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塵世不自由

“姜翁……姜翁!”里正興奮的從村外跑來,跨過姜家的籬笆,激動的鞋子都掉了一隻。他顧不上撿起,對聽到呼喊從房內出來的姜老頭道:“仙人……救你家孩子的那位仙人又出現了!昨日有大鼉襲船……又有仙人出手,一指降服。”

“傳說仙人還提起咱們村的大梅樹,說起自己曾在此斬妖!”

姜老頭忙道:“里正,你這消息可真?”

“這是我在衙門當差的侄子親口跟我說的,那還能有假?你快與我一起去鎮上,拜謝仙人,也許能續上這段緣分,爲你那小孫兒增添一些福緣不是?”

姜翁連忙換上衣服道:“拜謝仙人,自然是要得。但老朽是真心感激仙人救我孫兒……至於什麼福緣的,平平安安長大就是福……救命之恩,總是要帶着孫子叩拜一次,免得人家說我們村人不懂禮數,天大恩德也當做看不見。”

他叨叨絮絮的說着,顯然心中並未像表現的那麼平靜,係扣子的手都有些顫抖。

姜翁抱來孫子,對他道:“今天帶你去給救你的仙人爺爺磕頭,你可不許再胡鬧。”那孩子乖巧出的點頭道:“我曉得的啦!”

三陽村的人,早在里正大聲呼喊的時候就被驚動了。看到姜翁帶着孫子穿上新衣走出門,左鄰右舍都抱着菜籃子,捧着籮筐站在院中對姜翁道:“姜翁,出門啊!是去鎮上嗎?”姜翁並不理會這些長舌婦的試探,他領着孫子從村中穿過,不一會就有十幾個村民穿着新衣跟着他,有的是想去看個熱鬧,有的則是抱着見見神仙,沾沾福氣的想法,還有的是想發財求子……

姜翁知道這些好事者猶如牛皮癬一樣,甩是甩不掉的,只能叫里正領着他們,免得到時候亂糟糟的,沒有禮數。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焦埠鎮而去,沿途有人好奇問了緣故,聽到去拜謝神仙這麼有趣的事情,當然也得跟上,所以一路上隊伍非但沒有掉隊的,反而越來越龐大。

甄道人此時受着韋泰平的拜師禮,在當地頭面人物的見證下,焦埠鎮碼頭處披紅掛綵,甄道人在衆人的擁簇中,來到當日降鼉之處,那大鼉是一隻從頭到尾約有八丈長的巨鱷,在河中猶如一艘小船一樣,鱷吻之上繫着一根繩索,接在一杆黑幡之上。

鱷鼉看到甄道人到來,腹部在水中發出雷鳴一般的鼓聲。

這鼉龍本就是甄道人收服的靈獸,看到主人來了,自然擺出降服之態,惹得看客們一陣振奮大聲喧譁,還有膽大的水手從旁邊的船上跳到鼉龍的背上,用手摸了一把背甲,河岸上登時傳出陣陣歡呼。

許是有人站在背上不舒服,鱷鼉稍微擺動了一下身子,上面的年輕人就嚇得屁滾尿流,又倉惶跳回河中,朝着船上游去,頓時又惹來了衆人的嘲笑。

那甄道人能降服這等兇物,叫旁觀者亢奮震撼之情難以自持。

鼉龍幫的幫主帶着一衆手下奉承道:“仙長一指降服這作亂的鼉龍,當真是神通廣大,慚愧啊!本幫雖然號稱鼉龍,但每年被鼉龍吞吃的幫中弟子,沒有一百,也有數十,鼉龍爲禍九真郡多年,向來兇狠可怕!當年朝中大儒來本郡爲郡守之時,還曾寫過《祭鱷魚文》,呵斥此惡神不得爲患。”

“未想到大儒呵斥不得的鱷魚,卻被仙長輕易降服了!”

“本幫初代幫主以此兇惡神物爲名,就是希望幫中弟子,如鼉龍一般被它們視爲同類,不再加害。”

“誰知道……這鼉龍以同類相食,並不忌諱這些。”鼉龍幫幫主一副萬萬沒想到的樣子,惹人發笑。

那些同爲江湖幫派的會首,堂主們則在暗中不屑撇嘴,鼉龍幫以鼉龍爲名是爲了欺騙鱷魚,不被加害……騙鬼呢!鼉龍幫說的是此幫作風兇殘,猶如鼉龍捕食一般,幫中弟子覺得鱷鼉的凶氣很是配得上自己,才起了這個名字。

現在纔在仙師高人面前來裝老實……

這邊喧鬧非常,自然也是給三陽村民指明瞭道路,負責維護安保的諸幫派子弟,聽聞是三陽村人來向仙人報恩的,他們也是聽過那個除蛟故事,當然不敢阻攔,就讓一行人來到了碼頭處。那裡正知情知趣,遠遠的就大聲道:“三陽村人,受仙人除妖大恩,特攜得救小童,獻上本地瓜果與仙人品嚐……”

聞得此言,前方聚攏的人潮紛紛分開,露出中間的甄道人和韋家,本地幫派的頭面人物來。

飛魚幫幫主滿臉堆笑,對甄道人賀喜道:“仙長,這是受您大恩的村民前來報恩了!”

甄道人不置可否,臉上不喜不怒,姜翁帶着孫兒走在人羣讓開的道路上,有些迷茫的看着那一羣人,他眼睛不太好,眯着眼睛找了半天,也沒看到那個面如童子,少年道士打扮的仙人。別人看他一臉呆愣的樣子,便領着他到了甄道人面前。

里正看清楚裡面的情況,臉色就是一變。

姜翁還是沒有找到人,那鼉龍幫幫主看他沒頭沒腦的亂撞,指點道:“你愣着幹什麼?這位就是施法除了你們村那惡蛟的高人……”

姜翁看清那‘高人’的樣子,登時就變了臉色,他臉上閃過疑惑,震驚,憤怒,畏懼等等神情,遲疑了半響,才終於緩緩的低頭,準備跪下叩首……

這時候他牽着的孫兒卻突然開口道:“可這不是救我的仙人爺爺啊!”

此話一出,登時衆人神情就是一變,老江湖只是微微一愣,就轉而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而年輕人更是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讓氣氛突然陷入了沉默,這短暫而突然的沉默,讓在外圍的人就算聽到不到這話,突然感覺到身旁的人都不說話了,也不敢說話。

還是韋樂成開口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他笑道:“小孩子記性差,才幾天就忘了人!”

姜翁點頭如搗蒜,道:“這孩子從小記性就差……就差!”他拉進了手中的孩子,那孩子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感受到爺爺顫抖的手,也驚恐的不敢再說什麼了。

甄道人笑着走上前,姜翁恐懼的想要退縮卻沒來得及。

他看見那甄道人笑道:“可憐的孩子……”

就擡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額頭,這時候一道黑氣突然從姜家小童的額頭上竄出來,卻浮現有許多猙獰的面目,如同惡鬼一般,甄道人一聲大喝,嚇得那孩子一個激靈,道人手中發出一道白光,猶如飛刀一般將那黑氣斬爲兩段。

黑氣化爲一股膿血墜落地面,血污塗滿了地面。

“被人施了法術,迷了魂魄……唉!”甄道人搖頭嘆息道:“昨日那位道友被我拆穿之後,想來還是不服氣,這才鬧出了今日這一場亂子。他施法迷惑了這孩子的心智,又蠱惑這些村民帶着這孩子來拜謝我,然後再暗中操縱這鬼物,借了這孩子的口來壞我清譽。”

“就算他心有不服,又何必殃及無辜呢?”

姜翁的手都在顫抖,他險些抱不住懷裡的孩子,那童兒剛剛還面色紅潤,十分精神,這一刻卻臉色蒼白,氣息奄奄。

“這是迷魂之術的後患,我給你一顆丹藥喂他服下,回去修養一段時日就好了。”甄道人面帶笑容,彷彿真個和善一般。

姜翁不敢多說話,唯唯諾諾的接過丹藥,捏在手中,抱着孩子要告退離去。

此時見到仙人斬鬼這一幕的圍觀者,頓時就信了甄道人的這一番解釋。又腦補出了妖道不服,以迷魂術害人與仙人鬥法,被斬殺了施法的惡鬼這一番大戲,登時又歡呼起來。韋樂成拉住甄道人道:“還是道友機警,沒讓那人再行不軌。”

韋樂成拉住甄道人,給姜翁施了一個趕快離開的眼色……

有韋樂成開口,那些頭面人物有開始吹捧起來:“果然是真仙人啊!”

下方的村民也竊竊私語道:“原來竟然有妖人迷了姜家孩子的魂魄,難怪剛剛亂說話!”

“我就覺得今天姜翁有些不對勁,那孩子經過這一嚇,怎麼能好的那麼快。原來是被鬼附體了!”

“差一點就誤會了神仙!”

“要不上去問問老神仙,我什麼時候才能生男孩?”

“這仙人有點眼熟啊!好像是石頭哥砍樹的時候……”

姜翁死死捏着手中的‘靈丹’,抱着自己的孩子匆匆出了鎮子,出了鎮後,他就抱起孩子一路小跑了起來,途中還把手裡拽爛的丹藥扔倒了地上,迎面的春風有些微寒,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

那裡正不知什麼時候也跟了上來,在姜翁腳下一絆,快要摔倒的時候扶了他一把。

里正嘆息道:“這……誰能想到還有這麼回事啊!”

他懊惱道:“姜家老哥哥,我對不住你啊!”

姜翁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飛奔回家,將孫兒安置了下來,看着孫子虛弱的躺在牀上,蒼白的小臉,神志不清,昏迷不醒,只能默默流淚……

晚些時候,城隍正在廟中聽聞日遊鬼差的回報,今日城中發生的一應事情,事無鉅細,都被鬼差告知城隍。城隍聽完之後,冷笑數聲,對鬼差道:“差遣我治下所有陰差,前去打探此人下落。”說罷,城隍案前浮起一張白紙,上面畫着正是錢晨背傘的畫像。

“看到此人之後,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跟他說一遍!”

那旁邊的廟祝遲疑道:“神主,那甄道人是韋家的座上客,是不是要告知韋家那邊?”

城隍聞言一拍驚堂木,冷笑道:“你是韋家的銀子拿多了?忘了自己是誰了嗎?”

“你是我城隍廟祝,不是韋家養的狗……”

廟祝驚恐跪拜道:“神主老爺恕罪……老朽昏了頭了。只道韋家那邊是城隍老爺的血親,這才狗膽冒昧……”

“是啊!我是韋家的老祖宗,但韋家聽得是家主韋樂成的話……敬重孝順,纔是我的子孫。韋家敬是敬了,但都是敬在表面。什麼時候順從過?不聽我的話,反而讓我給他們擔責任,擦屁股,我是他們的老祖宗,還是他們是我的老祖宗?”

“韋樂成聰明啊!”

“就算那小道士是道門真傳又如何?道門是有規矩的,他一不傷天害理,二不施法害人,難道得罪了一兩個道門真傳,還會被全家滅門不成?世家自成一派……但我這個城隍,卻是道院監督的,道門真傳奈何不了他,還奈何不了我嗎?到時候,人家往正一道那邊傳個話,爲難我一個八品城隍,有什麼了不得的?”

“韋樂成想把那甄道人吃幹抹淨,但得了好處的是他,擔着風險的是我。”

“我憑什麼爲一羣不孝順的子孫,擔着這些干係?”城隍冷笑道:“看在韋家這些年的供奉面子上,這件事情我暫且壓住,不送往道院那裡去。當然……道院難道就不知道嗎?他們也在旁觀啊!說是人間正道……但誰心底沒有一點私心呢?道院這些年下發的供奉明顯不足……那些道士誰不想弄些丹藥補益修爲?”

“現在就看是這小道士的面子大,還是甄道人的丹藥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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