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盤坐在青牛身上,翻閱那本黑皮道書,寧青宸反而抱着鳳師的玉卵牽牛緩緩前行。
只見她把頭髮挽了一個道髻,提起裙角,跋涉在泥濘的草地中,頭也不回的問道:“燕師兄,看出什麼了嗎?”
“看出了這座墳問題很大……”
燕殊眼中閃動着驚世的魔道智慧,卻是被那捲道書上流轉的魔意勾動了心中的摩尼珠,一口氣數出了上百顆智慧,他重新掩蓋道書,眼中智慧流淌道:“此地莫約被佈置了九重根基,其中有師弟清醒時佈下的五行大陣,所以東南西北中各有一處禁地,埋葬師弟的胸中五氣,更有師弟的五件本命法寶鎮壓,對於他人來說自然是萬般兇險,但對我們來說卻有幾分安全。”
“然後是地底被佈下的忘川大陣,此陣以靈寶九泉爲核心,貫通九幽,乃是地下一道極爲龐大的水系,其中主流乃是忘川之河,得了九泉匯入,連同九幽招來了幽冥之中的許多禁忌而成!”
“但我往後翻了翻,確定忘川大陣早已經並非師弟最初佈置的那樣子了……”
“你看……”
燕殊唸誦錢晨日記之中的一截:“……今日在忘川河上揮了兩杆,一位老哥和我一同在橋上釣魚,他運氣不好空軍了!哈哈哈哈哈……爆護,必須爆護!釣到佛門金身一具,九幽厲鬼三隻,還有血海魔物若干,大阿修羅族人一位……老哥破防了,問我什麼檔次,能和他一起在奈何橋釣魚……”
“我釣上來輪迴盤,老哥服了,求我把輪迴盤扔回去!”
“……今天老哥約我去另一片水域釣魚,我說我不能離開這座島。他說:釣魚之道,在於專心,心靜則魚自來,我過不去,水就過來,魚來!”
“他拉來了一片血湖!”
“魚甚多,但我看到了阿修羅魔族在血湖底下往老哥的魚鉤上掛魚……”
“沒忍住,拆穿了!”
“和老哥鬧翻的第一天,又回到了奈何橋上釣魚,咦?這座橋哪裡來的?哈哈……原來我喝了孟婆湯。”
“這是什麼,再喝一碗!”
“哈哈哈哈……”燕殊笑的和一個癡呆一樣,寧青宸都瞪大了眼睛,駭然的回頭看向燕殊,那個能和魔性發作的錢師兄一起釣魚的老哥,顯然是九幽之中的某位阿修羅魔君啊!
“錢師弟也作弊了!”
燕殊看着道書上畫的血河真形,指着笑道:“他用了活餌!哈哈哈……那隻餌比魚能打,是打暈了那些血海魔物之後,一個個掛上去的!”
“別往地下去,別去忘川,九泉,血湖,什麼都不要碰!”寧青宸嚴肅着小臉警告。
燕殊大大咧咧的抖了抖日記,道:“帶着魚竿去沒事的,上面說了……水鬼不害釣魚人,除非死魚正口!”
寧青宸無奈按着額頭,燕師兄的癡呆又發作了!
但前面那句話沒說錯,忘川大陣絕非師兄佈置的那樣子了,師兄釣的‘魚’究竟是什麼鬼東西還不一定呢!錢師兄魔性發作能釣的魚,他們去了,誰釣誰還不一定呢?真以爲帶着魚竿就能安全釣魚了?
也可能會被魚釣。
燕殊繼續翻閱道書:“我們頭頂還有一宗日月經天大陣,是太古周天星辰大陣的一部分,被錢師弟從周天星艦中挖出了一部分陣圖,隨後錢師弟以承露金盤化爲大日,承露銀盤的碎片藏入一顆明珠……化爲明月!日月輪轉,照耀此間,最重要的是……他在遺蹟之中找到了承露銅盤……”
“將其化爲了我們頭頂的‘天’,又稱‘小天界’……”
燕殊越到後面,讀的越慢,後來簡直一字一句,充滿了疑惑。
寧青宸也恍然道:“等等,若是承露金盤化爲了我們頭頂的大日,那仙山上那人拿的是什麼?”
“莫不是假的?”
燕殊突然冒出一句:“就怕不是假的!”
兩人頓時陷入了沉默,同時擡頭看向頭頂的大日,就好像上面長着一隻眼睛一般,原本溫和柔曛的陽光,這一刻突然帶上了絲絲的寒意。
“天上也不能去了!”寧青宸斷然道。
燕殊微微猶豫:“他還在月亮上給你留了瓶不死酒呢!”
“承露銀盤到了這裡能發揮大作用,那些碎片同出一源,藉助碎片能倒映出這輪明月所照的一切。這本是錢師兄留在此地的一條生路,避免有緣之人誤傳某些恐怖的禁地。但,若是那人真的在看金盤,甚至透過金盤大日來看我們,那麼明月也一定被污染了!”
“用銀盤碎片去看,只怕能看到另一隻眼睛。”
燕殊低頭用指甲在道書上劃了一道,看着滲出血的書頁,不禁搖頭道:“唉!又有一處根基出了問題。第四陣,萬神朝拜,這是風水大陣,乃是用萬尊神像入住風水寶地,藉助諸神願力,佈置朝拜大局,又名爲萬神殿!”
燕殊往下翻了一頁,然後迅速翻過。
“不用看了,此陣最忌諱的就是招惹到邪神,一旦有一尊邪神混入,願力便會化爲詛咒,這裡……只怕都是邪神,而且不是神像,就是邪神的屍骸。這不是萬神朝拜大陣,這是諸神黃昏大陣!”
燕殊再翻兩頁,突然眼睛瞪大,多看了幾眼,隨即快速翻閱起來,興奮道:“這裡還有一道能用的大陣。”
“乃是太古鎮壓洪荒的根本大陣,十洲三島大陣的殘陣!三島沉沒,一洲淪陷後,此陣變成了如今鎮壓地仙界氣運的根本大陣——九州結界!錢師弟從歸墟之中,撈出了三處仙島的殘骸,因此在神鰲背上通往歸墟幻海的東南西三方,各安置一處仙島殘骸。”
“其中有東方的崑崙墟,其上有不死神樹,朗軒、木禾環繞,下流丹水。”
“南方的聚窟洲殘骸……上有返魂樹……”
“西方是一艘殘破周天星艦,乃是昔年仙秦以部分方丈洲的殘骸所煉,故而也被化爲了一座仙島。”
燕殊仔細看了兩眼道書,確認了這三處仙島並沒有被錢晨污染,但還是皺着眉頭道:“不過,那瀛洲派守護本洲的門戶,便是蓬萊三島佈置的艮嶽三山大陣,同樣是十洲三島大陣的殘!因此三仙島內中的玄機,幾乎必然被蓬萊派所知……”
“蓬萊派進來的弟子,不就只是一羣堪堪結丹之輩嗎?”
燕殊搖了搖頭:“我雖然不知錢師弟在算計着什麼,但蓬萊的元神絕不會那裡!而且那尊蓬萊的元神真仙詭異的很,造化之道上浸盈極深,甚至……他憑空造物的時候,能察覺到一絲道果的痕跡……”
寧青宸看着燕殊眼中智慧之光又深了幾分,哪裡不知道燕殊這又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智慧。
燕殊略略翻翻,搖頭道:“除此之外,便是什麼巫道喚魔大陣,仙秦古戰場軍陣……唉!仙秦古戰場,我還去過一次呢!旁邊便是師弟胸中五氣中的西方之金所葬之地——劍冢。”
他乾脆收起那本道書,直道:“都是些邪門透頂的東西,瞭解無益,越是瞭解就越有可能撞上,要是真不幸撞到了,再去看也不急。”
寧青宸數了數。
東南西北各有一處‘禁地’,乃是錢師兄的胸中五氣之宮。
其中有西極萬劍之冢,東極不死神木,南極紅蓮火山,北極太陰仙山,以及最後的——中央玄黃玉臺!
上有錢晨的胸骸,亦是主墳所在。
此外東南西各有一處仙島,乃是崑崙,聚窟和周天星艦,周天星艦旁邊還沉着一尊萬丈金人。
地下有九口泉眼,匯聚成一道暗河忘川,上面有一座奈何橋,不知什麼地方還藏着一片血湖。
天上有日月,皆是靈寶所化,還有一重小天界,亦不知有什麼佈置……
此外還有種種巫道、神道招來的魔魂舊神,其中不少是能和錢晨坐而論道的存在,這些人分佈在各處遺蹟之中,內有錢晨給他們修的神廟。
好在燕殊通過錢晨的日記,大致摸索出了幾分和祂們打交道的方式。
但寧青宸不知道,日記之外,甚至還有錢晨不知道的,其他幾尊靈寶丟下的遺蹟……
數了數這片葬土之中的‘禁忌’,饒是寧青宸被天意人心斬情刀一刀一刀鍛鍊過的心性,都不由得感覺幾分心累,撫額長嘆道:“錢師兄真是……”
“死了也不安穩!”
燕殊憤憤道。
王龍象手持承露銀盤的碎片,施法以猶如殘鏡的碎片倒映天上的明月,這片歸墟葬地日月同輝,雖有流轉,卻只是環繞着金鰲的背甲做圓周運動。
因此殘鏡藉助太陰星倒映下來,卻能俯視這座葬土,看清一些地形。
王龍象便是藉此在衆人墜落的湖外,找到了一條相對安全的道路,此地靈草仙葩處處,但也極爲兇險,幾位世家子弟便是因爲被這裡的安靜祥和的氣氛所迷惑,擅自去了旁邊的小山,採一株萬年的藥王,然後便被一隻妖獸叼走了。
這才讓那羣世家子弟知道,此地並非是沒有生物,而是尋常的生物在這裡根本活不下去。
魔道那邊在一座無名小山下挖出來一座大墓,由血海老魔親自帶隊,內中的魔頭弟子被一尊金屍吃了幾個,但這尊堪比陽神的金屍,也被老魔制服。
如今他正以門下弟子魔頭爲材,祭煉一門萬魔噬心煉屍法,要將那尊金屍魔化,煉成一尊不死神魔——飛天夜叉!
蓬萊衆人似乎一直在往東走,不過路上遇到了一座山神廟。
他們不聽小魚等人的勸告,觸犯了山神的禁忌,死了一些人。
也不怪蓬萊真傳不夠謹慎,誰叫那山神只有一間三丈開外的小廟,內裡供奉的山神也不過是一尊山魈的石像,哪會被心高氣傲的蓬萊真傳看在眼裡。
不過他們倒也因禍得福,被山神追逃之後,在一處山洞裡發現了一口通往地底的陰泉,裡面生活着一羣小魚,乃是純陽之物,珍貴無比。
如今蓬萊的那羣弟子捉了魚,正商討着要不要沿着這一口陰泉鑽下去。
因爲有人認出這一口陰泉,氣息極正,似是來自於幽冥一般。
此時一隻妖獸擋在了王龍象的面前,它形如獅子,短鼻闊口,口中吞吐着紅色的霧氣,卻是憑空燃燒的石中火。焰氣的溫度很高,燒灼着它口鼻處的空氣都在扭曲,獅子般的鼻孔喘着粗氣,一副脾氣不好的樣子。
“赤焰猊獸?”
王龍象認出了這隻在地仙界已經絕種的妖獸,他袖中青蛇吞吐,隱於心中的劍氣噴薄而出,引而不發,便有一道劍痕分開了猊獸吞吐的火焰霧氣。
“這是?”
王龍象注意到猊獸屁股下的一些痕跡,眉頭微微一皺,卻是收斂了劍氣。
“原來是一隻帶仔的母獸,是我闖入了你的領地,讓你受驚了嗎?”
王龍象撤去飛劍,面前的這隻猊獸彷彿也感覺到了他的善意,微微俯下的身子,往後退了幾步,讓出路來,一雙斗大的眼睛依舊警惕的盯着他。
王龍象剛準備離開,便見南晉世家的一羣子弟,三五成了一小羣,也跟了上來,爲首的是江東陸家一位結丹三品的子弟,在世族之中也有些名聲。他們見到王龍象,卻也紛紛點頭道:“王兄!”
這時候,旁邊一位顧家的女弟子看到王龍象身後的那隻猊獸,卻也注意到了它生產後的痕跡,當即眼睛一亮,指着猊獸道:“陸師兄,是頭剛生產過的母獸!”
“赤焰猊獸?此獸早已滅絕,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一隻,正好捉了!若是能帶回去,也是極威風的坐騎!”
“坐騎有什麼用,我世家最重孝道,若是獻給長輩……”
旁邊另一人有些不屑:“這裡可是歸墟葬地,多少至寶埋藏,一隻猊獸算什麼?”
但也有人反駁:“我可不想再往險地中跑了,這路上歷經幾回生死了?陽神真人多麼可怕的人物,死的和狗一樣,若非道門的幾位師兄照顧,我們早就。唉!現在我就想採些靈藥,捉幾隻妖獸,若是能獵得上佳內丹,回去助我幾個弟弟結丹就好了!那些險地,我不想再闖,只想回家!”
這幾句話,一時間都打動了衆人。
比起眼前的猊獸,那些禁地之中雖然寶物無數,但危險性也尤不可測,相比起來,不如先把能拿到手的弄到手。
這些人自不是庸手,祭起法器,卻也有各種威勢,一如錢晨最開始妙空給的龍雀環那等級數的法器,也有幾件,皆是各家的精英子弟,他們還招呼着王龍象一起來。
“王兄,這猊獸不止一胎,見者有份,不如王兄也分一隻如何?”
王龍象微微皺眉,但以他的性格,也不想管這些,微微頜首便起身退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閃現,那幾位世家子弟本就是驚弓之鳥,看到人影接連幾件法器打出。
猊獸受驚之下,頓時躍起,口中噴出滾滾濃豔烈火,毛髮飄動,攜帶附骨之焰,憑藉肉身,便有堪比修成妖丹的妖王之威,加之附帶的石中火粘稠蝕骨,一旦沾染,即便燒到骨頭也不會熄滅。如此難纏的兇獸,非得幾人齊心協力,才能解決,但既已被那個人影牽扯了幾分精力,便不免有些疏忽。
猊獸拍下,石中火爆開,將一件玉屏風法器衝擊落下,同時合身一撲,快若閃電的朝着那名顧家女子咽喉咬去。
依王龍象的性子,救不救人都在兩可之間。
但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影,卻大步向前,一步邁入了人獸之間,一手按住猊獸頭顱,一手抓住那羣世家子慌亂之下打出的各色法器。
蝕骨燃燒的石中火洶涌燃燒,卻未能傷及那隻金色的手掌表皮,而那幾件法器,更是被隨手擒捉。
幾位世家子弟看清來人,身着破爛袈裟,通體純金,卻是一位老僧。
有人驚呼一聲:“竺曇摩大師!”
這一刻便是王龍象也矜持不住,扭頭過來,見他果然是之前鎮守在黃泥狗洞之外的佛門修成法相金身的聖僧——竺曇摩!
但他此刻神色枯寂,乃陷入了極深的定境之中,身軀全憑本能行事。
許是他修行的確到家,即便是一點本能,也要制止他們殺生。
…………
小魚、老道三人小心翼翼的趴在陰暗的角落,窺視前方只有三丈的小廟。
老道凝重道:“你確定這東西不是山精,而是梟陽國人?”
“這隻山魈絕對有古怪!”小魚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小廟,道:“那口陰泉好似連同着幽冥一般,你也看過,此地的風水乃是罕見的曲善潛地局。曲善無爪牙,善潛,飲黃泉而化龍!此黃龍目盲,善遁,食土而吐砂,名爲黃泉沙!若是那口陰泉真的直通地底,此地的風水必然已經化龍!”
“而這座廟,就是鎮壓龍穴所在!”
老道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並非此地有陰泉、潛鱔而成黃龍之勢,而是因爲有東西從地底的陰泉之中打洞上來,才成就了那口泉和這裡的風水?”
“我看了,這裡的風水局形成不過幾十年,應是後者爲多!”
小魚頓時恍然:“你是說,有人在這裡安置山魈神廟,是爲了看守陰泉,監視從洞裡出來的東西?”
“那無目黃龍蛻皮名爲——地龍蛻,乃是我道的至寶之一!可以下潛黃泉,遮蔽人氣,避免寶主屍變驚醒。但這山魈廟監視地龍幹什麼?不會真抓取釣魚吧?”
小魚笑了。
他想起了一個傳說——地龍飲黃泉而生,因此善避生死,常常有活過壽限而沒有被幽冥發現者,這些黃龍除了道行越發深厚,甚至出了一尊太古大聖之外,大多數都莫名失蹤,就好像被九幽的鬼物抓走了一樣!
世人不知九幽之鬼爲何要捉拿黃龍,因此便有人開玩笑說:是拿去釣魚去了!
(黃龍的前身曲善,便是世人所說的蚯蚓,固有此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