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殺狼公子之時,便是因爲他僥倖獲得了一隻‘千知蠱’,用在了我身上,因此而懷疑到了我的身份!”
姬眕手中浮現一隻泛起碧綠幽光的蟲影。
“我後來奪得了這隻蠱蟲,卻發覺不對。這種奇蠱最善於藏匿,須得在一隻極爲兇厲的蠱王殺盡羣蟲之時,極力躲藏,躲過每一次的蠱王追殺,才能一點一點蛻變爲這種極其善於隱匿的蠱蟲,讓蠱窟孕育這般的奇蠱。”
“但金蠶蠱王的孕育,需要經歷一次徹底的蛻變,而且因爲蛻變之時,金蠶蠱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所以非得人爲禁封的蠱坑,絕難以孕育金蠶蠱。”
“因爲蠱王蛻變,非得吞盡羣蠱。否則即便是一隻最低等的劣蠱,也能在蛻變之時吞噬蠱王。”
錢晨點了點頭:“所以金蠶蠱伴生這等善於隱匿的蠱王,確實很奇怪。千知蠱完全可以趁着蠱王蛻變,吞噬其精血,這樣一來蛻變的方向也不會完全朝着隱匿氣息而去……也就無法成爲千知奇蠱。”
“所以,我懷疑深淵之中,還存在一隻更可怕的蟲王,影響了它的蛻變。”
“這隻蠱蟲躲的不是金蠶蠱王,而是另一隻隱匿之能遠在它之上的蠱王。甚至讓它在金蠶蠱蛻變之時,都不敢出現!”
“是無相金蠶蠱,還是千影遊絲蠱,亦或是無形天魔蠱?”
錢晨冷靜分析出了三個目標。
姬眕對魔道煉蠱之術,顯然更爲熟悉,他掰着手指道:“這三百蠱巢,乃是魔道天蟲老祖的佈置,此人的煉蠱之術已經達到了神鬼莫測的境界。無形天魔蠱半蟲半魔,通常要將千萬蠱卵種在人心之中,以人心陰毒爲蠱蟲資糧,使得一城一國,相互猜疑,自相殘殺,孕育無窮憎恨、恐懼、懷疑爲魔性,最後舉城覆滅而成就一蠱。”
“此蠱種在人心之中,幾可扭曲修士識神。”
“昔年漢末亂世之際,九毒魔教以西域小國煉製此蠱,西夜城二十萬人相食,以至大成無形天魔蠱出世。董卓之亂時,卓以此蠱種在兵家絕世武修呂布心中ꓹ 而扭曲其心性以殺丁原……造成漢末魔劫。那呂布可是戰國之後,少有修成戰仙之體ꓹ 肉身成聖的兵家修士,若非受情劫刺激,而擺脫無形天魔蠱控制ꓹ 中土正道甚至未必能圍殺大天魔董卓。”
錢晨扮演的妖僧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冷笑道:“可是此劫之後ꓹ 道門便以封神榜重新請下瘟部使者,令其監測中土絕蟲榜上六十八種魔蟲的氣息。無形天魔蠱排列第四十三位ꓹ 再無可能在中土出世!”
“而且ꓹ 若是天蟲老魔能煉成此蠱,扭曲謝安的識神,令其暗中殺光世家真人便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姬眕也表示贊同,繼而道:“千影遊絲蠱,真身宛若千道遊絲幻影,無孔不入ꓹ 同時可以絕殺千人,乃是專攻暗殺的奇門蠱蟲ꓹ 用於刺探情報ꓹ 實在是大材小用……”
“那麼就是無相金蠶蠱了!”錢晨攤開手道:“把‘千知蠱’借我一用!”
“幹嘛?憑藉千知蠱ꓹ 可找不出無相金蠶。”
雖然嘴上如此說ꓹ 姬眕還是將手中碧綠的蟲影交給了錢晨。
錢晨捻起那米粒大小的奇蠱,在神識掃視之中ꓹ 果然極其難以察覺ꓹ 潛伏之際ꓹ 就如同不存在一般,非得神念掃過數次ꓹ 才能察覺一絲隱晦的波動。
而這只是一隻劣化的奇蠱,便能如此,那無相金蠶又是如何難以察覺。
此蠱,只怕種在謝安身上,都有成功的可能。
“我自有用處……還有,要殺的人呢?”錢晨收起蠱蟲,擡頭看了姬眕一眼。
姬眕看到那充滿邪氣的大光頭,還是不禁一陣惡寒,忍着不適道:“是無常宗幽忘老魔。”
“無常宗修行的功法極爲詭異,許多魔門寧可招惹那些殺伐強橫的魔頭,也不欲和無常宗動手,爲何選他?”錢晨微微皺眉道。
“幽忘老魔修煉的是《無憂奈何經》,此經與《忘川幽泉引》並稱爲無常宗最爲詭異的兩大邪經,修行此經者,要去偷取衆生的記憶而修行,越是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所修出來的忘情水便越發濃烈……”
錢晨眉頭頓時舒展,這般用於神魂之上的能力,最受自己剋制。
他倒想看看,自己的神魂根本都在道塵珠中,記憶裡更有太上道祖的身影,誰家的神通,敢去偷有有關太上道祖的記憶?
偷……儘管偷,偷出一個太上到腦子裡,他全宗上下死不乾淨,就算我輸。
只怕魂飛魄散了,都要遺禍後人。
太上的身影是誰都能看的嗎?
他身合天道之後,看他一眼等若直視天道,錢晨自己都不敢多加回憶。
但這件事涉及錢晨的根本跟腳,絕無可能主動透露,姬眕更不可能知道這些,那他爲何還選擇此人爲目標?
錢晨微微沉吟,開口試探道:“昔年有一位一位道門天師,便是被無常宗的魔頭竊取了摯愛的記憶,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其深入黃泉,打破無常宗山門,只求取回自己的記憶……那一劫後,無常宗元氣大傷,到了現在都沒有恢復過來。可見此法害人傷己,一旦惹怒了高人,只怕生死大仇都不足以形容。”
“是啊!”姬眕一臉悵然道:“不過據說是那一代的廣寒仙子,欲藉此了斷情劫,才主動捨去的這一段記憶。無常宗不過是誤傷罷了!吳剛天師,何以於此?廣寒情劫,果然恐怖至極……”
說着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轉頭看到錢晨的眼神透着一股殺氣。
姬眕不明所以,只得轉移話題道:“幽忘老魔因爲功法的原因,所有見過他的人,都無法記住他。而此地衆多魔頭,能記住他的也寥寥無幾,所以我們對他動手不必顧忌太多。能記住他的老魔頭絕不超過一手之數。”
“那可不是,我還跟他動過手來着,都想不起來有這人。”錢晨心中腹誹。
錢晨真身當時不在,估計化身跟幽忘老魔動手的時候,被偷了幾個念頭,對此人也是印象全無。
但他爲了掩飾道塵珠的存在,必須質疑,道:“若是我等殺他的時候,忘記了來意,甚至你都忘記了我的身份,那該怎麼辦?”
“我來此地用間,難道就不害怕遇到幽忘老魔,被他竊取了真正的記憶?”
姬眕道:“白虹劍氣,意在劍先。只要一劍在手,無論被竊取多少殺意,都能憑着劍法的本能而動,只要在出劍之時忘卻一切,眼中只有目標,自然不怕他搞什麼鬼。我記得,你也得了此劍的幾分精髓。”
“忘戰而劍,極是兇險,全心投入鬥劍之中,只怕會忘了後路,失去了一劍不成,立即遠遁之念。”
錢晨已經隱隱贊同了他的看法,但還是轉圜了兩句道。
姬眕施施然道:“刺殺那幾位老魔,有何人不是兇險萬分?我等和幽忘交手,至少要三個呼吸纔會有人發現。九個呼吸之後,纔有魔頭來援。而其他人只怕更加短暫。”
“九個呼吸,很難殺得了此人。”
錢晨習慣性的謙虛,其實此魔最大的能力被自己剋制,錢晨只需七個呼吸便能將之斬殺,但若是如此,誰都會知道他身上有秘密。
他假裝猶豫片刻,把一枚印璽交到姬眕手中,道:“將此印放在祭神臺上,至少能爲我們爭取三刻時間!”
“元陽帝印……”姬眕看到了印璽上的刻文,不禁面色古怪。若是真有元陽帝印在手,那還囉嗦什麼,一印砸下去,整個洞天只怕都要崩潰。
“仿製的!”錢晨不得不提醒道:“此乃羅天法器,會引動祭神臺的異變。”
姬眕將信將疑,將之收下。
兩人議定了後面的行動,錢晨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浪蕩,叫姬眕背後汗毛豎起,捏住手中飛劍道:“你幹嘛?”
錢晨笑道:“你不覺得這樣出去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姬眕眼睛圓瞪,不禁失色道:“糟了!我的清白……”
…………錢晨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僧袍,帶着一臉滿足之色,大搖大擺的就走了出去,姬眕在背後看的兩眼冒火,偏偏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個賤人敗壞自己的清名。
就算臥底魔門,他也未曾如此狼狽屈服過,姬眕之名,何曾有惡跡彰顯,不然也不會被那些老魔們懷疑。
但今日過後……一世英名具喪!
魔道中的勾心鬥角未曾擊垮他,但正道這邊的臥底同伴,卻差點讓他喪失了爲間的決心。
“這就是天道給與我的考驗嗎?”
姬眕扯着衣領,猶如被人糟蹋的小媳婦一樣悲憤仰頭,叩問蒼天。他忍辱負重,緩緩走出石窟,便看到外面的九幽道弟子皆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有鄙夷,有敬佩,有同情,有了然,有憐惜……
姬眕皮面如火燒了一般,他只能死着個臉,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石窟,敏銳的靈覺還感應到很多人盯着自己的屁股,讓姬眕差點炸開。
我裂開了啊!
姬眕內心咆哮,恨不得之前就跟錢晨拼命。
…………
祭神臺左近,一處黑霧籠罩的石窟之中,兩名看守再次的弟子心中猶疑:“我們在這裡幹什麼來着?”
但很快他們有腦袋放空,忘記了這個疑惑,如死木一般站着,只感覺腦海裡的東西越來越空,漸漸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這時候,一位揹着古琴的男子走過他們身前,兩人也不奇怪,只是眼神放空任由他們走進去。
姬眕閉着雙眼,心神緊守着手中的飛劍,他自百丈之外便認定了這一個方向,閉上雙眼,不看周圍,徑自走了下去,心中所有念頭都繫於一劍之上,根本不受那盜取記憶念頭的黑霧影響。
“我如果叫他一聲,會發生什麼?”走在最前面的錢晨不禁有些好奇。
“嵇眕!廣陵絕響,聶政之勇!”
姬眕猛然睜開眼睛道:“你幹嘛?”
隨即他眼神一散,又忘記了什麼,身上的一線劍光閃回,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又閉上了,心神繼續緊守一念,忘卻了之前的所有。
“嘿嘿,有意思!”
錢晨微微一笑,感覺到一絲無形的天水流過,他以道塵珠趁機截取了一點昏黃的水跡:“忘情水?亦或是孟婆湯?這無常宗,似乎有一絲太上這個考斯普雷狂魔曾經插手的痕跡。難道真的有過地府,留下了無常宗的道統?”
“姬眕此人以白虹劍意,將自己的意識鎖定在將要出劍的一瞬間,無論抹去他多少記憶,都能恢復存檔,隨時可以出劍,這般劍術應用倒是很有趣!”
錢晨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道:“眕兒,我潛入此地之時,偶爾也聽了幾耳朵。如今你可是九幽道,不,是整個魔門八宗名聲徹響的人物。許多傳言,那是不堪入耳啊!不堪入耳啊!”
姬眕睜開眼睛,滿是怒火死死瞪着他。
隨即劍光閃回,他又忘記了一切……
錢晨又隨手從他懷裡勾出了一個乾坤袋,姬眕繼續滿是怒火的睜開眼睛,劍光又繼續閃回……
“我乃是樓觀道的新掌教!”
劍光閃回……
“在下李爾,曾名動建康!”
劍光閃回……
“李太白也是我馬甲!”
劍光閃回……
如此三番幾次之後,錢晨就差把他手中的飛劍都拿在手裡把玩一番了。“我是你爸爸!”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姬眕差一點就把自己積蓄已久的那一劍刺了出去。
錢晨連忙攤手道:“好了好了!不玩了!”
他截取的忘情水已經夠多,足夠他分析一番了。
石窟最深處,一處寬闊百丈的洞廳之中,幽忘老魔睜開眼睛,其所在的石窟裡密密麻麻的散佈着無數行屍走肉。那些滿臉麻木的人羣,環繞着他所在的石臺,猶如驢一般麻木的繞着圈子,他們之中有老有少,口中都癡癡的唸誦着什麼。
“夫君!”有青衣婦人,眼中一點光芒不滅。
“我兒……我兒!”有白髮蒼蒼的老婦四處摸索。
“子曰……子曰……”有儒生窮經皓首,殘留的一點浩然之氣,在胸中泛起白茫茫的霧。
“母親……娘!”有孝子蹣跚向前。
“哈哈……南晉給我提供的消息,果然不假,人間忠臣孝子,癡情男女,慈母遊子,一點靈情果然也能感天動地。這些人個個都是神祇所重的資糧,若非有他們司馬家相助,我還弄不到這些魔種。”
幽忘老魔背後的黑霧一聚,無數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身影從中浮現,每個身影,都是所有人關於他們的記憶匯聚。
皆靈動非常,宛若生人。
甚至還有將軍怒叱,儒生義正言辭的大罵老魔,還有孝子苦苦哀求,慈母不住叩首,更有癡情男女明明就在身邊,兩人卻無法相見,觸手難及……人間軍氣,浩然正氣,孝心母愛,甚至道道情絲,都被煉化爲一道道晶瑩的水珠,匯聚成幽深猙獰的魔軀。
魔軀可以化作那些身影的任何一道,完全替代此人。
“一個人的生命,除了他本身,還有其他人對他的記憶……只要將這些記憶匯聚在一起,便能凝聚爲一道完整的印記。”
“如此偷天之術,待我融匯三千印記,便可歷經三千劫修成忘情天魔,任意扭曲衆生在世間留下的印記。”
“屆時宙光亦能修改,有情衆生亦可創造,就如同昔年我道的天魔祖師在海上一夢,成就一百萬人得海國,將其存在,銘刻於海外億萬人的記憶裡,號稱知夢老祖,化身億萬。”
“可惜老祖亦正亦邪,修成天魔後居然背棄了魔道,沉淪於衆生之中,疑似道染。所以要想修成忘情天魔,還得在這些人的記憶中,留下對我刻骨銘心的恨意,才能藉此錨定自我,不再迷失。”
“大成之後,只要不招惹廣寒宮那羣娘們,誰也奈何不了我!”忘幽老魔得意大笑道。
無常宗《無憂奈何經》邪異至極,唯一所怕的,便是廣寒宗《太陰斬情刀經》。
昔年某一任廣寒仙子,曾藉助無常宗斬斷情劫,《斬情》大成,差點害的無常宗覆滅。因此,歷任修行《無憂奈何經》的無常宗弟子,都被耳提面命,不得招惹廣寒宮那羣瘋女人。
但讓忘幽老魔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任廣寒仙子,正在提刀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