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天才會死,但天才的作品不朽。
——薩爾瓦多·達利
“好像是”
奧斯卡看着不遠處在水泥坪子裡尬舞的DB。
“僵住了呀。”
這個音樂盒是薩爾瓦多·達利的作品之一,無論災獸或人類,擁有聽力的生命都會受到它的控制,開始狂舞不止,直到筋疲力竭。
“我停不下來。”雪明伸不出手去,視線跟着搖晃的頭頸左右橫移,也難以鎖定那個蹦蹦跳跳的音樂盒。
奧斯卡:“我也停不下來。”
大狼的尾巴跟着高地山風一起搖曳着,隨着音樂的節拍扭腰送胯。
他們時不時能看見山妖巨怪——那身鬆垮的肌肉和乾瘦的四肢擺動起來聲勢極大,踩點跺地時便在坪地留下一個個極深的腳印,DB的臉上就會帶起羞愧惱怒的惡毒表情。
此次它尾隨獵物伺機而動,準備在房外蹲守,等到雪明和奧斯卡累極入睡便動手偷襲,怎想到這不講武德的計劃突然被這靈媒道具給打斷了。
它臉上的傷還沒完全癒合,冒着失血過多失溫休克的風險捨命一搏,如今卻像一頭求偶的野獸,在天敵面前跳起舞來了。
“怎麼辦?槍匠?”奧斯卡感覺情況不容樂觀,他的體能儲備所剩無幾,再這麼跳下去,他撐不了多久。
江雪明:“我沒關係。”
“啊?”奧斯卡面露驚訝,“你耐力那麼強?”
江雪明解釋道:“我可以跳上一整天,眼前這傢伙雖然在流血,但是它剛吃完豹蟒的肉,估計一時半會也睡不着,你要是累了,我有辦法。”
這麼說着,雪明跟着音樂盒的鼓點節奏甩掉手套,刻意控制步幅,來到狼哥身側一個大嘴巴子。
“一,二,三,走。”
這響亮的耳光抽在奧斯卡臉上,將他送進夢鄉。
只剩下山妖和雪明對峙,過了整整十八分鐘,這音樂盒的發條終於走到盡頭。
恢復自由身的一瞬間,雪明召出芬芳幻夢威嚇敵人,DB則是滿頭的冷汗,又跳回中部平臺去躲起來了。
雪明沒有追擊的意思,把狼哥拽回溫暖的房間裡,剛拿回音樂盒,又看見這頭賊心不死的山妖在懸崖邊探頭窺伺——那神態就像貪戀蜜糖的大熊,捨不得蜂蜜又害怕被蟄,只敢慢慢試探。
等到DB爬回水泥坪地,雪明再次擰動音樂盒的曲柄,在這種食物和水源匱乏的環境下,他絕不想和這神話生物打正面。
於是第二場舞會繼續,智人和山妖接着奏樂接着舞。
如此反覆三回,過了整整一個小時,偶爾路過的幾頭金腰燕也在電線上陪着攻守雙方跳滿全場,鳥兒們撅起屁股亮出尾羽搖頭晃腦的,那場面非常詭異。
DB想逃,但是逃不掉,一開始它惡狠狠的想着,只要這麼熬下去,眼前這個可惡的智人或許會累趴下。
再後來它才發覺,這傢伙好像完全沒有累倒的跡象,可它自己的身體卻越來越虛弱了。
正如雪明想的,這頭山妖的體重擺在那裡,身體在活動時所需要能量應該是智人的數十倍。哪怕剛剛吃過一頓飯,那十幾噸肉以如此靈活迅速的體態舞起來,應該也撐不了多久。
雪明的身體協調性非常好,哪怕尾指和尤克麗麗給他換了一副“比較笨重”的肉身,這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長對他來說是那麼陌生,但是在這半個多月裡,他早就適應了這個體重,重新回到了靈肉合一的狀態。
[槍匠,你打算把它累死?]
“在它倒下的時候,我要取它性命。”江雪明已經作出擊殺宣言:“這畜牲十分狡猾,從幾十米高的地方跌下去也沒見它留下什麼大傷,皮糙肉厚的,不用潘克拉辛恐怕殺不死它。”
“要夠到它的腦袋實在太難了,除非從樓頂跳過去,跳到它的肩上對顱腦來上幾拳,它可以失誤很多次,可是我只有一次機會。”
“薩爾瓦多·達利先生製造的靈媒機關確實有用,而且非常厲害,甚至能控制神靈的子孫。”
這霸道的肢體控制幾乎讓槍匠做不了任何事,除了稍稍改變步幅來移動以外,他的兩條手臂和頭頸都沿着固定的線路來運動,前幾回雪明想掏腰包取萬靈藥,握在手裡備用,可是他根本就握不住針管,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萬靈藥隨着舞蹈動作一步步將注射器甩飛出去。
他再也不敢去拿輝石,大聲呼喚着。
“SD!幫我戴戒指!”
出人意料的是,當鋼鐵大貓浮現於身前,這強勁的靈體也開始跳舞。
芬芳幻夢:“啥情況呀?!”
一人一靈的同步率極高,擺腿揨臂搖晃上身,與不遠處的DB互相呼應。
“連靈體都逃不掉這種控制嗎?”雪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喚回魂威,避免多餘的精神消耗。
對於DB來說,它的體能消耗要比槍匠大得多,不光是這套經過維塔烙印改造的肉身,還有禁獵期的高山風也在慢慢的帶走它的體溫。
它能感覺到喉舌口腔之中往外噴吐的豹蟒臭氣,它的胃因爲持續的低溫已經開始產生消化不良的糟糕現象。唯一的眼睛開始乾澀發癢,身體也不像之前那樣靈活,似乎胳膊腿都要凍上了。
再這麼下去,它會睡過去,變成山岩,和岡薩雷斯一樣,只不過岡薩雷斯在春天還能醒過來。它就沒這個機會了,智人絕不會放過它。
這麼想着,DB一點點調整步幅,強行扭轉身軀,一邊跳舞一邊往山岩平臺去,隨着音樂的節奏,每四個大段它能挪出十來米的距離,找到規律之後,它就能逃走。
雪明也沒辦法阻止這頭巨怪,最早音樂盒的設計語言是靜態防禦,它並不是什麼主動進攻的靈媒道具,要是這些災獸畜牲識趣,慢慢從這魔音中遁走,人與自然也是相安無事的狀態。
可是意外發生了——
——在漆黑的夜空中飄來一個巨大的影子。
那大黃雞一頭栽倒在哨所的儲水罐旁,似乎是電線上金腰燕成了它眼裡的零食,還沒看清平臺上的巨怪,就這麼莽撞冒失的衝進音樂盒的控制範圍內。
金雕獅鷲在半空撲打翅膀,聽見音樂時,它的四肢和兩翼暴走失控,撞斷了兩條電線,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摔得滿頭是血。
它疼得咯咯亂叫,又連忙爬起,翅膀也斷了,無力的耷拉在一側,可是腦袋卻不聽使喚,跟着那音樂的節奏繼續搖晃。
它看清水泥坪裡的DB時,嚇得炸了毛,這狡詐的獵手根本就沒有任何靈壓波動,江雪明和狼哥也感覺不到這山妖身上的信息素和靈壓——DB懂得如何隱藏自己。
突如其來的訪客讓雪明手足無措,在DB眼裡,這頭傻乎乎的大鳥就成了第一目標。
幾乎在第一時間,DB就改換路線,決定踩死這頭鳥,如果能把金雕獅鷲吞進肚裡,它至少還能熬上一段時間,說不定能熬死這個可惡的矮人。
[是它呀!你們救過它!]
江雪明:“嗯它腦子不太好。”
[它把你們當成崽啦!它來救你們啦!]
江雪明:“不一定吧。”
[反正就.不能讓DB吃了它呀!事情變壞了呀!]
江雪明:“怎麼辦呢?貝洛伯格,你想想辦法?”
[你轉起來!槍匠!用點力!]
跟着音樂的韻律,雪明在固定的第二節旋轉步伐時特地加了點力,腰包裡貝洛伯格的劍柄要擠出布兜,但是被掛扣給攔住了。
他不慌不忙,眼瞅着DB離那頭大黃雞越來越近,就往護欄上狠狠一撞,貝洛伯格終於撕開布囊,飛了出去。
劍柄掉到水泥坪地的鐵架上,緊接着迸發出強光——
——它就像一支狼眼手電,發出接近兩千流明的光束。眼看DB要把金雕獅鷲踩死,突如其來的強光射眼讓它不由自主的退讓了。大鳥也跟着這奇怪的音樂掙扎四肢,繞到儲水罐後邊去。
DB還想追,金雕獅鷲接着繞,山妖和雕鳥就這麼開始繞柱而行。貝洛伯格的光源照得雪明都睜不開眼,受了強光直射的DB更是苦不堪言,它感覺獨眼留下了一片斑斕色塊,根本就看不清大雕的具體位置。
大黃雞也是如此,每一次貝洛伯格亮起,它渾身一顫,只能去聽山妖的腳步來判斷方位,最終找到一樓門廊的入口,馬上鑽到相對封閉的樓道里。
漫長的二十分鐘過去,音樂停下的時候,雪明沒有繼續扭曲柄的意思——因爲DB又逃了,幾乎在瞬間就一個大跳撲出去,撲到西南側的巨樹莖杆上,然後捂着兩耳自由落體,生怕再次被這魔咒給控制住。
大獅鷲跟着兩人的味道爬上二樓,叫山妖給嚇得眼淚直流,朝着雪明嘶啞的吼叫着,還時不時用前爪帶起折斷的羽翅,對着DB逃竄的方向一個勁的刺撓,就像是在學校被惡霸狠狠揍過的孩子,向父母告狀一樣委屈。
“好了好了好了行了行了.”
江雪明輕輕拍打着大獅鷲的腦門,要這孩子安靜下來。
他終於戴上鋼之心,還是不怎麼放心,抱着音樂盒下樓去,沒來得及給獅鷲上藥治傷——他覺得以DB的性格,應該不會就這麼簡單的走遠。
回到山岩平臺,果然不出所料,他就看見這山妖巨怪蹲在洞道的石灰石岩層那邊,離他有五十來米的距離,抱着兩腿蜷縮身體,似乎是在等待下巴和脖頸的外傷自愈,依然在尋找偷襲的機會。
DB也嗅到了江雪明身上味道,它仰起頭,只是看了一眼。
雪明搖晃着手裡金燦燦的音樂盒——
——DB立刻嚇得兩腿亂蹬,先是兇狠的吼了一聲,又像靈巧的猿猴,避到更低處,沿着山石坡道跳回樹上,朝着槍匠齜牙咧嘴。
雪明往回走了十來步,大概只過了五六秒的功夫。
他立刻感覺不對,馬上返回懸崖邊緣——
——DB又跑回來了,跑到第二平臺,它就像一頭賤兮兮的大馬猴,只等獵物放鬆警惕,和雪明來回拉扯。
兩者再次碰面時,DB突施冷箭猛的一揮手,這二十來米的距離,它的趾爪也碰不到雪明,可是這巨掌掀起一陣狂風,幾乎能把雪明給掀飛。
說時遲那時快,雪明再想去轉曲柄已經來不及,他連連退讓,一手逮住大黃雞,要黃雞趕緊跑路。
這黃雞也十分機靈,四爪齊飛刨出水泥碎末,往一樓房室飛奔,一人一獸竄進會議室大門,就見到門外的DB趴在門廊外面,裸露在外的鼻骨部分瘋狂的吸氣,想要確定雪明的具體位置。
這頭山妖沒有貿然破牆,也不敢離樓道太近,它見識過芬芳幻夢的破壞力。始終保持着三四米的安全距離。
雪明和大鳥貼在牆邊死角,他就看見大黃雞用兩條後足站起來,心臟咚咚咚的狂跳,還用那尚未受傷的大翅膀把雪明按在原地,只怕這人類發出什麼奇怪的動靜。
過了十來秒,一輪搜索結束,DB慢慢退回水泥坪裡,像是死心了,想要離開。
雪明依然沒有動,細細偵聽着門外的腳步聲,那聲音好像是越來越遠,往窗外看了一眼——便看見DB近在咫尺的下半身。
“糟了!”
這頭山妖巨怪似乎能模仿腳步走遠的聲音!
它可以逐步減輕跺地的力道,來製造虛假的腳步聲!
它在幹什麼?它站起來了?它.
“它想吃狼哥!”雪明不假思索驚道:“它在搜奧斯卡的位置!”
[在這個距離,你要使用音樂盒的話,它一腳就能踩碎牆壁!槍匠!]
雪明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解除了芬芳幻夢的催眠效果,他不知道狼哥能不能立刻醒過來——緊接着,他衝出門外,要和這難纏的畜牲打正面。
這是最壞的結果,雪明沒有想到DB的戰鬥意志如此強大,反覆十數次拉扯之後,這頭山妖依然沒有放棄狩獵的想法。
貝洛伯格所處的位置沒辦法直射DB的眼睛,此時DB背對水泥坪地的晾肉架。
它伸出兩爪,小心翼翼的撥弄開二樓和三樓的房室大門,想要找到青金大狼的藏身處。突然聽見響亮的海鷗鳴叫,下身傳來劇痛!
雪明像是一道閃電,竄出一樓長廊的那個瞬間,右手擰作拳頭,潘克拉辛戰技發動時,臂膀已經皮開肉綻,結結實實的轟在巨怪的腳脖子上,他的身高根本就夠不到DB的要害。
一時間劍氣縱橫狂風肆虐,DB吃痛半跪,但沒有倒下,它扒着二樓廊道檯面,低頭看向傷處,便看見一道道傷口在足踝從內到外炸開,幾乎是求生本能使它保持跪地姿態,不願意將頭顱放低。
雪明一擊得手之後連連避讓,這受傷的山妖發了狂,那血液好似噴泉一樣往外潑灑,可是開裂的足掌像是銀背猩猩的靈巧爪趾,在他發出攻擊的一瞬間,就開始朝着門廊側抓撓反擊——他只能揮出一拳,緊接着便被這狂暴的踩踏逼得連連後退。
他往儲水罐一側繞路逃竄,右臂受了潘克拉辛的反噬,不斷有傷痕從大臂小臂冒出來,連手指頭都開始承受音符爆破的勞損傷害。
他的臉色鐵青,逃竄時還能聽見DB緊追不捨的強勁腳步——那頭山妖已經發了瘋,拖着負傷的右足也要追上他。身後不時吹來腥臭潮熱的風聲,還有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
回到儲水罐體一側,雪明沒有多想,震聲喊道。
“SD!”
決定生死的一瞬間來了。
芬芳幻夢凌空撲出,DB已經徹底紅了眼,它不想再跳舞,也不想再糾纏下去。徹底失去耐心——不得不承認,這個智人的耐力要比它強。
它的右足受了傷,但論移動力來說,是它更厲害。
還有兩步?或者三步?
這短短的五十來米就能抵達盡頭,就能追上了。
它的兩臂已經往前佝僂下探,只要能抓住這個智人,輕輕一捏,就可以把這條蟲子的腸子給擠出來!
這一回,它做足了精神建設,渾身的肌肉脹緊發紅,身上的枯葉蓑衣都跟着膨大,要作致命一擊,在這個高度,那古怪的靈體縱使擁有極強的破壞力,也無法傷到它的要害。
可是
芬芳幻夢沒有朝着DB進攻——
——它與敵人背道而馳,向着儲水罐狠狠打出十六拳!
一道道拳擊好似鋼釘貫穿了儲水罐的鋼皮,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中,在三萬裡哨所三四百米的海拔上,儲水罐的壓力使這十六個細小的孔洞變成了花灑。
純淨水噴出罐體的一瞬間,受了寒冷山風的吹拂,立刻變成了冰霧。把DB澆了個透心涼。
它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還有最後的二十來米,卻再也走不動道了,身上的枯木葉子沾了一層厚實且沉重的堅冰,它們變得硬邦邦的,傷腿也跟着凍僵。
它感覺心臟傳來一陣劇痛,是由極熱到極冷的溫度變化引起的心絞,獨眼裡的血絲越來越多,它的步子也越來越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儲水罐鐵架下那個礙眼的智人,卻永遠都碰不到他了!
它只能探出手去,見到右臂被白花花的水汽籠罩,這寒冷刺骨的冰花在皮膚上蔓延開來,趾爪一根根開裂,迅速失去溫度,緊接着趾頭也變成了粉紫色的碎末,風一吹就摔在水泥坪上,變成一片齏粉。
它喘着粗氣,跪在地上,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趴下,依然沒有死。
“天才會死。”
江雪明的嘴裡吐出一陣陣滾燙的白霧,他滿頭的冷汗,與死神錯身而過。緊接着擰動音樂盒的曲柄,讓舞會繼續。
“但天才的作品是不朽的.”
頭頂的儲水罐持續噴射足足二十來秒,將十來噸水全部噴完。
在一陣強而有力的音樂聲裡,DB哪怕癱在地上,也要繼續舞動。
它的肉身土崩瓦解,在石化睡眠的過程中產生一次次冰爆,不同位置的臟器溫度也不一樣,熱脹冷縮的過程讓它的肚腹炸開幾朵奼紫嫣紅的血肉玫瑰花。
最終它仰起顱腦,儘量伸出舌頭,想要舔一口獵物的味道。
舌尖的維塔烙印也凍成了深藍色,那菌類肉冠還來不及爬出幾頭白夫人,就跟着宿主一起滅亡。
大黃雞撲打着斷翅,疼得咯咯怪叫,但是看得出來,它很開心。
江雪明保持着舞蹈動作,依然心有餘悸,一直在觀察DB的狀態,只怕這陰魂不散的畜牲詐死,在思考如何補刀的同時,也在想《萬物大裂》的合訂版能不能添上這一筆。
又是十八分鐘過去,雪明可以確信。
——它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