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幻夢,去試試他們的能耐。”
雪明與靈體細心囑咐道——
“——不要太快,不要太用力,潛艇的抗壓殼體只能抵抗由外到內的水壓,你要是全力輸出,把潛艇打漏水了,咱們可能要交代在這兒。”
鋼鐵大貓透體而出,活動脖頸按壓指節,神采奕奕的:“明白,這點兒精細活我還是做得來的。”
再看兩位安全員,他們已經走出宿舍區,扶着門框一前一後朝着雪明來。這兩個傢伙走路的姿態像極了迦南生命,身上的粘液和灰白色的皮膚,與雪明初次來到芳風聚落時見到的奇怪人形體簡直一模一樣。
似乎有什麼東西將潛艇上的乘員轉化成迦南生命體了,而且這些肉塊好像失去了視覺——
——離得近了,雪明纔看清楚,這兩個安全員並非沒有瞳孔,而是肉眼移位,眼黑的那部分跑到了眼窩的其他位置,就像是失去意識兩眼上翻的狀態,神態駭人,姿勢奇怪。
“咻!——”
芬芳幻夢呼氣如箭,在狹窄的範圍裡使出彈踢。
帶着鐵鎧的小腿敲在當頭一位安全員的膝蓋上,精準又有力的摧毀了他的下肢,他身子一歪,就見到外露的半月板和腿骨,斷裂的骨骼刺破褲腿,跟着粘稠的紫灰色血液一起迸發出來。
捱了魂威重擊的倒黴蛋一頭栽在鋪位的儲物箱鋼板上,腦袋撞上箱體時就像果凍,眼睛一下子從眼窩中彈了出來,似乎一點韌性都沒有,已經變成軟趴趴的肉泥了!
不過在下一秒,他就像一個奇怪的不倒翁,身體打顫迅速回正,渾身上下和通了電似的,斷開的膝蓋骨又一次回到了正確的位置,與迦南聖母一樣,這些生命體似乎擁有非常強大的自愈能力。
它們的生命形態就像是羣居的真菌,但是迦南的個體要比真菌更小——物理攻擊似乎不奏效!
“啊”安全員的嘴巴張開,探出雙手,吹出一股子陰冷潮溼的,帶着香甜味道的風,他依然在緩慢的移動着。
芬芳幻夢看直了眼,大貓咪眼裡都是難以置信,它還是第一次與這種詭異的果凍怪物打架,以往的作戰對象都是血氣旺盛結構完整的災獸或是邪教徒,化身蝶的物理形態也擁有恐怖的自愈能力,但是和迦南生命這種幾乎不吃物理傷害的屬性來比,就有點小巫見大巫了。
“奇了怪了!”
SD擡起腿一個斯巴達踢狠狠踹出去!
兇悍的直蹬印在安全員的面門上,幾乎要將他的頭顱給擠碎,這回兩隻眼睛都掉了出來,藍灰色的血液連着部分結締組織一起扯斷,圓滾滾的眼球在地板上打轉。
就看見安全員倒飛出去,撞倒了同伴,一路飛退到宿舍區廊道的盡頭,結結實實的撞上下一個房室分區的隔離門上,兩個安全員變成了兩塊餡餅,他們疊在一起,幾乎不分你我了。
“好像殺不死!”芬芳幻夢捂着鼻子:“他們身上的味道好奇怪!我不喜歡!”
江雪明撐着膝蓋,半蹲下來,往昏黃的安全燈處佝身探視,在這個高度,他能勉強看清這兩個目標的受創狀態。
在剛纔的打擊實驗中,兩位安全員都表現出迦南生命的體徵,難道石川號私自收集了金蛋裡的迦南物質嗎?
火山熱泉附近的金蛋都是迦南生命體的太陽風帆船,是它們的殼體和臨時住所,這些乘員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是把迦南生命當飲料喝掉了?被寄生了?就因爲迦南聖母的傳說?
不對,這不對。
關於來生教派的傳言,是近幾年纔開始逐漸流傳的。
皮克斯·阿德里阿諾作爲教宗,科研站早就把這傢伙控制起來了。
根據翰之叔叔提供的資料顯示,石川號至少趴窩癱瘓了七年。如果這些乘員是爲了獲得迦南生命的力量,最終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和來生教派沒關係,這口鍋不能扣給小皮。
那麼是迦南聖母的授意嗎?她要控制這些人類,通過這些智人來了解人類社會?
“不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雪明喃喃自語,要芬芳幻夢繼續保持警戒。
“如果照着這套邏輯來臆測迦南聖母的行爲動機,她的第一批試驗品,應該是我和流星,還有更早來到芳風聚落的人們,除非是後來人給她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她纔會想着綁架智人,用智人做活體實驗,要和車站的武力進行碰撞——這不符合智慧生命的求生本能,這是自取滅亡的行爲。”
“那麼爲什麼?爲什麼這艘潛艇上的乘員,看上去像被迦南生命寄生了呢?”
“芬芳幻夢!這兩個傢伙身上有血!是紅色的血!你能看見外傷嗎?”
鋼鐵貓咪捂着鼻子往前探視,這兩位安全員正在逐漸復原,地上的眼球也慢慢朝着肉身滾去,要回到族羣之中。
大貓終於看清了——
“——傷口都在心臟的位置!好像已經癒合了!”
雪明立刻說:“心室的血液能在二十秒內跑到全身各處,這些外傷的衣料是割開的還是撕開的?是槍傷?有彈孔嗎?”
“沒有彈孔!是撕開的!”芬芳幻夢緊張的應道,準備提拳再次制服這兩條失去意識的行屍走肉。
“應該有個更加厲害的東西”雪明立刻意識到事情不簡單:“在給這些乘員注入迦南生命,手法簡單粗暴,依靠人體的心血系統循環把迦南生命帶去任何一個角落。”
“S”安全員掙扎着,在芬芳幻夢的貓爪鉗制之下掙扎着,從喉口泛出一點點紫灰色的腥臭血液,嘶啞的叫喊着:“St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p!”
江雪明:“臥槽?!”
這下把芬芳幻夢嚇得鬆了爪爪:“臥槽!能說話呀?”
這位口吐人言的安全員一屁股坐在同事身上,好不容易纔爬起來,像是開了省電模式,任何動作都變得無力且緩慢,說話也一樣。
“listen toooooooooo me?(聽懂聽不懂?能聽我說不?)”
講完這三個單詞,幾乎抽乾了這位安全員的所有精神力,他的舌頭不靈活,和聲帶一起慢慢的蠕動着。
“Huuuuuuuuuuuuuuuuuuuuuuuurts”
聽上去很疼。
“Fuuuuuck Chinese”
聽不懂中文,且發出嚴正抗議。
雪明長大了嘴,喘了好幾口氣纔回過神來,立刻改用英語問。
“怎麼幫你?!老哥?還有意識嗎?”
安全員沒立刻答話,另一邊他身後的那個倒黴蛋反倒是先開口了——
——這位兄弟指着胸牌證件,把自己的名字給念出來,並且成分非常複雜。
“石川號,芳風聚落研究所,伊吉·曼哈頓。”
“I·G·G·Y——伊吉。”
像是覺得還不夠,這老哥一個個單詞唸完,與無名氏敬禮示意。
“要怎麼幫你們?”雪明沒有第一時間靠近這兩位安全員,他不知道這兩個目標有沒有受到靈災污染,至少從芬芳幻夢的靈體感應來看,大貓不喜歡他們身上的味道。
伊吉老哥指了指牀位旁邊的水桶,立刻說——
“——喝。”
“潑過來”
“倒下去.”
“SD!”江雪明和芬芳幻夢對視了一眼,雪明要靈體去完成潑水的工作。
等到一桶海水潑上兩位安全員的腦袋,他們像是清醒過來了。
眼珠子靈活的轉起來,從眼窩的各個位置成功歸零,漸漸有了神采。
當頭那位安全員吃了芬芳幻夢兩記重擊,胸牌在很久以前就被棕黑色的污血給遮住。他的身體像是充了氣的娃娃,一下子變得“藍”潤有光澤,這種異色皮膚和橙色的安全燈混在一塊怪嚇人的。
“我是石川號備用動力系統的柴油機工程師。”這位穿着安全員衣服的老哥終於能說話了,舌頭也變得利索:“我的名字叫咳咳咳.”
他劇烈的咳嗽着,把肺裡的積液都吐出來。
“我叫.我叫哈贊·加拉瓦,父親是印度人,母親是英國人。”
跟在這位工程師身後的大哥扶着儲物箱爬起,坐回宿舍牀鋪上。
哈贊先生沒有立刻靠近雪明,他似乎知道自己身上帶着迦南生命,說話都是把腦袋偏向另一側。
“這地方被污染了,無名氏,你帶了隔離服嗎?”
兩人沒有攻擊的意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找到位子坐下,保持低位無威脅姿態,儘量保存體力。
江雪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直接問起石川號的失事原因。
“把來龍去脈都和我說清楚,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哈贊先生是個急性子,也有點謎語人的屬性在:“你得趕緊離開這裡,製氧機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停運了。我不確定你能在這裡活多久.我.”
江雪明要芬芳幻夢一點點退回來,與哈贊講起帶有威脅意味的命令。
“回答我的問題,哈贊先生,我是車站來的VIP,你們既然知道無名氏,那麼說話得說重點。”
哈贊臉上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常年在柴油發動機組工作的人都是這個脾氣,要天天接受噪音和機油的洗禮,還得去面對落後於時代的核潛艇機電系統。
“無名氏”伊吉老哥揉搓着溼漉漉的頭髮,身體有了海水,說話也變得利索起來了,“這事兒很複雜.一時半會我很難和你講清楚,我.”
江雪明:“那就慢慢說。”
“我們先是遇上了一點航電信號的故障,聽航電工程師說,是553魚雷艙裡傳來了發射指示,但是咱們這艘艇哪兒來的魚雷啊!”
“於是就找人排查嘛!一開始幾個潛水兵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沒發現任何異常,故障信號來來回回報了好幾次,電路也沒問題。”
“後來這幾個潛水兵就就.”
伊吉在談到此事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他們的腦袋突然裂開了,和授血怪物一樣!眼睛鼻子嘴巴是各想各的!從魚雷艙改造之後的庫房,一路上都有人被殺,這些怪物延伸出來的觸鬚和肢節,帶着骨頭造的刀子和矛頭,遇見一個活人,就立刻把心臟給刺穿,然後這活人也活不長,要變成新的怪物!很像是瘟疫!”
“還好有哈贊大哥!”
伊吉手舞足蹈的,一巴掌排在生悶氣的哈贊肩膀上,打得哈贊整個肉身都開始抖動,像是凝膠假人一樣。
“我倆把艇長帶到醫護室去,才發現艇長當場嚇死,我們又帶着噴燈和氧氣瓶,在備用動力室搞來撬棍和扳手,一路這麼打了出來,身上都是傷。”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變成怪物,我和哈贊大哥的心窩子都叫這些怪物給捅穿了,但是沒死,也沒變成奇奇怪怪的東西。”
哈贊擡起手,與伊吉老弟解釋道:“是海水,要和溼婆神合爲一體——要喝海水。”
“哦哦哦哦!哦!可能是海水,在石川號的潛航任務過程裡,我就聽哈贊大哥說.”伊吉有些不好意思,因爲車站對員工有規定,要破除迷信:“我們收集了一些隔離倉的海水,天天都喝這玩意,喝得上吐下瀉的,夢到稀奇古怪的東西,還能聽見奇奇怪怪的聲音。”
哈贊立刻雙手合十,虔誠的祈禱着:“溼婆大神賜我力量。”
“也就是說,你倆靠着喝恆河水的優良傳統活下來了?”江雪明不理解,一點都不理解。
伊吉想了想,立刻改口:“不!也許它知道”
“它是誰?”江雪明追問:“它?又來一個它?”
伊吉點了點太陽穴:“我腦子裡有個東西,我能感覺到,它在我身體裡。對哈贊大哥來說也是這樣吧。”
工程師哈贊立刻應道:“沒錯,這就是溼婆大神.”
“可別大神了,說點實在的。”江雪明隔空喊話:“能聽見不?你要躲在這倆人身體裡,聽見我說話,你就應一句!”
伊吉的腦袋瓜立刻嗡嗡響,他的瞳孔劇烈的震顫着,馬上將顱內的音頻信息轉告給江雪明。
“這兩個智人足夠幸運,他們活下來了——無名氏。”
“你身上有母親的味道,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和我們的母親接觸過?對麼?”
“這下就好辦了,你對我們有多少了解?我要警告你,不要靠近宿舍區通往武器庫和總控的大門,這扇門裡封印着惡魔,封印着我們之中最兇最惡的那個氏族——是的,我們用氏族來稱呼不同的個體,我如今就寄宿在這兩個智人身體中,獲得了他們的知識,瞭解他們的語言,也在幫助他們生存下去。”
有一撮迦南生命活在哈贊和伊吉的身體中,這些小生命在保護這兩位人類。
哈贊捂着腦袋,每當迦南生命開始傳達意願,這位工程師就會陷入魔怔狀態,開始跪地念經。
伊吉則是正常的多,他完全把發聲器官交給了迦南生命,作爲一個傳聲筒。
“無名氏,你的身上有種熟悉的生物電脈衝信號,它似乎來自惡魔,但是很微弱,難道你身邊也有被惡魔寄生的人類嗎?”
沒等江雪明答話,芬芳幻夢立刻跳了出來。
“罵誰惡魔呢!”
伊吉體內的迦南生命立刻說:“不是說你。”
芬芳幻夢恍然大悟:“哦!哈斯本·麥迪遜!難道說.”
江雪明:“石川號遭遇了肉食性迦南的入侵?”
“肉食性?”迦南生命是第一次聽見這個新鮮詞,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含義,用伊吉的嘴巴解釋道:“很有趣的說法,在我們的諸多氏族之中,它們確實可以稱爲肉食主義者。”
“一切的災禍都來自於這顆星球過於糟糕的環境。”
“我們的母親與我們分開,就是爲了適應環境。”
“只有分開,才能讓她成爲母親,才能讓她繼續教育我們,指引我們,讓我們學會如何在這顆星球上生存下去——這麼說有些難以理解,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對迦南來講,我們起初是不分彼此的,是沒有[個體]的,連語言都不需要,連氏族的概念都沒有出現。”
“只需要羣落和羣落之間的融合,思想與思想發生交匯,就能創造出新的生命。”
“而[個體]改變了這一切,也包括你所說的[肉食性氏族]——我們當中有一些[個體],從母親那裡逐漸瞭解到這個物質貧瘠,慾望橫行的世界,也在逐漸瞭解這顆星球的霸主級生物,逐漸瞭解智人的行爲舉止思維邏輯。”
“此後它們便開始爭奪元質,改造元質,強化氏族,離開母親,適應環境,長久的生存下去——因爲母親成爲了[個體],所以變得神聖且強大。那麼這支氏族也要成爲[個體],個體改變我們,個體塑造我們,個體成爲我們。”
“石川號的靈能污染就是這支氏族的手筆,我所說的生物脈衝信號,在你身邊,那個被惡魔附身的人——他的身上也有這種氏族。”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
伊吉說着說着,嘴巴突然探出來兩條觸手,發出意義不明咕噥聲。
“咕嚕嚕嚕嚕咕嚕嚕嚕嚕。”
江雪明看得頭皮發麻,不知道說什麼好。
伊吉把滑膩的觸手都收回去——
——他體內的迦南生物禮貌又不失尷尬的道了個歉。
“不好意思,我忘記他的發聲器官和口鼻離的那麼近,沒把話講完,就想和你來一次信息交換,實在是失禮。”
芬芳幻夢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
“它還.還挺搞笑的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