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總持寺,知客廂房裡。
秦琅很不客氣的在主位坐下,魏昶劉九等人個個佩刀帶弓的列坐兩旁,並有幾名書吏更是直接取出文房四寶,擺開紙筆。
頓時一副公堂審案的架式。
“這是做何?”
法雅問。
秦琅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氣氛凝滯起來。
道賀和尚等也看出來今天這位秦學士是來者不善,這位真不是來上香的,也不是以秦學士的身份來的,對方是以鎮撫使的身份來的。
似乎還要辦案。
“法雅,你現住於大總持寺?”
秦琅居高臨下的喝問道。
“······正是。”
“你現在寺中負責何事?”
“貧僧現是大總持事知事僧,管理僧衆雜務,寺中日常。”法雅也嚴肅起來。
秦琅把面前一疊文檔扔到了法雅面前。
“看看這上面的供詞,這些話你可曾說過?”
法雅撿起來一看,發現裡面都是一些口供筆錄,裡面清楚的記載着某年某月某地,有某人在場,某人舉證法雅曾說過的某些話,其中一些話犯有不敬,有一些是謠言,邪說。
這樣的口供筆錄很多。
“你的這些邪說,還曾對誰說過,一一招來。”
道嶽和尚這時也明白事情不對勁了,趕緊上前,“秦學士,這是佛門清淨之地······”
秦琅打斷了道嶽,“本使也知這些佛門之地,但這也是天子腳下,是京師長安城中,法雅既是寺中僧人,但也一樣是大唐之民。他的這些妖言邪說,已經不再是你們寺中內務了,我在這裡審他,也是給你們大總持寺留一個面子,否則我直接派兵圍寺捉人,你們就更無臉面。”
“法雅,還不速速召來!”
“你今日若是坦白招來,本使便從寬發落,若是你敢隱瞞抗拒,後果自負!”
秦琅一邊逼問,一邊又拿出許多卷宗來,卻是遞給道嶽和尚的,這上面記錄的不再是法雅的妖言邪說,而是他身爲知事僧,掌握大總持寺的寺中俗務後,是如何貪墨寺中常住物什常住金的。
所謂寺中常住物什,指的便是寺院的不動產。
法雅是個愛鑽營的和尚,不安心修行,卻整日鑽營,在上流社會甚至是宮廷裡混,雖是個和尚,可又愛享受,因此沒少貪墨錢財。
其實法雅是個很有能力的人,這大總持寺這些年的榮光,也與他的鑽營有關,甚至寺中的許多產業,都是他置辦起來的,可不管怎麼說,法雅他是個和尚,這寺廟又不是他的私產,他把寺中產業錢財,轉移別處,那就是貪墨。
經過三天時間的準備,秦琅不但查清了法雅這個妖僧的罪行,也順便摸清了大總持寺的寺產。
很驚人,不查不知道,一查是真嚇一跳。
這大總持寺就算經歷了武德九年的朝廷打壓後,也依然還有數百僧人,寺中更有淨人千餘,這淨人便是寺中奴隸,改個淨人的名號,弄的好像很乾淨一樣。
另外,寺下有田產幾千頃,佃戶無數。
寺中又還有質庫,抵押放貸收息。
雖然每遇災荒之時,這寺中也會拿出些錢糧來施粥濟民,但相對於他們龐大的寺產,和豐厚的收益來說,這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更別說,平時還總是接受貴族名門的捐獻。
自漢代時佛教傳入中原開始,寺廟經濟便向來發展迅猛,實力強勁,哪怕經歷過魏武、周武兩帝的滅佛打壓,但總是能夠迅速死灰復燃,這裡面不僅僅是宗教問題,更多的還是政治問題。
正是藉着政治上的得勢,寺廟才能夠迅猛擴充寺廟經濟,形成實力強大的寺廟經濟產業。
如這大總持寺的和尚們,從不需要爲吃喝勞動,他們只需要翻譯下佛經,研究下經書便好了,平日生活裡還寺廟淨人服侍,經濟上有寺廟田產、質庫豐厚收入,還有大筆捐獻進賬,代代積累,不斷佔田並地,隱匿人口,日子那真是過的瀟灑悠閒,如法雅這樣活躍的和尚,甚至還能自由出入宮廷,結交宰相高官,受世人追捧。
爲何李淵要在今年初發布打壓佛道的詔令?
便是因爲在北周武帝滅佛之後,佛道,尤其是佛教在經歷了隋朝幾十年的推崇後,又再次興盛起來了。
僅長安城中,大總持寺、大莊嚴寺、大興善寺等佛寺就不下百家,大的往往佔據一二坊之地,他們在京畿更擁有成百上千頃的田地,佔據良田,擁有許多水碾磨房等,可以說令本來對佛寺印象還不錯的李淵都眼紅了。
魏武帝周武帝滅佛時,當時的佛寺甚至已經嚴重的影響到了國家政治經濟。
不過今天秦琅來,不是來查這些的,他只是來查法雅,進而要釣出裴寂的。
這些毒瘤,是李世民要面對的事情。
據他所知,因爲李淵退位前才發的那道汰僧道詔,所以現在李世民似有意想要廢除這道詔令,重新讓那些還俗的寺觀僧道再回去,並把已經廢棄的寺觀又重開之意。
這完全就是從政治角度來考慮了,是爲了反李淵,收買人心而行,現在朝中對此事還有許多爭議,封倫、高士廉、宇文士及等宰相認爲不能否定前詔,而崇佛的蕭瑀卻向李世民積極建議廢除這道詔令。
長孫無忌和杜如晦、房玄齡三人沒表態,但他們其實就是李世民最堅定的支持者。
這種大事,輪不到秦琅發表意見,但他心裡還是對李世民的想法很不屑,爲了反對而反對,不顧長遠。雖說這種反對,能讓李世民馬上從佛道中取得一些贊名,但那是要付出大代價的。
李淵可是好不容易纔下決心挑破這顆毒瘤的,結果李世民卻要接回去。
“住持,今日究竟只是法雅一人之事,還是大總持寺之事,皆決於住持了。”秦琅對道賀說道。
道嶽看着那些記錄,對於法雅貪污有些震驚,但沒什麼惱怒怨恨,畢竟大總持寺家大業大,好多還是法雅弄來的,他私挪用一點也算不得什麼。
但現在秦琅這話,卻是暗示他們要跟法雅分割關係。
其中厲害,不言而喻。
“道嶽相信朝廷,也相信秦學士。”
說完,道嶽很配合的帶着其它人走了,將法雅一人留在了那裡。
秦琅對法雅道,“看到沒,大難臨頭各自飛,如實招來吧,坦白從寬。”
審訊持續了一整天。
秦琅很有耐心,一開始只是在覈對那些證詞,到後來慢慢的一點點引誘。
最終開始讓他招供曾經與哪些貴族官員們往來,又對他們說過什麼妖言邪說,一點點,一個個人名。
“你常出入裴司空府上,據說交情不錯,你有沒有把你的這些妖言邪說對裴司空說過?”
“沒有。”
“你好好想想。”
法雅被審一天,連口水都沒喝上,有些疲憊。
“你曾跟那麼多人都說過,爲何獨獨未曾與裴司空說起,這不合常理啊,你是不是有意在爲裴司空隱瞞呢?法雅,你可要想好了,這個時候爲裴司空隱瞞,莫不成還指望着裴司空來搭救你不成?”
“我實話告訴你,裴司空救不了你,就算是太上皇,也救不了你。你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坦白從寬,如實招來,到時陛下或許能夠給你一個寬赦,將你流放登州海上沙門島,或者你爲別人隱瞞,結果被誅於鬧市。”
一句太上皇也保不了你,讓法雅明白自己完了。
而秦琅一直逼問裴寂的事,也讓他敏銳的感覺到,這次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看來真正被盯住的是裴寂,而不是他。是裴寂牽連了他,而不是他牽連到裴寂了。
常出入宮廷的法雅,政治敏銳還是挺強的。
當年法雅跟太上皇和太子都關係很好,也與裴寂關係密切,可誰能料到會有六月初四日,李世民一掌權,但禁止他再出入宮廷了。
他事後確實也說了些牢騷話,但若說他就因此散佈妖言邪說,那是污衊。
“法雅,我知道那個叫辨機的小沙彌,其實跟你關係不簡單,若是你能配合,有些事情就會永遠成爲秘密,不會公之於衆,明白嗎?”秦琅終於祭出了撒手鐗。
法雅一聽,震驚的望着秦琅。
秦琅笑呵呵的看着他。
兩人對視良久,終於法雅垂下了那顆禿頭。
“好,我說。”
·······
拿着法雅招供畫押的供書,秦琅滿意的彈了彈,“把法雅帶回平康坊詔獄,出門時記得給他件斗篷圍起來,給他和大總持寺留幾份臉面。”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供書後,秦琅立即趕往了東宮。
“法雅招供,他謊稱是佛祖如來從西天派來的二弟子金蟬長老轉世,下凡來普渡衆生,又說他能夠預見未來。他散佈謠言說陛下是妖星降世,奪舍借屍還魂,還說因此天下要大亂,將要大災變,會有瘟疫橫行,百鬼夜行·······”
“據臣查明,法雅其實就是一個無賴妖邪,混跡宮廷、貴族之間,招搖撞騙,以權謀私,驕奢淫逸、貪腐淫亂,他暗裡勾引奸**人,每次淫一女,必留私處一絲毛髮,鎮撫司據他交待,在其住處,找到用這毛髮做成的成箱的毛筆·····另外還查到無數的金銀珠寶,甚至有許多宮中御器、禁物·······”
“法雅還經常干涉政事,借太上皇、廢太子、宰相裴寂等寵信他之機,干涉朝政······”
“因陛下禁止他出入宮廷,他便編織了許多謠言邪說,四處傳播,妖言惑衆。”
“臣還查得,法雅不止一次暗裡與司空裴寂暗中密謀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