在他與紅方說:“你的敵人是左利手,如果用棍棒接近,是前手對前手,把握不好距離感,你敗了一場,他的體能不如你,你要想清楚如何避開棍棒的傷害,將站立對打變成體能消耗的拉鋸戰鬥,這樣能贏,但是會贏得比較難看——不過輸了就沒有下一場了,別留遺憾。”
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又看見老師原地回頭,去與藍方說。
“你的戰績是一勝兩負,已經打了三場,精神渙散體力不支,上一個對手用臂展身高欺負你,壓力讓你的動作變形,那不是你的真實水平,這個對手與你體型相仿,要速戰速決。贏下來,贏得漂亮些。”
蘇綾給自己揉了個傻笑的表情:“操縱比賽是吧?”
雪明做完這些,看見兩位學生重新燃起鬥志,登上比武擂臺時,有種說不出的欣慰。
“沒有,我只是在做分內的事——或許大衛·維克托與我這個傻學生說起舞蹈的技巧,要我打開心扉,要我笨拙的起舞,也是這種心情。”
他打開日誌,寫下紅藍雙方學員的名字。
蘇綾:“怎麼還記下名字了?這兩個學生未來可期?”
雪明:“是功德簿,以前我把日誌本當暗殺名單用。或者用來記下別人對我的恩情,等我有能力了,就還回去。”
蘇綾:“哦你好像變了。”
雪明:“我常常會問流星,初次見面時與現今的我有哪些不同,後來才發覺變化非常大。”
蘇綾:“他怎麼說的?”
流星一個箭步衝來,拿到晉級證章之後歡欣雀躍,快活的摟住明哥的脖子,與蘇綾老師喊:“變化可大了!我和明哥看對眼兒那會!他連我的手機都不好意思收呢!”
蘇綾稍稍往旁側偏開幾步,被阿星身上濃烈的汗味激得主動避讓。
流星接着說:“像以前啊,就迦南夫人那段故事,我腦子不太好使,想不起來該怎麼寫日誌說故事,我就和明哥開玩笑——要不你學迦南夫人一樣抱住我?讓我找找感覺?”
雪明:“滾。”
流星摟住身側的小個子,沒有鬆手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他和BOSS一樣,越來越嘴硬。”
說罷這小子拿來阿明的功德簿,臉色古怪陰陽怪氣的說。
“唷!明哥!你怎麼還記上自己做的好事了?”
雪明盯着臺上的學員,看見兩位學生按照騎士戰技的心法來觀察對手,進則角力搏擊,退則藏拙龜防,終於用出全力,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他與流星說:“我在加拉哈德歇了半年,上次和小兄弟會角力.”
流星立刻會意:“我會變強的,明哥,不像上次娘們唧唧的模樣,不會給你拖後腿。”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雪明搖搖頭,打消了所有綺念,不再奢求什麼救主:“四十八區的執政官和我說,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我是這麼理解的,死在我手上的怪物也有兩千多個,確實造了很多殺業,可是隻要功德記得夠多,那麼宰殺怪物時一定會更加得心應手。”
蘇綾:“感情你這個功德簿是用來幹這種事的?”
流星:“在屠宰手藝這方面我明哥一直都是頂級理解。”
雪明沒理會蘇綾老師和流星的貧嘴,認認真真的說道。
“說實話,加拉哈德給我上了一課,在四十八區,我沒有羣衆基礎,辦起事來困難重重——這些學生還小,再過五年十年,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們都長大,能獨擋一面的時候,或許我就不用打生打死擔驚受怕,也不用擔心後繼無人。”
“我與西蒙斯主任好話說盡,也要把騎士戰技留在加拉哈德——現在我想開了,這事情急不來,我還要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殺窮兇極惡的罪犯,遊離在生死之間。”
蘇綾抱着流星的臉:“你大哥到底是怎樣才能用這麼慫的語氣,說這麼狠的話?”
流星的臉被阿綾老師揉得變形,嘟着嘴說:“我不道啊。”
於此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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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勝負已分。
藍方選手咬牙忍痛,犧牲了左臂優勢,強要與紅方的右利手打正架,半個軀幹和左半張臉都掛彩受傷。
沒有近距離的速攻戰鬥,兩人持械互毆有來有往,蛻變等級同樣是化蛹,肉體元質的角逐來到拉鋸戰,就變成了難看的地板摔跤。
在地磚上灑滿了汗與血,從持械打擊技到體力透支,變成互相繳械之後的空手纏絞環節。
紅方選手最終不敵,被藍方抱腿完成固鎖,依然不肯拍地投降。直到大腿反折,藍方握住紅方腳板作足跟勾的鎖定動作時。
雪明敲下決勝鍾:“藍方勝。”
一時間——
——比賽雙方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藍方的小夥子皮開肉綻,兩腿發軟,半天都沒爬起來,鬆開對手的腳踝,身體缺氧噁心乾嘔,撿起棍棒的手還在發抖。
“我贏了?我贏了?”
流星:“打得好!”
雪明:“打得好,這招賠錢六萬八——足跟勾是非常陰狠的鎖技,能掰斷敵人一條腿,落下終身殘疾,哪怕用萬靈藥治好了,精神損傷也會持續好幾個月。”
紅方的小夥子一瘸一拐的,臉上極不甘心,都是惱怒憤恨,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我輸了?老師!我輸了!?這傢伙.”
雪明耐心的解釋着敗因——
“——他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圈,放棄了左手優勢,他的適應力、意志力還有進化速度都要勝你一籌,我沒有教他如何獲勝,是他自己找到了決勝的方法。”
他扶着藍方優勝者,這位連敗兩場的學員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了。
“紅方,你的對手體能不如你,是你主動將他拖下地面,試圖把體能優勢轉變爲勝勢,這點做得很好,可惜他比你更想贏。”
紅方的瘸腿小子受了關節技的摧殘,也站不太穩,他把半指手套脫下來,看見指套裡的血,來到槍匠老師面前時,還依依不捨的抓住比賽護具,滿臉的遺憾。
這一刻他不再是紅方,要與賢者之杯說再見。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學員突然就開始哭,彷彿之前所有的努力,在賽場上遭受的所有痛苦,課堂上的所有修煉都付諸東流,一種巨大的落差感幾乎要將他擊碎。
“老師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槍匠沒有說話,他不擅長安慰學生。
“他哪裡來的力氣啊.他已經打到第三場淘汰賽,憑什麼.”
“我只輸了一場.明明就.”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槍匠抓住藍方優勝者的手,要兩位學生握手行禮。
雪明說:“打得好。”
紅方落敗者極不情願的抓着勝者的手,卻在短短的幾秒裡,從對方孱弱的靈體靈絲之中,讀到了熾烈的好勝心,讀到了無比強烈的情感。
這個贏家,幾乎連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方纔他鎖住跟腱抱緊大腿時的力量,可不像現在這樣虛弱。
敗者猛然擡起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似乎是從對手的靈體感受到了更強烈的神經痛。
雪明接着說:“院長說的沒錯,賢者之杯可以讓人永葆青春。”
“真好呀”流星笑眯眯的,眼睛變成兩條細線,“可以輸了再輸,不像生活。”
“我本來”紅方敗者抽泣着,凝視着對手的雙眼:“我本來沒那麼沮喪.本來沒那麼在乎的”
“兄弟,我能理解你。”藍方勝者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咱們都被淘汰過一輪,我還輸過兩次——如果只是比拼靈能和棍棒,這一點都不公平,我也不會那麼在乎,輸了就輸了吧,可是論打架的話,如果是比拼騎士戰技,要摔跤格鬥”
紅方敗者轉而向雪明看去:“老師原來騎士戰技是這麼厲害的東西嗎?”
藍方勝者想握緊對手的五指,力氣已經用光了,不剩一點了。
“我聽見老師說要不留遺憾,像是捱了一下耳光,就清醒過來了。我和你的決鬥比武,肯定不止是棍棒和靈體,不止這麼點”
紅方敗者終於依依不捨的把指套護具都交出去,接走了槍匠老師的白夫人咖啡。擦乾淨臉上的鼻涕淚,似乎是休息好了,要往休息室去。
他走出去幾步,立刻折返回來,連同年級對手的名字都不知道,卻纏住了優勝方——像是要把話都說清楚,還有很多囑託,很多念想。
“你贏下去!”
藍方優勝者剛剛緩過一口氣,對手這莫名其妙的要求讓他摸不着頭腦。
小紅執着的說:“一定要贏下去!如果你是四年級組的冠軍,我才甘心!我的手套是你摘下來的!你一定要贏下去,我輸給冠軍不丟人!”
撇開這些事不提——
——蘇綾老師抱着一桶爆米花狂吃不止,與助理裁判雪明跑到另一個擂臺去,眼神還止不住往之前那一對小紅小藍瞟,盡顯狂暴吃瓜組長本色。
“跟着你能嗑到好多CP呀”
雪明捂着臉,有點不好意思。
“老師,閃蝶單位都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其中[飛行]與[繁衍]是最基本的,像若蟲看見翩翩起舞的蝴蝶,也會試着扇動不存在的翅膀,此前維克托老師也是用這種方法來教育我的——我想,您大可以自己產糧自己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