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臨時釘出來的工作臺,統稱爲“馬”。因爲做中樑的工作臺很大,木料放在上面都可以自由滾動,故叫“滾馬”。
祠堂中間滾馬旁邊的架子上,已經擺了四根改好的大梁。
阿衝叔正在指導苗娃們改第五根。
做樑的工序就是將大杉樹去皮,修到粗細一致,然後按房間跨度裁好要用的一截,留出的梁木比房間跨度要長,兩頭各空出五寸左右的長短。
留出五寸左右的一截之後的地方,雙面還要要製成凹型,就像一個“工”字。
這樣做,是因爲要用來嵌入正中間一根柱子頂部的凹槽之中。
“工”字那一豎的長度,與兩根柱子頂部凹槽之間的長度相等,卡下去才能正好吻合,穩穩當當。
一切尺寸數字都在掌墨師心中。
阿衝叔見李君閣過來,說道:“皮娃,正好要找你,接下來你就要準備公雞,硃砂,茶葉,米,酒,鞭炮,壓勝錢,糖果,米花,粑粑這些東西了。”
李君閣砸着嘴說道:“才吃了燒雞公,要不我們換個祭品?反正最後還不是下了我們的肚子!”
阿衝叔手扶腦門:“皮娃你別鬧!雞公是衝煞用的,你聽說過水鴨子能衝煞?!”
李君閣哈哈大笑:“跟你開玩笑的,對了粑粑用什麼粑粑?李家溝的粑粑品種可多呢!”
阿衝叔說道:“我們懸天寨都是用小餈粑,你按你們山下的風俗,準備小黃粑吧。”
李君閣說道:“哎喲這玩意兒可費時間!要弄幾天呢!”
阿衝叔說道:“是啊!所以我提前告知你,你這就得準備起來了!多準備點!六棟木樓同時起樑,嘖嘖嘖,我都是頭一遭!”
李君閣笑道:“沒問題,要啥我都給你準備好!到時候還要給你攝像,你就好好鋪排一場吧!”
阿衝叔笑得見眉不見眼:“哎喲這就是要阿衝叔露臉啊!沒說的,到時候絕對給你整得巴巴適適!”
回到家中,李君閣將事情跟奶奶和媽媽一說,奶奶就計算開了:“六向房子,一向三十斤,那就差不多兩百斤黃粑了!五十斤粘米,五十斤糯米,二十斤肥肉,還有黃糖白糖,竹葉,筍殼,良姜葉,嗯,很久沒一次整這麼多了!”
粘米不粘,反倒是粳米的一種,相傳是當年從占城傳過來的,因此在這裡應該當成形聲字理解,讀作“沾”的音。
奶奶最喜歡弄大活,一次一兩百斤的搞才能顯出能耐,說起來都滿臉興奮。
李君閣哭笑不得道:“奶奶你指揮就行了,這玩意兒一弄就要三天,您還是悠着點。”
奶奶還倔:“你們怕弄不好火候,沒事我瞌睡少,到時候我來守火。”
李君閣道:“得,那我先把大甑子翻出來洗乾淨,然後採葉子跟筍殼去!”
足足幹了一下午,李君閣從後山上挑了五六擔葉子和筍殼下來。
奶奶跟老媽燒好了一大鍋的開水,然後又兌成溫水,將篩選乾淨的糯米和粘米各自用大鐵盆裝好,倒入溫水泡發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奶奶跟老媽把泡好的米分別淘洗乾淨,將粘米裝在篩子裡瀝去水分。
然後三人開始洗葉子和筍殼,弄了兩個多小時,將竹葉良姜葉用清水泡着,李君閣挑着粘米去池塘邊的棚子裡用機器打成很濃的粘米漿。
等米漿打回來,老媽把黃糖加水煮化了,還將肥肉絞成了肉餡。
李君閣又把糯米拿到廚房,倒入大甑子中蒸熟。
等第一鍋蒸出來都中午了。接下來得奶奶出馬才能把控得好了。
只見奶奶把白糖、黃糖水倒入粘米漿中拌成七八分濃稠的糨子,中間還加了一些黃豆粉調整濃度,同時也是爲了幫助發酵。
一切弄好,李君閣將蒸熟的糯米趁熱倒進米漿裡,用長棍子攪拌均勻。
水量由奶奶來控制,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這個全靠經驗了。
攪拌好之後,發酵兩三個鐘頭。趁這功夫李君閣又開始蒸後邊幾鍋。
糯米飯發酵到米漿舀起來不會明顯流動的時候,將肥肉餡倒進去和勻,就可以開始包黃粑了。
先將包黃粑的材料準備好,依次是棕樹葉,竹葉,良姜葉,竹筍殼。
包黃粑是個技術活,也是一項繁瑣的工作,光靠一家人肯定弄不完,於是左鄰右舍以及老媽的老姐妹們都過來幫忙。
這個李君閣就只有儍瞪眼看着了,由於是拋粑粑用的,不能做太大,一來是小粑粑會顯得多,二來大黃粑一兩斤一個,從樑上拋下來砸頭上得哭瞎。
一兩一個就最好,只見主婦們先將一塊米團摔實拍打成小方塊,然後用竹葉墊底,下面一片葉子,多餘的向上折,上面一片葉子,多餘的向下折,不夠可以左右重複添加葉子,將米團包在中間,然後用棕樹葉子撕成的細條捆紮實。
巧手之下,一個個青綠色的小小竹葉米包快速成型,很快就堆了一大堆。
然後主婦們開始分工,一些繼續包小包,一些將小包用良姜葉子和筍殼捆紮成一兩斤一個的大包。
接下來大甑子又重新派上了用場,又輪到李君閣使憨包力氣了。
先在大甑子最底下鋪一層細竹枝,然後一層粑粑一層竹葉,頂上再撒上竹葉封頂。
竹葉一是增香,二是增加了空隙,有助於水蒸氣在甑子裡流動,可以使粑粑受熱均勻。
弄完這一切,老媽將甑子蓋上紮緊。奶奶還抱來一牀不用的舊棉被將甑子蒙上。以保證甑子的密封性。
密封性越好,黃粑越黃,糖化也越充分,蒸出來的黃粑越香甜。
一個大甑子不夠使,又去鄰居家借了一個,這還不夠,又弄了一半去久長居那邊,終於在晚上六七點鐘開始點火。
蒸這個是個功夫活,必須大火蒸十二個小時左右,小火蒸五個小時左右,之後保留碳火再溫四個小時左右。這才能退火開甑。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邊是李君閣,奶奶,老媽,另一邊是李東昇,艾玉蓮,劉三娃,兩處地方三班倒,就是爲了最後的一刻。
直到第三天下午三四點鐘,滿敞壩飄滿了竹葉,良姜葉,糯米黃糖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香甜氣息後,大呆它們甚至從豬場那邊都聞着味道過來了,一個個呆在敞壩上撒潑打滾地趕都趕不走。
等到奶奶揭開甑子上的被子後,這香甜的氣息就更加濃郁了。
李君閣實在忍不住了,抓起一個燙得左手拋右手右手拋左手,好不容易等到涼了一些,就迫不及待地解開棕葉繩子,一股子甜香撲鼻而來。
因爲蒸制好的黃粑色澤紅亮且味甜,所以一直讓人誤以爲黃粑中加入了大量的紅糖以着色調味,其實不然,黃粑的黃潤與香甜,完全就賴這漫長蒸煮。
糯米飯,在密閉的木甑中經過長時間的蒸煮和發酵,分解出大量的糖分,而糯米飯的色澤也由白變黃,同時也越發的香糯,黃粑也由此而得名,而這也是黃粑的最大特點——本色本味。
眼前的黃粑黃潤晶瑩,原本白色的米團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蒸制,已經融合成了油黃的一體,卻又還能看出一粒粒米粒最初的痕跡。
李君閣一口咬下去,糯香、甜香、竹香已融合在一起,撲入口鼻又沁入心脾。
“花整整三天時間做出來的美食,真不是白瞎啊!”李君閣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地說道。
關於黃粑的起源,還有一個難以考證的小故事。
時間又得追溯到三國時期,那時的貴州,還被稱作夜郎。
據說大名鼎鼎的諸葛亮當時正率兵平定孟獲,在夜郎國與那黔中洞主作戰。
一日,蜀軍正埋鍋造飯,突然探子來報,說有蠻軍臨陣。
諸葛亮一聽,於是下令出戰,沒幾下,便打退了黔國洞主的人馬。
也不知這諸葛軍師是何用意,你說勝了就勝了吧,可他既不顧窮寇莫追的忌諱,也不顧這幫軍士的飯還沒吃,下令大軍乘勢窮追蠻軍上百餘里。
這一追倒也沒什麼,可就急壞了這軍中的火頭軍了,久等部隊不歸,可這煮着的豆汁兒和米飯不能浪費呀,本來就沒帶多少糧草,怎麼辦呢?
一看這情形,火頭軍只好把未用的豆汁兒與米飯摻和到一起,放到大木甑內加火蒸煮以保其不餿。
等大捷而歸的士兵回營,這被豆汁兒摻和過的米飯已足足蒸煮近兩日,又累又餓的士兵們急忙分食,誰料這米飯已成另一番模樣,不但色澤黃潤,而且味道甘甜香軟,吃起來更有一番滋味。
士兵們還以爲是軍師用來犒勞他們的美味,三下兩下便讓幾甑佳饌見了底。
碰巧勞軍的當地百姓見到到,驚訝於此物的如此美味,也仿照手法制作起來。再經過一千多年的世世代代延續,蜀南便又多了這麼一道美味——黃粑。
李君閣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呢,老媽過來就是一巴掌:“這就吃上了!趕緊將黃粑都拿出來!”
黃粑放涼後會變硬,二次加工可蒸可煎,都是美味,而且存放時間可以長達月餘,確實是上樑時“丟粑粑”的好材料。
李君閣趕緊將黃粑都從甑子裡拿出來,解開放大簸籮上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