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天宮院
萊北渡口位於白貝港上游,要走六公里的水路。
這是稻恆縣官府糧庫所在,也是銅河第一國陳芳大將軍(大軍閥)的地盤,它本來屬於大梁——舊軍閥死了,新軍閥上位,改朝換代也沒有改變地方縣鎮的名號。
解決了澡堂子裡的授血怪物,蘇綾乾脆把羅家人喊來,和凌傲湊了一桌。
魚人左衛見到照片裡的化身蝶以後,他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似乎靈魂已經不在身體裡。
白貝鎮的羅氏家族聽聞浴場出了兇案,家主帶着幾個小輩匆匆忙忙來到現場,立刻被蘇綾綁了起來,丟到浴場門前一起審問。
“我做過介紹了啊。”蘇綾反覆強調着:“我是武靈山無根樹一派,是羅平安真仙的首席大弟子——你這鬼地方妖氣沖天,所以那個總旗啊,副官啊什麼的,都殺掉了。”
羅氏家主看上去十分年輕,是一個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女人。
這女子身披紫金絹布袍,身上有不少首飾,叫仙人抓住了也不驚慌,淡淡應道。
“哦原來是武靈山的妖道.”
比利在一旁聽了,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心裡想啊——羅平安先生是夏邦極少數接觸文明世界的人,爲什麼在這些老百姓嘴裡,就變成妖道了呢?
“隨你的便吧,想怎麼喊都行。”蘇綾一點都不生氣,再說這面癱大姐生氣了也看不出來。
羅氏家主叫一卷浴巾綁在門廊梁木上,另一邊好似掛葫蘆一樣綁着她的家丁和傭人。
凌傲則是特別照顧,打斷了四肢掛在橫樑上,已經意識模糊了。
蘇綾接着問道:“陳國(陳芳大將軍的國家就以陳作國號)稻恆縣的知縣爺,要這些妖怪來保護你們麼?”
羅氏家主罵道:“你說甚麼?那是法力通天的大神仙!你敢罵天宮院的仙人?你不得好死呀!”
“天宮院什麼來路?”比利低聲詢問。
“就是跟着陳芳這個軍閥一起發家的歸一教,我一直在鐵路工作,很久沒有回夏邦了。”蘇綾低聲解釋道:“沒想到這個教派養了一羣魚人,而且還變成地方正教了。”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歸一教總會帶着各種各樣的“好處”出現。
“你這個天宮院。”蘇綾踢了一腳羅氏家主:“它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去信它?”
羅氏家族是一點都不避諱,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我主能逆轉因果,篡改時間,有司辰定命的通天手段!你武靈山哪怕傾盡全派之力,恐怕也不是我主的一合之敵,哼.”
哪怕成了階下囚,羅氏依然冷笑道。
“和天宮院爲敵,就是和命運本身爲敵,要什麼好處?順者昌逆者亡就是好處!這是自然規律——你們武靈山的妖道怎麼會懂這個道理呢?”
大夏皇帝一直都把武靈山喊成妖道——因爲無根樹的門派作風,是羅平安保芸芸衆生平安,陳富貴送黎民百姓富貴。這兩個人當爹又當娘,無根樹在香巴拉東大陸從無到有上千年,熬死了八十多個皇帝。
平民百姓遭了天災,可以逃去武靈山求一條活路,哪怕沒有靈能天賦,修不了這個仙,也能當一個混吃等死的安樂廢物,不用做肉狗。
可是武靈山離妖魔太近,離上京太遠,皇帝從來都不願意看見國中之國,而且是另一種形式,另一種意識形態的龐大勢力。
哪怕是軍閥四起,妖魔橫行的世道,銅河流域養大了許許多多擁兵自重的山賊水匪,這些沒文化沒見識的鄉里莊稼人得了仙力仙元——他們依然會對皇上跪下,會按照皇帝的意願受封,會配合皇帝派遣的官員管理肉狗,變成臣子們的暴力工具。
可是武靈山不一樣,這個地方早就和東土大夏做了仙凡有別的切割。
擁有靈能的人們可以上山求道,沒有靈能的人們也能安居樂業。
至於夏邦的軍隊,夏邦的妖魔鬼怪,想要踏進武靈山的領土,那就得試試羅平安仙長的飛劍。
所以在地方官口中,在地方豪紳眼裡,武靈山走出來的遊方道士都是“妖道”——反而給他們帶來好處,要人肉換前程,要人血換神通的授血妖魔,這些歸一教的幹部們,就變成了真仙。
蘇綾沒有理會羅氏家主的謾罵,跑去澡堂廊道抱着一副掛畫出來。
那正是羅家祖奶奶的肖像——
“——你和你祖宗長得一模一樣呀”
蘇綾仔細對比了兩者樣貌,又看見羅氏家主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哦”
她隱約猜到了天宮院的魂威特質。
“這就是你?”
雖然不願承認,可是羅氏家主的表情已經把答案寫明白了。
這位白貝港的大地主也受了天宮院的恩惠,與澡堂裡的迎賓小童一樣,她作爲一個沒有接受過聖血的凡人,活了一百多年,有了子孫後代,依然能擁有二十四五歲的肉身。
她是羅家的太奶,也是稻恆縣總旗用來管理白貝港部分產業的代理人。這座澡堂就是總旗的娛樂設施,魚人和老鼠精在熱泉餐食區能當着賓客的面吃人肉——沒人在乎這件事,彷彿習慣成了自然。
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約定俗成的事情就成了規矩,規矩也逐漸變成鐵律。
“這個魂威有點意思.”蘇綾再次拿出拍立得,想搞清楚其中規律。
她仔細檢查着相機各處,同時拿出總旗的遺照。
這張照片似乎在預示着未來會發生的事,同時也會記錄攝影時的地點和人物狀態。
按下快門,這種奇異詭譎的靈能就會產生作用,使目標回到拍攝照片的那個時刻。
蘇綾十分好奇,這種力量只對生物起作用,還是說任何事物都受它的影響呢?
跟着老鼠精一起回到“攝影棚”的東西,還有她肚子裡的一條手臂,還有倒轉了不知道多少圈的磨盤,還有許多環境因素受到牽連一起改變了。
它能做到的事情可太複雜,太混沌了。
這麼想着,蘇綾隨手給自己拍了一張。然後等待光漿相片顯影。
黑漆漆的成片逐漸有了色彩,展露出一副未來的畫面——
——那是蘇綾拿住一顆斷牙,衝着鏡頭,兩指比V撐起嘴角微笑的自拍。
比利看不懂:“VIP大人,這顆牙是誰的?爲什麼你要笑?”
“我懂了”蘇綾轉頭看向比利,緊接着擡手就是一拳。
比利小子歪頭踉蹌的那一瞬,她逮住一顆崩飛的牙齒,將它捏在手中。緊接着如圖所示,往相機裡塞光漿相片和藥包,照着預言成片的提示按下快門。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股莫名巨力牽扯着比利小子的身體回到原點,染血的斷牙從蘇綾手中飛回了比利嘴裡。
空氣中原本朝着東南去的冷切風也漸漸改變了風向,在兩人之間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氣旋,似乎扭轉時間的能力使這片空間也出現了大量的回溯現象。
一切都轉回原點時,蘇綾看着驚魂未定的比利,仔細從他的牙齒縫隙裡翻找,確信這授血扈從沒有受到外傷,好像拳頭帶來的傷害都癒合了。
而下一張照片又吐了出來——
——這張預言照片的內容是,羅氏家主身首分離的悽慘死狀。
“VIP大人”比利依然能感覺到牙牀的神經疼痛,看清照片上的內容以後,他連忙勸解:“您今天已經宰了四五個了,這婆娘還是智人,您難道打算拿她的.”
蘇綾打斷道:“拿她做實驗。”
凌霄的屍體能復原,那麼這個羅氏家主要是死了,她能不能活過來呢?
那具屍體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變成化身蝶?
這些疑問都需要慢慢解答,慢慢分析。這種魂威特質已經超出了蘇綾的理解範疇,哪怕把秘文書庫一衆學士抓過來專門對這臺相機開個課題,估計也要研究很久。
目前能夠促使時間倒轉的靈能,有FE204863的後悔藥。
可是後悔藥不像這隨去隨用的拍立得,後悔藥改變的,是除了質量極大的宇宙天體以外的整個物質位面。
拍立得改變的東西,也僅僅只是一部分人或者事物,必須在一個相框裡把故事講完。
於此同時,它還有一部分預言功能,這相機的快門就好比一個高維生物的眼睛,快門按一下,這位高維生物就睜開眼看一下——觀察結果能夠決定被觀察者的過去和未來。
羅氏說的沒錯——
——天宮院的主人確實可以司辰定命。
但是它不能逆轉因果,最多是開了一道小窗。
這道窗戶能夠使重傷瀕死的人,爬回之前的“攝影棚”中,回到上一次照相的狀態。
“我確實想拿這婆娘試刀。”蘇綾坦言相告:“她喊我妖道,我這個人可記仇了,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嘛。妖道就要做妖道該做的事,拿她屍體來搞搞研究發明不好嗎?”
比利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不過仔細想想無名氏的作風就釋然了。
這些智人雖然沒有授血,那也是享了授血怪物的福,是食人魔的幫兇。落到VIP手裡變成實驗材料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這一幕真正要在比利眼前發生了——他內心有些發憷,這是他的軟弱,是他的個性。
此前比利天不怕地不怕,是抱着赴死的決心要成爲打假鬥士,讓坑害民衆的不良商家付出代價。
可是這種攸關生死的時刻,他總會想到法依·佛羅莎琳,總會抱着那麼一絲幻想,總會於心不忍。
要比利自己去死,他倒是沒什麼牽掛,可是親眼看見生命消亡,他的性格缺陷就暴露出來——槍匠沒有安排這兩個學生成爲戰士,究其原因也是因爲這些性格缺陷。
“我們來試一試呀”蘇綾提起明德遺骨。
羅氏家主立刻變了臉色:“你敢!天宮院不會放過你的!”
蘇綾:“還有別的遺言麼?”
羅氏掙扎着,大聲嘶吼着:“不不不不!不!不!”
一旁跟着家主作威作福的家丁傭人們也開始掙扎,好像雞圈裡死期將至的禽獸,見到主人手裡的刀子了,要受到宰殺了,馬上開始蹬腿挺身,試圖掙脫浴巾的捆綁。
蘇綾展示預言相片。
“照片是這個樣子,你的腦袋會和身體分開喔。”
羅氏:“不對的不對的呀。”
蘇綾:“如果它不對的話,豈不是你教主的神通不靈驗了?”
羅氏支支吾吾的說:“一定是你這個妖道施了邪法.我怎會死呢?我我不可能死.”
“所以我很好奇。”蘇綾湊到這婆娘耳邊低聲說:“如果我一直不殺你,或者用其他方法來殺。”
“比如刺死你。”
“或者不砍你腦袋,給你放血,乾脆打斷你四肢,讓你慢慢疼死餓死。”
“這照片還靈驗麼?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羅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想着,倒也不如一刀砍斷她腦袋來的痛快——這武靈山的妖道行事作風兇狠毒辣,落到她手中活着也不如死了。
蘇綾退開幾步,舉起拍立得。
“如果再拍一張呢?又會發生什麼?”
“這魂威真的很好耍,解鎖新玩法了。”
“別!別別別!別拍了!別拍了!”羅氏狠命掙扎,布帛外袍都裂開,露出血淋淋的肩膀來:“別!”
相機快門聲再次響起。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因爲蘇綾沒有按照魂威超能的發動條件來做,沒有塞光漿照片和藥包。
同時不死鳥開始記錄實驗數據——
[——第一次無相片照相,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受觀察者羅氏情緒失控,似乎按快門這個動作意義非凡,是一種莊重肅穆的儀式,好比發動魂威時呼喚真名的祈禱儀式一樣,它是一種凡人與神靈建立溝通的過程。]
她不緊不慢往相機裡塞材料,相片和藥包都更換完了。
羅氏受了驚嚇,還以爲自己逃過一劫,看見蘇綾這喪門星要動真格的,顧不上肉身的疼痛,要接着逃命。
如果讓相機拍到,那麼一切都晚了。
預言是不會出錯的,自己被砍頭斬首是命中註定的事,只是早來晚來而已!
要是下一張相片成功顯影的話.
“咔擦——”
快門聲澆洗了她所有的求生欲,當場就尿了出來,緊接着這些尿液又鑽了回去。
她感覺萬事萬物都在飛退,身體也跟着一起被強風捲走。她又回到了上一個“攝影棚”,又回到了哀宗陵,回到了這個令她傷心,也使她幸福的小鎮。
只在短短數秒,她跨過七千多米,在自家後院和白貝碼頭街市來來回回飛轉,在臥房牀鋪和大院裡往復循環一百多回,不斷的起牀再睡覺,不斷作着吃飯進食的動作,再去茅坑深蹲,去野地踏青,去工坊訓話,去衙門送禮。
再過三十來秒,也就半分鐘的功夫。
她飛進哀宗陵的神啓長街,飛過荒廢的工部內院,飛進天宮大殿富麗堂皇的正殿之中。
她就像一個天外來客,闖進天宮院主人家裡,來到一個渾身漆黑的斗篷人面前。
猶大戴着黃金假面,正與第二片羽毛共議大事。
羅氏太奶慌慌張張的爬起來,緊接着跪在羽毛大人面前。
“白貝港來了個武靈山的妖道!大人!大人.”
在一百多年前,羅氏就是在這裡,用相機記錄下第一張照片——她的年齡被定格在二十四歲,她可以生兒育女,可以成家立業,可以活了再活,一次又一次通過新的照片,回到二十四歲的黃金年代。
每次相機吐出新的照片,她就能預知未來人生中發生的至關重要的大事件,能依靠這些相片搶先機搏富貴。
代價也僅僅只是爲天宮院辦事,至於羅氏家裡一百一十三條人命,這些只不過是一百多年前送給天宮院主人的薄禮,算不得什麼。後來稻恆縣傳教大事,逢年過節與天宮院送的節禮人肉纔是重點。
羽毛大人還沒說話表態。
“既然如此。”猶大從大殿寶座旁取來刀兵:“你一定是逃回來的。”
會盟領袖還在氣頭上,爲了權衡利弊,他不得不冊封阿雪這個逃兵爲新的羽毛。
看見羅氏,他就失了理智,把負面情緒全都揮發出去,揮刀砍下腦袋,去掉肉狗腦子裡的朊病毒,要收集食材。
ωωω▪ Tтká n▪ ¢○
身首分離的那一刻,羅氏殘留的混沌意識終於清楚——
——這命運無法改變,只不過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