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谷襲來的潮熱狂風像千萬根針,紮在皮膚上有種瘙癢疼痛的感覺。
流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因爲敵人所掌握的科研力量,所展示出來的[道法]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是可供單兵自由起降的大型無人機,從飛行姿態來看,它的載重極限應該超過五百公斤。從旋翼尺寸和整機部件的輕量化結構判斷,哪怕過了五十年,它依然可靠。
當平安道長向處刑人打出九毫米帕彈——
——子彈轟在那層網格形的人造皮膚上,處刑人的肌體散發出來的水波紋,更是讓流星匪夷所思。
這是秘文書庫乃至整個地下世界都不曾出現過的神蹟。
衆所周知,閃蝶衣能依靠特殊的紡織結構來抵禦子彈,那是雪明對輕武器彈藥的理解,加上裁縫手藝製造出來的寶甲,是人類手工的頂點。
處刑人身上的護甲實在太薄了!沒有哪種材料是同時具備抗拉伸韌性和抗磨損硬度兩種特性的!
這是材料學的差距,是神道城超越了時代好幾個版本的科研成果!
流星臉色凝重,在腦內圖書館裡瘋狂的搜索着,想從處刑人的身體特徵中找到更加合理的解釋。
那對眼睛看起來有兩處紅色的瞳孔黏連在一起,實際上是兩組複合瞄具,想把瞄具小型化便攜化,變成義骸的一部分,必定是材料學和光學儀器產生了巨大的技術突破。
可是這傢伙沒有帶槍械來,似乎是準備活捉平安大哥。
他身上有十六處條形碼,全都來自不同的武器公司,我就認得一個三菱的標!
不過商標不是重點,重點是能讓這些人造器官兼容,必定有成熟的萬用模塊化接口,有非常先進的生產標準,恐怕神道城的科技樹已經解鎖了納米材料,以納米爲單位來製造器官和義骸。
想明白這些,流星不由自主爲平安先生捏了一把汗。
此時此刻,站在兩人面前的並不是什麼智人,那已經是依靠靈能科學,進行機械飛昇的超級電子人,是神道城五十多年前的暴力機關。
可是流星想——
——平安先生是蘇綾前輩的老師。
蘇綾前輩是整個鐵道系統中數一數二的VIP,像這樣的人中龍鳳,她的師尊,一定也是.
沒等流星想完,一陣熱風撲面而來!
腥甜的鐵鏽味涌入鼻腔,萬事萬物都在飛退。
流星幾乎被打鬥的勁風衝擊掀翻了!滾出去好幾米遠,他狼狽的從石墟中爬起,才發覺各處受了擦傷挫傷,有隱隱鈍痛。
他撐着殘舊的大石,微弱的手電光照向黑暗中兩個迅速移動的身影。
平安大哥身上的求生燈閃爍着,帶着手電的頭盔已經不見蹤影,只能在黑暗中看見模糊的輪廓。
另一處奔走疾馳的高大人影如閒庭信步,雙手持握斬首行刑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反覆朝着暗處劈砍。
獵獵風聲之中摻雜着劍刃的嘯叫,不時響起的電子剎車的蜂鳴聽上去非常怪異,似乎平安大哥在與一輛車,一輛坦克搏鬥。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從黑暗中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明德遺骨和行刑劍打在一處,各自去爭搶腕口持劍弱點,互擊十數招!
平安是邊打邊退,直到流星窺見行刑劍上有了缺口,從一剎那的火光中看見勝利的契機!幾乎要放聲叫好了!
就在這一刻,從行刑劍上噴吐出妖異的桃紅色光芒,能量充盈於這柄方頭大劍的劍刃之上!
原本昏暗的環境也變得光亮起來,一切都染上了櫻花的顏色。
處刑人的臉也染成了血紅色,流星看得真切——
——那電子仿生人的胸甲和麪盔叫明德遺骨都敲爛了!身上的納米裝甲有多處高溫爆燃的痕跡,彷彿平安先生只用點打戳擊靈活走位,高超的劍術就可以制服這頭猛獸。
仿生人沒有退卻,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痛覺神經已經關閉。
合金面盔叫明德遺骨打裂,他的下巴有個恐怖的開放性傷口,但是他沒有怯戰的意思,戰鬥意志如第一回合那樣堅定,甚至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除了那對電子義眼的光源,流星還看見,這仿生人的面盔靠近後頸的腦幹中樞處,包裹着一團複雜的外骨骼機關,橙色安全燈在不斷閃爍,就像是指揮中心與這仿生人在反覆溝通,終於解開了行刑劍的安全鎖,開始動用靈能武裝。
“犯罪嫌疑人,由於你的暴力抗法拒捕行爲已經觸犯神道城最高法令。”
方纔警報訊息中的女性合成音再次響起。處刑人依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全靠安防警務中樞來傳達消息。
“我們已經解鎖了處刑人的高周波武器,這是最後通牒,放棄抵抗,否則你會有生命危險。”
流星大驚失色:“高周波武器?!”
高周波武器是一種以高頻振動,讓切割物以分子層面產生剝離現象的武器。
萬事萬物都有它的裂痕——這是《萬物大裂》開卷宣講的道理,而高周波振動武器面前,只要是元素週期表上以分子形式存在的物質,都會露出死門。
流星不能理解,一時半會甚至認爲自己產生了幻聽。如果這仿生人不是在虛張聲勢,配合安防中樞扯淡撒謊嚇唬人,那他手裡的傢伙把式,確實比絕大部分輕武器都要恐怖。
它能輕而易舉的切開坦克裝甲,切碎混凝土,切斷任何物質。
如何維持它的武器形態,讓它順利工作,這需要強韌度極高的材料,可是如今的神道城,幾乎像開了靈能外掛,解決了高周波武器的材料學難題。
行刑大劍已經產生了缺口,可是劍刃上波光流轉,好似等離子體在高速旋轉流動,劍刃迸發出強磁強電,似乎還有強勁的靈能當做拘束裝置,將這開天闢地的神光都牢牢鎖在劍刃之上。
平安先生提劍再打!
流星這下看得真切,在一片妖異的櫻色光華下,看見平安大哥那精巧奇絕的劍鬥搏殺技術是出神入化。
他疾步刺殺好似靈猿的身法,又在瞬息之間避開敵人手中的行刑劍,似乎是忌憚那劍刃的輝光,像低飛的燕雀壓低了腰肢,肢體的柔韌度要遠超常人。
一人揮着重劍追趕,一人提起戒尺進退。
這兩刃不相沾的貓鼠遊戲過了三十一回合,聽狂暴的風聲中有沉重的呼吸,卻沒有兵擊對打時乒乓作響的鏗鏘。
那感覺非常詭異,流星眼裡的平安大哥十分狼狽,他沒有呼喚靈體,似乎是靈體與肉身合二爲一,竭盡全力在對抗這速度力量遠超常理的電子人。
他像是一位即將力竭,體力耗盡的鬥牛士,要避讓那支行刑劍的刀筋路數,敲開這身厚實的納米裝甲,製造一些有效傷害,大腦已經在超負荷運轉。
來到四十四回合的終點,平安越打越驚——
——這賽博妖魔好像是越來越強了,他在學習[無根樹]的劍法套招,在適應人體肌肉的發力規律!開始預判平安的步法路徑!
流星越看越不對勁,平安大哥的走位選點,一開始像是舞蹈體操,與這仿生人纏鬥周旋都留有餘地,此時卻離山崖越來越近,要走上絕路!顯然是被抓住了!
流星提槍要打!要給大哥解圍!
平安大聲喊道:“別!”
就在開口說話的那一刻,羅平安泄了一口氣,踏進遁甲死門,在離位爭搶中線,不得已要和處刑人作兵器之利的決鬥!
明德遺骨與行刑劍激烈的碰撞在一起!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砍頭大劍幾乎沒有任何阻滯,穿過了戒尺的阻攔,生生將平安先生的右邊軀幹切開,行刑人特地避開了要害——
——直到戒尺失力,變成一條殘廢的手臂飛出身體,半截鋼條輕飄飄的飛出去。
平安的臉色慘白,靈體消散的瞬間,從右邊軀幹留下恐怖的焦黑傷口,他的肩頸處切口光滑,沒有一絲血液流出,魂威的臂膀上一秒還殘留在肉身之中,此刻失去了精神元質的支撐,像是一股塵沙無影無蹤了。
汩汩鮮血從平安先生的喉口噴射出來,處刑人額頭上的[夜巡]二字也變得更紅。
處刑人:“永別了!戰士!”
高周波振動武器應聲停止工作,可是平安先生的戰鬥意志還沒完全熄滅!
他兩腿打顫,幾乎要跪下,卻強撐着身體,以左臂握拳迎敵。
“小兄弟,咳咳咳”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看笑話了”
從嘴角往外冒越來越多的血,他的傷勢太重,心肺系統受了太重的傷。
“但是我我不想投降..咳咳咳.”
“看來咱們踢到.踢到鐵板了.”
行刑人沒有理會羅平安,他緩步走向平安的斷臂,連着那半邊軀幹肩膀一起撿起,丟上無人機的掛載艙。他要帶罪犯去迎接審判,得收集證據。
羅平安步履蹣跚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單膝跪地,支撐不住了。
“這這些陵墓裡的死魂靈,貧道恐怕沒有這個能力去超度他們了.”
流星屏住呼吸,只聽見平安大哥跪地時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沉重的聲響,那神仙一樣的人,如今已經失去了意識。
伴隨着大地震顫,四周叫處刑大劍切得七零八落的石碑,此時此刻終於受了強大的外力,紛紛從基臺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切口光滑如鏡。
“任務完成。”處刑人一手捂着脖頸處的外骨骼神經中樞,與安防網絡中心播報任務情況,瞥了一眼流星。
“還有一個從犯.”
“嗯?不算從犯嗎?”
“他不能換錢?”
“那就殺掉吧”
流星依然處在巨大的震驚中,難以做出實際有效的行動。
羅平安的潰敗讓他驚顫戰慄——從以往的作戰記錄來看,平安大哥表現出來的綜合格鬥能力要遠超他的雪明大哥。
哪怕傳喚鈴的信標有效,無名氏的人們來到這裡,面對神道城的處刑人,也不敢說有絕對的勝算。
換到熱武器重火力的對決,這座城市有不明真身的山神坐鎮,能切斷交通,斷絕後勤。
安防中樞的廣播通告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這裡曾經有恐暴別動隊,有醫護救治保險小組等等暴力機關。
處刑人應該是夜巡特別行動組的精英單位。像這樣的仿生人,只配留在石丘鎮周邊當一個治安官。夜巡真正的頭領還沒露面,靠這一身科技與狠活,就打敗了鐵道系統的頂尖戰鬥力。
這種挫敗感幾乎要讓流星絕望。
他能做什麼呢?此時此刻,深切的無力感將他包圍。
“是的,對方沒有攻擊我的意思。可是.”
處刑人依然在討價還價,想從安防中樞討要一些好處。
“可是他沒有VENOM——是野獸。”
“像這樣不經馴化的野獸,遲早會鬧出更大的麻煩。”
“嬰兒?他不是嬰兒!”
“好的,我明白了,我不會違抗天神的意志。”
處刑人來到流星面前,流星已經忘記了逃跑。
這強壯的仿生人收好行刑劍,將大劍揹負在背後,眼中無悲無喜,正準備羈押流星。
在那一刻,流星試着反抗,從軀殼中透出一部分靈體,對來犯之敵作狠厲的拳擊!
那對拳頭停在半途,叫處刑人的鐵甲鋼拳緊緊攥住——
——流星只覺得兩臂傳來酥麻難耐的電擊痛感,咬緊牙關肉身跟着出拳。
拳頭敲在處刑人的鋼鐵下巴,反倒將阿星的手臂劃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傷。
“咔——”的一聲!
阿星的靈體右臂居然被這仿生人捏碎了!
靈體幻滅的一剎那,鑽心的疼痛感襲來,流星並不死心!痛覺似乎激發了這頭野狼的兇性,軟弱無力的臂膀從攜行揹包裡拿出玫瑰輝石,想把黃金面具戴上。
鮮紅的輝石光芒亮起的那一刻,處刑人的表情有了變化。
原本這電子仿生人沒有悲喜,如今有了些許殘忍的意味。
他捏碎了流星的靈體左臂,緊接着生生將這頭野獸的肉身也扯斷——他攥住阿星軟弱無力的臂膀,表演一出拿手絕活。
阿星已經疼得無法思考,他不太清楚那一刻發生了什麼。
大抵是平安大哥要他別反抗——
——可是神道城的人們,似乎沒有將他步流星當做人,而是當成畜牲,當成需要教化的嬰兒。
他不知道該如何擊敗這些天神的爪牙,或許要和他們一樣,拿到VENOM·毒液機關,套上一層納米裝甲,換上義骸纔有那麼一點機會吧。
他只知道,右手叫一個怪物高高抓起,整個身體也帶到半空去了!
玫瑰輝石似乎沒有迴應他,或許那一刻他的勇氣盡失。
右臂也離開了身體,斷裂的肌腱和肘骨關節暴露在空氣裡,從傷處落下瀑布一樣的血。
他最後看見,那紅豔豔的輝石裂開了,那是他最喜歡的,和大衛·維克托老師一樣的紅色石頭。
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
“第一針,生理鹽水。”
“第二針,麻醉劑。”
“第三針,肌鬆劑。”
恍惚間,流星微微睜開了眼。
他感覺呼吸困難,似乎躺在一張手術牀上。
[小子!醒一醒!]
[醒一醒!]
[小子!]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裡迴盪,那音色似乎在哪裡聽過。
在麻醉劑的效果下,他難以維持神智,記憶也變得支離破碎。
[小子!喂!小子!]
[醒過來!]
他本能擡起手臂,就看見右手出現在視野中——
——只是這條臂膀變得有些奇怪。
它不像正常人類那樣,原本肉色的皮膚已經消失,露出其中蒼白的肌肉,很像處刑人在覆甲之前,渾身上下暴露出來的蒼白肌肉。
“他醒了,加大麻醉劑量。”
“他在和[飛昇模組]作對,我們沒辦法介入他的神經中樞。”
“他不願意接受VENOM的改造。”
“那他的VENOM是從哪兒來的?”
“不知道,處刑人掰了他的胳膊——送到這裡的時候,似乎激活了模塊的萬靈藥應激裝置。”
“他的VENOM能通過認證嗎?這是什麼鬼東西!?”
“不行。”
“也就是說,夜巡那幫子傻逼把一個安裝了非法模塊的傢伙,送到我們這兒來了?”
[小子!快醒醒!]
[他們要給你做洗腦手術了!]
“你他媽的.”流星迷迷糊糊的罵道:“你他媽的是誰.爲什麼.爲什麼能在.能在我腦袋裡說話?”
[我叫[Hot Wind·熱風],擡起手臂好好看看!]
流星應聲看去——
——小臂處裸露在外的皮膚,有鑲嵌在血肉中的六邊形盒子。
“這他媽的是什麼鬼東西?VENOM?它從哪兒來的?!”
磁流體讀數顯示着流星的心率,由於注射了肌鬆劑,他的呼吸困難,想調動咽喉肌肉說話都難如登天。
[哈哈哈哈哈哈!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就是活了!我活過來了!]
[小子!你聽好了!不管你在想什麼!現在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用你平安大哥的話來打招呼吧!]
[再活一次!你會怎麼選!?]
流星無力的掙扎着,手臂最終落回了手術檯。
“我要.我要找那傢伙”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處刑人的身影——
——有種刻骨銘心的恨。
“我要找他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