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流星從石村千堂那裡得知,熱風口中的[模組],並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思維模型。
焚風反抗軍的大部分人都是Virtual Reality(虛擬現實)戰士。
這支部隊的前身是第一交通署廣陵止息的焚風戰團,受神道城所在轄區的執政官調遣。
在漫長的戰爭背景下,戰團原本劃分了三支軍隊,也就是我們熟知的特情隊伍,攻堅隊伍和快速反應隊伍。
熱風整合了所有子兵團,將零零散散的戰團整編爲接近一萬八千人的師團,並且用VR技術共享師團的作戰技能,統一作戰方針——這就是[模組]的前身。
原本不同職務的士兵在各個領域深耕十數年,作戰風格也是千差萬別,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但是有了VENOM機關,焚風反抗軍幾乎變成了一支血肉相連的強大軍隊。
人們能夠利用[模組]互相學習知識,互相體驗技巧。
後來增設刺激肌肉的弱電反饋系統,更是直接能改造肉身,讓一個毫無作戰經驗的新兵,變成肌肉記憶豐富的歷戰老兵。
[模組]是極樂空間的主要商品,是人類的歷史,是亡魂的靈柩,只要打開它,這些混亂的記憶和新奇的體驗,就能改變一個人的思維和肉體。
這是另一種授血儀式,只不過運用了光電數字化的科研工程。將別人的奪來,變成自己的,這便是神道城的肉食主義。
與[模組]配套的東西,就是[義骸],千堂老先生在準備VR訓練時,還和流星闡明瞭義骸的特殊之處。
不光是現實世界有[義骸],極樂空間裡也有。
爲了配合黎曼思維模型這顆電子腦,人不光要有陽身,還要有陰身。
像千堂爲熱風準備的發聲裝置,像這顆腦袋,就是一位醫生的[軟體義骸],它具備很多專業技能,可以讓一個從未學過醫療知識的智人,立刻變成[標準醫生]。
與[軟體義骸]對應的東西,就是物質世界裡的[硬件義骸],譬如流星在處刑人身上見到的納米裝甲大全套,配合化聖野獸的元質構成人造肌肉,人造神經外骨骼——那是由專業的兵工廠製造出來的[標準士兵]。
現今要在神道城查明白一個人類的構成要素,實在太麻煩,太複雜了。
首先要甄別這傢伙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人類,然後鑑別這傢伙的真實性別和本我思維模型。
身體的DNA表達和精神狀態嚴重裂解了,就會出現人格裂解症狀——除此之外,還有典型人和典型人的變體。
典型人是參照[經典人類]的DNA藍本基因庫,來製造[標準嬰兒],這些天使嬰或多或少經過基因編譯,人格改造,比起傳統的舊時代老智人來說,有太多太多的優點——除了沒有父母以外。
典型人變體,則是根據人性的脆弱之處加以強化,是針對某個行業製造的加急資源,譬如神道城的裂變電站需要工程型人才,就會從基因庫從調取一位傑出工程師的基因樣本,製造對應的天使嬰。
在[模組]的培育下,天使嬰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技能培訓,去經歷生父的一生,學習生父的知識,獲得生父的技能,接受[硬件義骸]的改造,獲得一身專門爲裂變電站輻射準備的肉身——重新加入這個社會。
像熱風的[天使嬰],那些日巡與夜巡的官兵們,就是這麼一個個製造出來的。
千堂先生在石屋外敲打地基,立起兩道門柱,造了一個簡簡單單的石質傳送門。
流星十分好奇,與千堂問道:“老爺爺,你這是在幹什麼?”
“橋接一個子空間,創建一個新的社區。”千堂如實答道:“極樂空間給每一位公民都配發了一套基礎設施,和房屋一樣,像我住的這個石穴,就是我自己改造裝修的小社區。”
流星恍然大悟:“哦!你要給我造個練功房?”
“首先這不是造出來的。”石村千堂指正道:“說來話長,你有耐心聽嗎?”
流星正想從衣服裡掏日誌本,摸到空空的屁股兜時,纔回過神來——他還在極樂空間裡,哪兒來的日誌本呀!
[按住右手,使勁一拽。]
流星立刻聽從熱風的指示,從右臂裡掏出來一本日誌,往夾頁中取出鋼筆,像是變魔術似的。
石村千堂在石門上雕刻符文,那感覺就像是做法事一樣玄乎。
“流星小子,你要知道任何虛擬的網絡空間,都需要一個物質硬體來支持——沒有硬件的支撐,以我們的科研水平來說,沒辦法突破物理限制來構築網路。”
“神道城的神經網絡用了一部分靈能技術,但底層邏輯依然建立在超大型中央伺服之上,它必然有個硬體來鏈接萬物,需要發信裝置,需要信號的輸入和輸出。”
“我們作爲伺服的客戶,能夠擁有一片自己的土地,但是絕不能在限死的空間中私自開拓領地——這是非法的,觸犯了安全中樞的條例。”
“前十幾年還有黑客團隊試圖在極樂空間裡找樂子,想造出一個[深網]——躲到更深處,不被網警發現的地方,但是私密就會滋生陰暗,陰暗養育罪犯。世上私密性最好的貨幣,往往是最邪惡的玩意。”
“現在我要調取我社區裡的一部分代碼,修改橋接方式,打開一道通向其他社區的門,應該是個私人社區。”
流星尷尬的笑着:“能不能用我能聽懂的方式,說中文?”
石村千堂沒好氣的嚷嚷着:“我要給你找個練功房!最好是鬧鬼的凶宅!主人已經死了!這樣我可以改造這倒黴鬼的房舍,讓你有個清靜的地方來適應新的模組,明白嗎?”
流星:“明白!”
[謝天謝地,但願你是真的明白了。]
流星:“那麼要多久呢?”
“不知道!”石村千堂依然在石門前嘗試橋接:“在極樂空間裡不光有智人,還有典型人,像專門爲人類服務的人工智能,在工作三年之後,也能擁有自己的房舍——畢竟人工智能已經擁有了人格。”
“這套系統裡的子空間太多了,被人們棄用的荒涼絕地也很多,因爲人們很容易陷入路徑依賴,看見熟悉的東西就會照着腦子裡的固有印象去修復——改裝一個空間的難度很大,但是從零開始造,就非常簡單。”
“那些被放棄的空間,商用或者民用的,因爲主人更換職業丟下的犄角旮旯,或是發生人格裂解,電子生命徹底死亡了,我們的目標就是他們的社區。”
流星蹲在千堂先生身邊:“很難找嗎?”
“一般來說。”石村千堂耐心的解釋着:“神道衆會在一個月內處理這些地皮,根據社區裡殘留的信息,把這些東西估個價,打包賣給黑目千手——除了用戶的個人物品以外,爲了節省伺服資源,會進行格式化。”
石村千堂不斷的更換軟體義骸,拿起這些屍首的右臂,用VENOM機關一遍遍的碰運氣,石門終於亮了起來。
“有了!”
流星跟着石村一起緊張起來。
他們看向石門之內——
——石村捂着額頭,臉色變得極差,幾乎是本能驅使這位老人,要去保護流星的精神世界。
新的私人社區之中,連接着一棟別墅花園的圍欄,看樣子主人已經去世,而且有一段時間了。
半掩的大門內衝出來一股惡臭,青綠色的動物糞便到處都是,這些污穢之物被均勻的塗抹在牆面上,有兩具屍首吊在電扇上,一大一小,看上去像一對母女——她們身上有商品編碼,都是模組的衍生物,是主人購買的親情服務。
在屍體下邊,是三頭靈緹犬——
——石村要流星別去看。鬼知道這些軟體義骸的主人曾經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此時此刻,這三頭靈緹獵犬學習人類的禮儀,坐在餐桌上,爪子靈巧的握住刀叉,從桌上一具成年男性的屍首上割走臟器和血肉,送到盤子裡來慢慢吃掉。
石村先生用力扯開軟體義骸的胳膊,關上了這道大門。
他反覆深呼吸,起伏不定的胸口代表這位老人也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創傷。
“這個空間不行,恐怕不行,造成的精神污染指數太高了”
流星的眼睛被石村遮住,他沒有看清那別墅的內部景觀,於是追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石村千堂小心翼翼的抱起軟體義骸,將它丟到石穴的角落,與流星耐心的解釋道。
“這個社區的男主人,應該很有錢,他買了很多很多服務,有虛擬的老婆和女兒,還養了三條狗——突然有一天,他嗷的一下就瘋了。決定吊死這兩個服務員,給家裡的寵物安裝人類進食禮儀技巧的相關模組,讓這幾條狗獲得一些新技能,他把自己的形象留在屋內,變成一桌人肉餐飲,提供給這些機靈的寵物吃,最終這條軟體義骸流落到我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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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驚訝的追問:“什麼情況?!”
“誰知道呢?”石村聳聳肩:“或許他突然想當個藝術家,用生命搞藝術是神道城不成文的習俗。”
突然,石村千堂靈機一動。
“我想到了!”
不過十來秒的功夫,他從義骸垃圾堆裡搜出來一位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小孩子的身軀。
再次打開橋接石門,石村千堂提醒流星捂住耳朵。
“會有點吵,這孩子是搞藝術的,你看看能不能適應——要是不在乎這點噪音,咱們可以用這個場地來訓練你。”
兩人齊齊向石門裡看去。
那是一片陽光明媚的大草原,正如石村先生懷裡小孩子的形象,一個半大的娃娃踩在板凳上,手中握着一條上吊繩,面前有一個畫架。
畫架上什麼都沒有,是一片空白,似乎小娃娃遇見了難題,不知道畫什麼好了。
這一幕讓流星激動起來,他內心的正義感不容許他袖手旁觀,眼看身體不由自主的往門裡衝,石村千堂緊緊抱住了阿星!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流星:“這孩子是想不開了?要自殺嗎?!我要救他!”
千堂:“別!傻小子!別激動!”
流星雙手從耳朵邊落下的那個瞬間,他聽見了難以名狀的尖嘯,那惡毒的言語幾乎要將他逼瘋!
看似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之下,看似美好祥和的青草地,從那個孩子嘴裡爆發出來一陣陣刺耳的嘯叫!
“你這個年紀你睡得着覺的?!”
“別的藝術家都他媽的十歲就上吊了!死不掉的畫手根本就出不了名!”
“靠人工智能真的能掙錢嗎?你是來掙錢的嗎?來吃屎的吧?”
“畫畫已經沒有用了!什麼用都沒有了!”
“往前走一步,往前走一步!這幅畫就會有好多好多人來看了!”
“懦夫!你爲什麼不肯死!爲什麼呢!”
“能出名的小畫手八歲就開始練習自殺的技巧了,要死的有藝術感!要有前景中景背景,每個景別都經過精心設計!你的計劃是什麼?有設計感嗎?腦子裡有那副圖嗎?二十歲再結束生命?你到底想不想紅啊?”
“可是我害怕!我是個膽小的男孩子!”
流星張大了嘴巴,幾乎靈魂都要離開身體,右臂開始散發出濃厚的黑霧,那是熱風的思維模型在逐漸裂解的跡象。
石村先生再一次狠狠的關上了這道門。
兩人驚魂未定,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對視着,癱坐在空蕩蕩的門扉前。
石村千堂;“沒事吧?”
步流星:“沒事兒就是有點刺激。”
石村千堂:“他脾氣不太好,變成賽博精神病以前其實是個文靜又內向的孩子。經常跑到各個社區拜訪其他用戶,展示他的畫作可惜了.”
步流星擦拭額頭的冷汗,那種恐怖的嘯叫幾乎要將他的精神世界摧毀,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聲波攻擊,其中蘊含的怨念要刺傷他的靈魂。
石村千堂:“要是你能適應這種噪音,我們可以改造他的社區。”
“算了算了.”流星一時半會緩不過來,開始胡言亂語,輩分也錯了:“哥哥.算了沒必要。”
石村千堂無奈的點點頭,準備換下一個軟體義骸再碰碰運氣。
流星不理解,與千堂先生問。
“爲什麼極樂空間那麼可怕,人們還是想變成鬼魂呢?”
千堂逮住一條健壯的臂膀,將屍骸拉了出來,他沒仔細覈驗屍骸的臉面,就迫切來解答流星的疑問。
“因爲死後的世界一定比活着的世界要棒。”
流星:“爲什麼這麼說?”
千堂:“我只見過活人自願去死人的世界,從沒見過死人願意來活人的世界。”
流星:“有道理”
[別他媽說廢話了!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正確的廢話!你快問問這傢伙到底找沒找到軍用模組!]
[小子!只要咱們有耐心,場地不是問題。但是我們需要一個假想敵,你要進入電子博物館,就必須戰勝神道衆的官兵,戰勝我的複製品!]
流星剛想開口——
——石村千堂將這條健壯的屍首帶到石門旁邊。
大門亮起,出現了非常尷尬的一幕。
那是一個多媒體管控中心,幾乎有一千多臺閉路電視在監控着零號社區的所有用戶。
有數十個日巡夜巡的官兵走來走去,抱着資料袋快步奔向各個出口,全是一模一樣的複製人,是熱風的孩子們。
流星:“我操!”
[我操!你開了安防中樞的後門!]
不遠處,休息間裡兄弟幾個還在喝咖啡,強壯的漢子們還沒反應過來,背對着石門。
石村千堂奮力將這條屍骸抱離大門,受到了驚嚇。
兩人看清楚這屍首的真容時,才發覺這是一位夜巡官兵的軟體義骸。
流星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們被發現了?”
石村千堂:“還沒有,如果安防中樞的人們知道這件事,知道我在用軟體義骸開盲盒——他們肯定第一時間就趕過來了。”
流星:“沒事了?”
[肯定有事兒!總會留下一些訪問痕跡的!]
[小麻煩而已,比起這個,我更好奇這老東西爲什麼會有夜巡的軟體——他到底是從哪兒搞來這玩意的,這是我的複製體呀。]
流星轉達了熱風的疑問。
“呃”石村千堂低頭看向這具軟體義骸,突然老臉一紅。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千堂?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石村千堂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人生最重要的,是體驗。”
[我操!你這老東西可真夠變態的!難怪能保持清醒那麼多年!]
流星還沒在這段謎語裡回過味來,是說話他從頭到尾都沒聽明白熱風在說什麼。
[流星小子,往好處想吧!至少現在咱們找到了這麼一個陪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