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對自己的不滿足,這是天才的特徵。
——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
[Part①·牽絲勾線]
半個小時之後,福亞尼尼癱坐在船艙靠窗的位置。
船伕比他醒得更早,已經重新回到船舵平臺,此時此刻正和猶大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航道路線。
“比利大哥.”
福亞尼尼壓低了聲音,手裡捧着鹹糉子,不過拳頭大的糯米糰子,要分成二十來口慢慢吃掉。
“那傢伙真的是猶大?”
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在戰情指揮中心反覆強調的“任務目標”突然出現在眼前,這一系列的變故讓福亞尼尼內心產生了一種虛無縹緲的,不太真實的感覺。
好比中了六合彩頭獎,只不過這潑天富貴戰團首功,似乎輪不到他們兩兄弟——他們沒有這個能力。
比利:“確實就是他,靈體也對得上。”
福亞尼尼:“點石成金?”
[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具有一種極爲強烈的靈壓特徵,它給人的感覺就像一片散不開的烏雲。
兩兄弟都能看見它的靈體形態,就漂浮在猶大身側,一直跟隨着這位萬魔之首,它擁有驚人的持續力,大部分情況下,都不需要猶大去口頭指揮,每時每刻都守護着猶大的肉身。
黑灰色的鳥羽好似一襲柔軟溫暖的大衣,罩住猶大的肉身,它的頭顱毛髮茂密,並非是尋常禿鷲那樣醜陋猙獰,而是與胡兀鷲一樣,看上去像極了中古時代神秘男巫的寵愛之物。
它稍稍偏過頭,眼瞼有處一圈血紅的絲線,兩道黑得能吸收光線的貫眼紋好像鋒利的獵刀。一路蔓延到下巴,再構築出濃密的下頜剛毛,變成氣質瀟灑且狂放張揚的鬍鬚。
鳥首人身的神靈只是稍稍看了一眼福亞尼尼,似乎聽見了兩兄弟的竊竊私語。
福亞尼尼立刻閉上了嘴,三下五除二把糉子吃光光,再也不敢說一句閒話。
這就是[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帶來的壓迫感,與猶大那種市儈狡猾能屈能伸的丟人性格截然不同,[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散發出來的靈能威壓令人窒息。
福亞尼尼和比利能感覺到,光是接近它,氣溫就會跟着下降好幾度。
在它身邊講話,聲音都要被那片看不見的烏雲吞沒。
所有的一切想法似乎都逃不過它的血紅雙眼。
它是如此美麗,如此的純粹,如此的強大。
它的魂威超能可以無害無菌的分解生命,分類生命,定義生命的價值。也可以挽救生命,控制生命,運用生命。
等到[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轉過頭去,視線完全從福亞尼尼身上離開。
這小子終於喘出一口大氣,他感覺自己像蟲蛹裡的混沌漿糊,像一團不怎麼規整,器官和肢體都還沒完全歸位的血肉——在[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面前,他只覺得相形見絀,自慚形穢,內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羞愧感,有強烈的羞恥心。
福亞尼尼和比利都十分肯定,這是專屬於猶大的靈壓特徵。
正如藍色的閃蝶能夠影響其他靈能者,用靈壓幫助蟲子們化繭成蝶,這種[繁衍]行爲是藍閃蝶的天賦才能,是不由自主散發出來的強烈個性,就像優秀的藝術作品也會激發觀衆的創作慾望,使文化不斷的傳遞,不斷的繁衍。
[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的特殊靈壓,讓兄弟倆感到一種強烈的,難以言喻的逼仄、緊張和不安。像是關進了狹窄又安靜的房間,這房子裡全是鏡子,鏡中照出來的東西,都是他們醜陋且不堪的形象,都是他們難以接受的性格缺陷——是他們醜陋的肉身,醜陋的靈魂。
“爲什麼.”福亞尼尼一時兩眼失神,要陷進這種靈感裡:“爲什麼我感覺我吃不飽呢?”
“比利.比利大哥?”
“爲什麼?”
哪怕他剛剛填飽肚子,可是從舌頭傳來的滋味還不夠!
胃已經不再哀嚎了,輕輕拍打腹部,也能感覺到裡面確實有東西。
可是“飢餓”卻從來沒有消失!
“比利!比利·霍恩!爲什麼呀!我感覺自己好餓”
福亞尼尼神智錯亂,抓住了大哥的袖口。
就算經受過血鷹的考驗,再次面對[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的靈壓拷打,比利的大腦也開始產生綺念。
他心亂如麻萬念齊飛——
——有許多無用的想法,有許多歪理邪說,它們慢慢變得合理起來。
槍匠老師的教導派不上用場了。
“如果繼續幫助猶大,我們會不會走上老路?”
“福亞尼尼?我不想這麼做”
“我不是自願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寫日誌,不知道.”
“我救了猶大一命?這是真的嗎?天哪天哪”
“可是法依呢?我感覺好餓”
“我捨不得她”
“如果就這麼回去,我還要繼續窩在工坊裡打鐵,繼續做一個工匠。”
“我這輩子最高的成就是什麼?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成爲匠王嗎?”
“最好的情況也只是平安下船,然後快刀的肅反隊伍會帶我去一個小房間。”
“我知道我會實話實說的,我會實話實說”
“維克托先生會從我的腦子裡取走一本書,然後給我定罪.”
“福亞尼尼,我好餓啊我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可是沒辦法!可是沒辦法!他媽的!沒有辦法!”
比利想要搶回大腦的控制權,這些無用雜念在侵蝕他的心智。
可是小幫工也是手足無措,和比利一樣,福亞尼尼陷入了偏執自私的狀態中。
“你在說什麼呀?比利!”
“明明你這傢伙已經擁有了那麼多東西!喂!喂!喂喂喂!喂!是誰搞不清狀況啊?”
“就算你現在投敵,也是順風順水把嫂子(法依)接到身邊來了!”
“我什麼都沒有啊!之前在黑風鎮高地玩滑翔傘的時候,你還把快刀攻堅組裡那個漂亮妹妹給擠開!爲什麼你那麼的自私?見不得我一點好麼?”
“下一頓怎麼辦?下一頓怎麼辦呢?比利?”
福亞尼尼雙手捂着腦袋,陷入被害幻想的恐慌之中。
“猶大沒有食吃,我這個最沒用的傢伙就要變成人肉便當啦。”
“船伕要帶你們回泰州,法依是猶大的護命羽毛,而你呢?你能打死這些血鷹怪獸。我怎麼辦?我這個沒用的傢伙怎麼辦!?這艘船上還有我的位置嗎?”
“爲什麼呢?爲什麼呀?”
福亞尼尼哭喪着臉,強烈的羞恥心使他餓得發瘋。
“我只能被吃掉嗎?我只能被吃掉嗎?比利?你是授血扈從,你馬上就要變成貴族了.”
就在此時,猶大滿面春風踏進客艙。
福亞尼尼嚇得渾身顫抖,他手忙腳亂往更深處躲避,連滾帶爬的抱住梯臺木樑。
“噫!~噫!~”
他嚇得面無血色,似乎變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
這也是[Turn It Into Gold·點石成金]帶給靈能者的禮物,使他們不甘平凡,使他們羞愧難當。當紅閃蝶拍動翅膀,自然會有瘋狂和勇敢從心底滋生。
面對血鷹怪物時,比利失去了一部分精神支柱,恰好是猶大的一臂之力,恰好是這種源自於瘋狂的勇氣,讓他找到了一些力量。
“有個好消息!兄弟們!”不像魂威那般可怕,猶大說起這些話的感覺,就像在討論NBA球賽那樣輕鬆寫意:“這艘船一時半會沉不了,船伕哥哥呀”
猶大特地頓了一下,給比利搭把手,把這漢子拉起來——
“——他跑這條航路,來來去去足有八年,每一道山坳,每一條支脈,還有迴流的半月灣,看得見的漩渦湍流,看不見的暗礁險灘,他都記得!”
“這可要多謝您!比利·霍恩!多謝您提醒我!”
比利有些迷茫:“我?”
猶大點了點頭:“你和我說清楚了,講明白了,我才知道事情不是絕對的糟糕,不是絕對的絕望,把船伕兄弟救回來——我們纔有救。”
說完這些,猶大又推搡着比利,要比利去把福亞尼尼扶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還有四個小時的航程,我們就能到達泰州。”
“只是還有一點安全防衛工作,要兩位兄弟幫忙。”
福亞尼尼看見猶大走過來,他驚聲尖叫道:“別吃我呀!”
猶大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有那麼可怕嗎?我只覺得自己很可笑”
比利拉住福亞尼尼的胳膊,站到另一邊去,都不做聲了。
猶大攤開雙手,低聲說道。
“我被你們的老師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火力幹碎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跑到這艘船上的——你們能理解這種心情嗎?”
“我的護衛們都是飯桶,我的護命羽毛沒有爲我預警,而是看着我走上這條死路。”
“至於法依·佛羅莎琳,她居然跟在你身邊”
說到這裡,猶大還是留了幾個心眼的。
他不願暴露[天授]的秘密,就這麼一句話帶過去了。
“爲了你這個小子啊.”
猶大指着比利·霍恩的鼻子,輕輕點了點,眼神中透着兇狠毒辣,也有點滑稽,輕聲笑道。
“你說我可怕?我只覺得可笑!”
“接二連三的失敗幾乎要擊碎我的心,但是我不能一蹶不振吧?”
萬魔之首就這麼講起大白話,他不像比利·霍恩想象的那樣,與任何宏大敘事英雄傳說裡的反派截然不同——他過於“普通”,過於“平凡”。
“人總要活下去,要好好想想未來的事情。”
猶大的表情豐富,一下子從頹喪的狀態中,變得歡喜熱鬧了。
與槍匠高度相似的是,這傢伙的心異常堅韌,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辦法,把負面情緒都釋放出去。
“不能坐以待斃。剛纔比利·霍恩你說的事情,我也有考慮。”
比利疑惑道:“我說了什麼?”
“你不好回戰團,我知道。”猶大與比利拋了個媚眼,表情異常油膩,像個小丑:“陰差陽錯之下,你救了我一命。”
“這份恩情我一定要想辦法報答。”
“當然了!”
說到此處,猶大突然把門外看風景的法依拉過來。
“你倆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怎麼在意,我不在乎的。”
緊接着又把好妹妹送回船舷,要法依接着站崗,盯緊了身後的血鷹怪獸。
“我都沒想到這姑娘還會有動心的一天,那是我的失職——”
猶大低聲嘀咕着,對魂威小聲議論。
“——雖然我也不怎麼鼓勵員工們搞職場戀愛就是了.”
“開玩笑開玩笑,你不要在意。”
比利·霍恩內心的緊張感也在慢慢消失——
——福亞尼尼滿臉疑惑。
“大哥!這傢伙.”
比利沉聲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就是想,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要搞得這麼緊張。”猶大昂首挺胸,打開兩臂,好像迎接聖光的耶穌門徒:“事情會一點點明朗,誰都誣不了你嘛!比利·霍恩!”
“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回到戰團,我倒是有個辦法。”
“就這麼說,我們在血鷹的嘴裡逃過一劫。”
“你拿我一條胳膊,拿我一條大腿去,討你的前程。”“這就是你的戰功,再多了也拿不到了,你也知道——你和福亞尼尼沒有這個本事。”
福亞尼尼驚喜道:“好主意啊!比利大哥!如果能帶點證據回去!我們.”
“爲什麼不能拿走你的人頭?”比利·霍恩反問道。
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福亞尼尼立刻變了臉色。
猶大沒有任何猶豫,似乎這言語裡的所有挑釁,在他看來都是小孩子討糖的哭鬧,是一種頑皮耍賴。他立刻應道:“好呀,也行!”
這下輪到比利·霍恩沉默了,捫心自問,他真的有這個膽量?有這個能耐嗎?
福亞尼尼小聲說:“比利大哥?你.”
比利·霍恩反倒是清醒不少:“你要說什麼?小老弟?你想說什麼?”
福亞尼尼:“你是不是太貪心了?”
“哪兒呀!?什麼呀?!”比利即將被另外一種情緒控制,被忿恨和不解,被背叛的滋味牢牢控制。
福亞尼尼:“我覺得我倒是覺得,我們互相幫助,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猶大先生已經讓出很多的利益,他願意砍胳膊砍大腿,給我們作證”
說到這裡,福亞尼尼就感覺越來越餓。
“照這個說法,搞信息素審查的時候,有話直說嘛!也能勉強能矇混過關呀!”
“維克托老師肯定會理解我們的,我們只是小角色”
“這一來二去,總不能空着手回戰情中心吧?”
“要是真的可以.”
“我覺得至少一個金心勳章。”
[Part②·影影綽綽]
金心勳章是秋收行動爲戰鬥英烈頒發的最高榮譽,也是財富和權力的象徵物。
能拿到這塊勳章的戰士,在交通署的決策單位裡,未來至少是少尉起步,能力足夠就能爬到准將的位置,如果不想投身軍伍,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在決戰中拿到猶大的手腳,這就是首功。
“而且而且”福亞尼尼越說越口渴:“你要有了這顆勳章,大哥,你要有了它——也方便嫂子回到你身邊,不是嗎?”
弗拉薇婭和杜蘭能夠從授血怪物的身份轉變爲勤務人員,全靠探王者大衛·維克托和無名氏作保,她們能拿到再造人生的門票,能重新活一次,需要權威人士的巨大助力。
比利·霍恩算什麼東西?充其量只是跟在槍匠身後打鐵造器的戰幫嘍囉。
沒人能記住他,沒人會在意他。法依·佛羅莎琳登上青金裁判所的審判席位,他把嗓子喊啞了都沒用。
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已經死死拽住了兄弟倆。
它不是靈能,卻比靈能更加強大。
它是一種無聲的暴力,是比鐵與火焰更可怕的東西。
“我覺得沒有”猶大聳肩無謂,突然笑出聲:“沒有這個小兄弟說的那麼厲害吧?我的人頭值那麼多錢?嘿!”
“別說廢話。”比利·霍恩面無表情:“你要我幹什麼?”
“哦!”猶大指向船舷一側的浮木:“還有不少血鷹怪獸會跟過來,兄弟。”
“咱們得想辦法卸貨,把浮木竹卷和貨物都丟掉,不然這些血鷹怪物會順着大竹爬上來。”
比利沒有說廢話,拉着福亞尼尼往甲板去。
“幹活。”
猶大連忙跟了過去,這位會盟領袖沒有半點架子,跟着兩個小兄弟一起爬進悶熱的貨倉。
卸貨的流程非常簡單,就是一人站在高處搬運布卷,一人接走,一人送去甲板,如此反覆循環。按照重量來算,至少要把一百五十噸的布匹雜什丟掉一半,客船的吃水線壓力逐步減輕,船舷也會遠離江面,用來維持水線的浮木自然就可以拋棄了。
勞動的過程緩慢且痛苦——
——猶大作爲最後一棒,不斷差遣魂威來幫忙。
福亞尼尼的活要輕鬆一些,他只需要站在貨品上,慢慢將一件件布卷,一個個箱體交到比利手裡。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就和進了工廠擰螺絲的流水線工友一樣。
“福亞尼尼你去搭把手!慢點慢點!慢一點!你大哥剛剛打完一場惡戰。”猶大在甲板高處接來貨櫃。
福亞尼尼:“哎!他可以的!”
猶大:“不行喔,要互相幫助嘛。”
“猶大先生.”福亞尼尼送完這一件,拿到下一件,表情也十分賣力,抓住空檔就開始問:“我還有點用吧?”
猶大毫不吝嗇誇獎:“力拔山兮氣蓋世了!小子!我很看好你!”
“真的嘛!”福亞尼尼受了誇,也不管比利接不接得住,咬牙擡起兩個箱子往身下送。
比利默不作聲,扛住了箱櫃,慢慢往甲板梯臺走。走到半路上,猶大連忙下來迎——
——比利支撐不住,自然而然把手裡的東西交到猶大懷中,動作十分流暢,和對方配合起來好像多年老友那樣默契自然。
猶大也是一副吃力的樣子,咬牙吭聲:“我先爬上去你等會,託舉費的力氣比提拉要大得多,在下邊我不好發力。”
福亞尼尼滿不在乎,接着問道:“猶大先生!既然我還有用!我不會被吃掉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猶大笑得差點脫手,連忙攀住樓梯扶手,慢慢往上走:“你說什麼呢!你兄弟還在這裡!”
接下來要講的話,就比較深奧,難以理解了。
猶大訕笑道——
“——我不能當着哥哥的面,把弟弟吃掉。”
“你相信我麼?福亞尼尼?”
“授血怪物會吃人,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我也不想拐彎抹角的掩飾什麼,我是智人的天敵,這是鐵一樣的事實。”
“但是今天,至少在今天,我不會吃掉你。”
“明天或許會吧?”
猶大放下櫃子,又從比利手裡接來新的櫃子。
“如果找不到東西吃的話,我總不能餓死吧?萬幸的是,只要四個多小時咱們就能走到終點啦!最多就兩頓飯!”
福亞尼尼鬆了一口氣,從死亡的恐懼中逃了出來。
他沒有去質疑猶大,全心全意的相信。
一件件貨品丟進霧江,船舷漸漸升高,江面也越來越遠。
上下起伏的竹卷被法依女士拆分丟棄,落進湍急的河水之中。
四十多分鐘之後,猶大把所有人都叫到甲板來,擠在一排木桶前。
頭頂的帆布暫時遮蔽了風雨,衆人都靠得特別近。
“好了!弟兄們!”猶大拍了拍雙手,像是在鼓掌打氣,“如果再有血鷹追來,想跳上這艘船也沒那麼容易了!做得好!我們做得好!”
福亞尼尼受到了鼓舞,似乎沒有什麼比這種死裡逃生的感覺更好了。
哪怕他累得飢腸轆轆,哪怕他頭昏眼花,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比利·霍恩也是如此,只是跟着猶大的掌聲點了點頭。
“開飯吧!”猶大從桌下擡起一套燒烤架,是就地取材,劈開浮木大竹削成竹籤,串成一排排肉串。
“哪兒來的肉?!”比利心神巨震。
猶大直言不諱:“是血鷹身上的肉。”
“他媽的是人肉嗎!”福亞尼尼罵道。
“纔不是呢!我知道哥倆想吃什麼!我都知道”猶大揮了揮手,展示着肉串上的河鮮貝類,展示着蚌肉的裙邊和肉柱,“我有辦法的嘛!我總有辦法的!”
胡兀鷲再一次從猶大肩頭鑽出來——
——它挑挑揀揀,極爲小心謹慎,把這些水產再分解,再歸類。
其中屬於魚人混種的那部分元質,歸到法依和猶大的食譜裡。
蝦蟹和魚肉,還有貝殼田螺等等水產,全都掃去福亞尼尼和比利面前,給船伕也留了一份。
“沒有維塔烙印嗎?不會有病毒留在裡面?”比利將信將疑。
“都變成萬靈藥咯。”猶大嘟着嘴,滿臉無辜:“我生火啦?你們隨意?”
很難想象,人類能和授血怪物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潮溼的木桶裡燃起一把乾柴,布卷變成了最好的火引,這艘船上最不缺的就是燃料。
富含維塔烙印的血鷹肉串烤出一股粉紅色的飛沫,猶大立刻換了個位置,把三位智人送去上風位。
法依沒有作聲,她低眉垂眼看着比利小子,輕輕點了點頭。
福亞尼尼舉起一塊白花花的魷魚肉,仔細聞了聞味道,實在不敢下嘴。
船伕哥哥早就看空一切:“有的吃就不錯啦,小兄弟,還挑食呢?”
把魚肉分作生熟兩份,烤肉架上冒出油煙和香氣,船伕手裡的魚肉也僅僅只是沾了些鹽巴就送進嘴,還沒嚼爛立馬吞進肚子——看得出來他餓壞了。
福亞尼尼看得口舌生津,連忙去抓——
——猶大逮住福亞尼尼的髒手。
“你大哥沒有吃,他幹了最多的活,出了最多的力氣,流了最多的血,輪不到你,你洗手去。”
福亞尼尼沒有絲毫猶豫,自然而然立刻應了一句:“哎!好!”
比利·霍恩慎之又慎,等到船伕吃完了,回到身後的舵盤聽風看雨。
他仔細盯着船伕的脖子,盯着維塔烙印最容易侵蝕的淋巴和口鼻粘膜,想看清楚皮膚的變化。
沒有什麼病毒,沒有什麼潛伏期的症狀。
他安下心來,回到餐檯拿取烤肉,才發現自己這一份食物特別多——
——足有福亞尼尼兩倍多。粗略看去,應該有一千七百多克魚肉螺肉貝肉。
他漫不經心,把幾串烤肉分到福亞尼尼盤子裡。
“哎!”猶大指着比利的鼻子:“給你的,你不能拒絕。”
比利撇嘴罵道:“狗雜種,老子要怎麼吃飯,輪得到你來管?”
先前還和和氣氣滿臉笑容的猶大,卻在這個時候變了臉。
“做了多少事,就吃多少東西,這是規矩。”
比利反問道:“既然是這個道理,我拿我的餵給他,又有什麼問題?”
“問題太大了。”猶大語氣冰冷:“你在羞辱他,比利·霍恩,你要一點點把他推向深淵,福亞尼尼感覺很難受,他感覺很難受,難道你看不見他的表情嗎?”
面對大哥送來的食物,福亞尼尼反倒渾身不自在。
“大哥.比利大哥”
“猶大先生說得沒錯呀。我就幹了這麼點兒活,不行呀”
“不行呀吃這些也夠了,夠了呀。”
“下次我一定能做的更好的!我還不夠好.”
猶大:“他是天才,比利!你也是!你們難道不餓嗎?”
柔軟且溫暖的黑暗,似乎要把一切都包裹起來。
猶大:“不滿足,這就是天才的特徵。”
風雨之中,火光映照出比利小子的側臉,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不明白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好像一切都面目全非,好像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猶大的意願來執行。
他看得見靈體,能感知靈力,似乎擁有靈感就捕捉到真實的世界——
——可是現實不止由這些東西構成,遠遠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