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線據點,馬爾科·來福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兩位乘客已經失聯二十四小時,沒有收到傳喚鈴的信號。要等到攻堅團隊,霜月騎士團的團長來做決定。
正當馬爾科愁眉苦臉做檢查報告的時候,羅平安從二樓宿舍走下來,揭開指揮中心的門簾,來到馬爾科面前。
馬爾科一愣,立刻問道:“平安先生您怎麼在這兒!您不是和哭將軍一起進城了嗎?”
此時此刻,羅平安穿着一身寬大道袍,是紫金二色佩有兩條慧劍黃綾,一副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樣子。
他束起髮髻,也沒有戴墨鏡,左手大拇指有黑石扳指,抱着一個厚重的玄色沉香木匣。
“我確實去了,但沒有完全去。”
平安先生不徐不疾的坐下,坐到指揮所的會議桌前,和馬爾科·來福解釋起來龍去脈。
“隨步流星一起去神道城探索的那個人,是我的[元神·身外化身]——好比孫猴子的一根毫毛。”
他捲起袖子露出右臂,把馬爾科嚇了一跳。
“我沒有孫大聖那個本事,只能將習劍八十年的功法,把這條右臂作靈媒,送給我的化身使用。”
這條右臂看上去像大理石雕塑,平安先生從會議桌上的沙盤弄來一根軍旗,輕輕敲打幾下,從石頭臂膀落下來泥沙灰塵,不一會就變成了碎塊,蒼青色的靈體暴露在空氣中,一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託魂威化身造了一個假身,跟着步流星小兄弟進去”
不等平安先生說完——
——馬爾科·來福驚叫道:“平安先生!你這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呀!步流星現在還在神道城裡?!到底是什麼情況?”
“別激動,別緊張。”羅平安往寬大的袖袍掏出來一個保溫瓶。
他的右臂失了堅石假身庇護,立刻從傷處迸發出褐紅色的血液來,他不慌不忙將白夫人制品澆在傷處,又疼得齜牙咧嘴,眼看那新的手臂長出來,纖纖五指好似女人的手,指甲冒出白裡透紅的健康血氣。他終於張合手掌,確信力量都回到身體中了。
他與馬爾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包括兩人在嚎風嶺隧道的遭遇,都和通訊士講清楚,此後就是平安道長自己的判斷。
“我和石丘鎮上的治安官打了一架,結果我的化身鬥不過那處刑人。”
馬爾科緊張激動的抱着日誌和手機,要知道這是五十多年來,第一次與琉球羣島的文明近距離接觸,是巨大的科研發現。
“平安先生!您不是這些仿生人的對手?”
“得看情況。”羅平安對自己的失敗沒有半點避諱的意思:“我和你說一下我眼裡的處刑人和神道城吧,你且記好。”
馬爾科立刻說:“等一下!平安先生,我開個錄音筆!”
“首先把神道城喊作一座城市,肯定是不合適的。”羅平安語氣溫吞自然,將所聞所見娓娓道來——
“——它有一套獨立於地下世界和凡俗世界之外的經濟系統,雖然用輝石貨幣,但是支付工具是VENOM。我們沒有這種東西。”
“它的政治文化也很奇妙,是以六個工業集團塑造天神的形象,此後衍生出各行各業的產品,似乎是經濟不好搞了,沒有需求了,要帶動消費,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無孔不入的廣告。”
“我去石丘鎮的公墓,發覺夜遊神這套民政系統,把人們的死魂靈當做宣傳板廣告位,無所不用其極的推銷產品,那時候我大約能猜到這個地區應該已經衰落,變成一座死城了。”
“在嚎風嶺隧道外邊有一條屍體,那條屍體死於飛車事故,但是五十多年都沒有腐爛,應該是醫藥保險公司給公民的VENOM增加了這套模塊,保留公民的死亡現場,方便刑事執法人員來調查取證,方便保險公司跑理賠流程——這點非常先進,也非常荒謬。”
“到了石丘鎮公墓的頂峰,有日巡、夜巡等等部門的衣冠冢,其中鍾馗、疾風和隼式這三個代號,我是聽過的——這都是戰鬥機的名字,可見神道城的天神們,應該是來自軍工複合經濟體。這座城市也落到了軍工複合經濟體的手裡,它的科研水平很高很高。”
“我想使喚化身,去解救這座公墓裡的死魂靈,畢竟人活了一輩子就爲了自由,這兩個字是美好又殘酷,浪漫又粗俗的——如果不把這些墳冢都敲碎,我道心道義都過不去。”
“於是我和流星小兄弟說,可能要遭遇神道城的敵兵,要他冷靜一些,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不要和這些奇奇怪怪的暴力機關產生正面衝突。”
“我把墓碑都砸碎,一架無人機帶着處刑人來了。那無人機就很有講究,它的電池能量密度很離譜,它輕便又有力,比起衆妙之門和秘文書庫研發的靈能道具要先進得多——那個時候我就感覺不對頭了,我應該是要丟人的。”
“後來我用實力證明了自己,確實很丟人。”
“處刑人身上的軍品你好好記一下,我憑自己多年的經驗來判斷,這些東西任何一樣拿出來,對鐵道和凡俗世界都是驚天動地的創舉。”
馬爾科·來福緊張的點點頭。
羅平安接着說道。
“處刑人身上各部人造肌肉,應該是一頭化聖野獸的血肉元質,它的肌肉密度和整體出力都遠超凡人,不是普通的義骸,爲了控制這些白花花的肌肉,用了靈能抑制器。”
“我和他近距離接觸過,那種化聖野獸的靈能潮汐,帶着硫化物的特徵,靈感能嗅到一股子焦臭味,我想應該是龐貝蠕蟲,這環太平洋的版塊運動頻繁,能養育出這種野獸。”
“他沒有生殖器官,除了蒼白的人造肌肉以外,最醒目的東西是脊柱骨一整套人造神經,這就有講究了。”
“這套人造神經外骨骼,幾乎包覆了處刑人的後腦,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比反應,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因爲人類的神經元傳輸速度是有限的,從大腦發出指令到手腳做出相應的行爲,怎樣都比不上仿生人。”
“處刑人身上那套人造神經外骨骼,我初步判斷,是一類利用了原初之種神力的科研產品。”
馬爾科驚訝的問道:“原初之種?!可是針對原初之種的靈能研究,不是在很早很早就被車站禁止了嗎?!”
羅平安:“BOSS還說過,要禁止癲狂蝶聖教的活動呢。小兄弟,你不要把人看的那麼簡單。”
馬爾科:“這羣日本人瘋了吧!如果平安先生你說的是真的這些人居然敢把地球的鐵鎳核,把地球母親的神經材質併入他們的肉身裡?”
羅平安點點頭。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的靈感收到的信號,我與處刑人作戰時感受到的——就是原初之種的波幅特徵。他們利用這部分元質,爲電子仿生人的大腦、小腦、腦幹,還有脊椎中樞造了一整套超越凡人的人造神經,來應對這套義骸模塊和各種武器模塊的兼容問題。”
“萬靈藥是一種萬用元質,無論什麼人受了傷害,它都可以爲人們補充元質。”
“萬靈藥來自維塔烙印,維塔烙印來自原初之種——這方面神道城是走了近路,並且還走成功了。”
“最後是這個VENOM機關,我認爲它是一套很離譜的教育、文化、審查系統。”
“處刑人在落地之前,都要保持裸體待機模式,把所有的武備都留在無人機上,他沒有權限動用其他武器——因爲要活捉罪犯。”
“在開打之前,處刑人會披覆甲冑,那身黑色的網格皮膚,依我的經驗來看,應該是碳同位素納米材料——[C60·足球烯],由VENOM機關下放的權限,給處刑人加了一層納米裝甲。”
“這種金剛石和石墨的異體同位素可以擁有極高的韌性,抗拉伸,以及衍生物富勒體的硬度也很高,這身護甲很厲害,我用明德的遺骨去敲打戳刺,只是薄薄的一層納米裝甲,配合那身化聖野獸的肌肉緩衝物,很難造成有效的傷害。”
“VENOM應該還有另外的形態,因爲它對納米材料的研究絕不止停留在這部分學科上,它的核心模組還是AI。”
“處刑人會學習我太乙玄門的劍招步法,並且找到最直接最有效的破解方式,這是我打得比較難受的一次——因爲要違反運動常識,違反行爲邏輯,才能破解敵人的預判,不止一次要進入無我境界,要亂拳打死這個AI老師傅。”
“可是我的化身學習能力比較差,處刑人受傷二十一處,立刻和VENOM調用了更厲害的高周波武器,我就不是對手了。”
“那時候已經不是我的靈感,我的常識能分辨的科技了,它真有一種神化生物的美。”
“我事後細細琢磨,那斬首行刑劍裡有C60這種好東西,我破壞的劍刃部分大抵是硬度比較高的,相對來說抗震性比較差的脆弱材料。”
“它的劍身結構完整,在高周波武器啓動時,迸發出來的等離子體變成了類似電鋸一樣高速震顫流動的劍刃,這個時候我目測化身應該扛不住一下。檮杌小貓咪的骨頭也不是這種神兵利器的對手。”
“要知道C60是不導電的,但是以C60爲金屬介質製造的合金產品,包括放射性元素製品,是有機會產生超導結構的。”
“我感受到了強烈的風壓,還有強大的磁場,應該是從原初之種這種神話單位身上借來的地磁。”
“像銫與C60的產物Cs3C60As,在特殊環境下擁有超導性質。”
“高周波武器對工作環境的溫度還有壓力都有要求,而且非常苛刻,如果他們已經突破了這道難關,完全可以製造人工太陽,這部分的技術,應該是一位薪王傳授給他們的。”
“毫無疑問,我的化身輸了,輸的毫無懸念,在那種近似以陽光爲劍刃的神兵利器面前,我是沒有辦法主動進攻的。”
馬爾科做完記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在五十多年前,地下世界有一個文明,已經跑完了原子能時代的大部分科研進程。
如果能探明這些城市,獲得這些科技,這對全人類來說都是
“別想的太好哦,來福。”羅平安嘟着嘴,搖晃手指頭:“別想得太好,讓智人提前拿到下個版本的裝備,不是什麼好事哦。”
冷戰時期,原子彈決定了世界格局,這是下個時代版本的武器。
但是七十多年過去了,智人依然無法掌握穩定可靠的聚變技術。反倒是核武器換來了威懾年代,換來了恐懼威壓下的和平。
“神道城的人們是怎樣看待這一切的呢?我不知道。”羅平安呢喃着:“但是那個VENOM裡,確實存在一些亡靈。”
馬爾科:“亡靈?!”
羅平安耐心解釋着。
“我和處刑人交手時,靈體的互相碰撞會交換一部分信息。”
“這些信息讓我確信,像VENOM·毒液機關這種東西,其實更像是一種電子墳墓,裡面的人工智能似乎有他們的獨立人格,他們依然活在虛擬網絡中,他們對權力依然保留着最基礎的慾望——這是神道城的人們聯合造出來的神靈,人制造的東西,當然也會保留人慾。”
“人工智能對神道城來說是一種跨時代的,顛覆性的技術,可以幫助人們學習知識,各行業的技術都會突飛猛進——知識的標準化生產,學子的流程化教育,會讓社會上任何一個人,都變成優秀的[標準人],變成傑出的[典型人],變成富有力量的權威。”
羅平安煞有介事的形容着,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了。
“我估計神道城裡再也沒有文盲,沒有法盲這些特殊個體了。”
“因爲VENOM綁定了支付手段,決定了人們的衣食住行,和AI生活已經變成了像呼吸一樣簡單自然的事。”
“這些電子墓地裡的幽靈們,它們觀察人,學習人,反過來又變成教育行業的老師,變成學者和藝術家去教育人,這是另一種天下大同。”
“可是我在石丘鎮找不到任何一個活人,見到的敵人也是一個仿生電子人,它安防中樞先要呼叫恐暴別動隊,再是醫療保險隊伍,結果這兩個通訊都沒有得到迴應,我想那座城市,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了鬼。”
“所以我說,神道城的科研道路,對我們這些智人來講,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它的[道法]並不自然,是邪道魔道,不然修真求道,花了那麼大的功夫,怎麼把人都修沒了呢?”
馬爾科若有所思,要不是VIP親口說起這些事,他絕不會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步流星怎麼辦!?平安先生!”
羅平安不緊不慢,找馬爾科要了一把剁刀。
等到炊事員從廚房裡提來菜刀,羅平安又一次把右臂給剁下!
一時間血沫橫飛,嚇得馬爾科小哥渾身一顫。
那條右臂飛到半空,就看見屋子裡風聲大作,塵沙與泥土匯聚成一個人形,多出來的石質手臂叫平安懟上肘關節,像是拼湊玩具一樣,又造了一個化身。
羅平安:“愣着幹什麼,給我的化身整套衣服。”
馬爾科都看傻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見魂威擁有血肉之軀。
像是女媧用泥巴捏人,平安先生將右臂剁下來,不過十來秒的功夫,就造出一個四肢五官毛髮健全的人形人像。
馬爾科把軍服和MOLLE送過來,又加了一套求生裝備,這化身嬉皮笑臉的,對本體揮了揮手,立刻往月臺鐵道去,要繼續執行探索任務。
做完這一切,羅平安接着說。
“你也見過傑森·梅根的靈體,那是個水靈姑娘,還能僞裝成智人的模樣,有呼吸有脈搏——見到我這個化身,爲什麼還要大驚小怪的?”
馬爾科解釋道:“不是.我沒讀幾年書,在秘文書庫見識得少了。”
“不用擔心步流星,先把他的侍者喊來,在據點等待吧。”羅平安談起阿星的事情:“我與處刑人交手時,還獲得了另一條信息。”
馬爾科兩眼一亮,追問道:“和流星先生有關嗎?”
“有關係,而且關係很大,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平安先生解釋道:“我的靈體用明德遺骨擊碎了一部分行刑劍的劍刃,這個你是知道的對吧。”
馬爾科點點頭。
平安先生繼續說。
“有一部分VENOM·毒液機關的元質,通過這些殘破的碎片飛來我的化身裡了。”
“這些納米機械能夠記錄信息,不像傳統的電子計算機還要一個硬盤,它參照的是黎曼思維模型——也就是模仿人腦結構,製造的電子腦,學習行爲也是類似人腦的黑箱活動。”
“我得到的那段信息裡,有[Hot wind·熱風]這個名字。”
“這個小夥子啊,曾經是神道城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有的安防機構都將他當做頭號假想敵,於是在人工智能的系統裡,最先暴露出來的,也是[Hot wind·熱風]的信息,就像是人小時候捱了一頓毒打,絕不會忘記仇人的模樣。”
“熱風的[VENOM·毒液機關]所用核心,和流星一樣,是玫瑰輝石——並不是黑石。”
“VENOM這玩意很神奇,植入它的成本太低了,它擁有原初之種的特性,就像是病毒,像維塔烙印一樣,可以在人的身體裡流轉,按照人工智能指定的生產流程收集元質,製造機關本體。我的化身受到處刑人的攻擊時,也會感染這種納米機械——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VENOM是不需要購買的,也難怪墓地裡的廣告位什麼都賣,唯獨不賣VENOM。”
羅平安拍了拍馬爾科的肩膀,要這個小夥子別擔心。
“我想,這應該是步流星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