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
連續多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氣,風和日麗,雖然說曬的脫皮,可大家卻還十分高興。
天時好,地裡的麥子就不會糟蹋。
一捆捆麥子被挑回家,攤在曬場上。
牛馬拉着軲轆不停的碾着,沒有牛馬的百姓,則全家上陣打麥子,不管天氣多熱,日頭多毒,大家都一刻不敢停歇,必須搶時間把麥子脫下來。
三原縣,秦家莊。
秦家因爲今年兼種麥稻粟,所以收穫時節是分開的,可以調動全部人手搶收麥子,加之今年秦瓊從靈武爲秦琅買來上千的奴隸,所以秦琅的麥子收的也快。
當田野裡還有許多金黃的麥子時,秦家已經收完了。
麥子都收回來,人就都鬆了口氣,這邊還在碾麥揚塵,那邊就已經開始在打包入倉了。
一大早,秦家莊子的糧倉前,已經擺好了數張桌子,莊頭、管家、把式、賬房等一字排開坐下,人人面前一杯茶,一把算盤,一個賬本。
糧庫裡早已經收拾乾淨,陳糧都已經清出去了,現在空空如也,如同一隻張大着巨口的怪獸。
管家們特意穿上了新衣裳,人人精神抖擻。
“斗子備好沒?”
“好咧!”夥計高聲應道,一排量鬥擺在那裡,全都是較過的,保證精準。
管家老王滿意的點點頭,起身對秦琅躬身,“三郎,都準備好了,可以收糧入倉了。”
“那就收糧!”
散發着新鮮麥香的麥子正式開始入倉,莊丁們挑着一擔擔的麥子排隊上來。
而在倉庫外面,就是一字排開的土竈大鍋,鍋里正在燉着肉,一大清早豬場就送了兩頭豬過來,都是二百來斤一個的大豬,趁着沒出太陽涼爽宰了,肉切割好。
一口鍋裡燉着排骨,一口鍋裡燉着筒骨,還有一口鍋是燉着豬蹄,另一口鍋裡燉着兩個大豬頭。
此時已經燉了有小半個時辰了,肉香四溢。
新糧入倉是件大事。
辛苦忙碌半年,這是最高興的時候。
莊丁們把揚塵去灰曬乾的麥子挑過來,有莊丁拿着鬥一鬥一斗的量。
“全都抹平,不要堆尖冒頭!”
老王衝量麥的夥計喊道,抹平了纔是最精準的數字。
量好十鬥,便是標準一石。
“入倉!”
那邊賬房等還要輪番驗過這麥子,看其乾溼程度,灰草多少等,得保證入倉的糧食符合儲存標準。
通過驗收,自有倉中的莊丁負責挑入倉中。
老王頭抓着把麥子很激動的對秦琅道,“今年這麥子好,飽滿,天時好曬的也幹。”
“我估計咱家今年的麥子畝收兩石有餘,大豐年!”
秦琅笑笑,畝收兩石當然不算少,這還是平均數,實際上有些好地是不止這個數的,比往年增產的關鍵,其實還是肥料。
生態養殖種殖的好處已經開始體現,養豬養羊養雞鴨養魚的肥,使的秦家的地肥力充足,自然增產不少。
一石石的糧食挑入倉中,空蕩蕩的糧倉裡那一個個屯糧垛子也漸漸堆起。
今天主要是秦家自家莊上的糧食入倉,而佃種秦家田地的佃戶交租,則安排到後面。
其實秦家佃戶們都很積極的表示要交租子,秦琅倒是不急。
一個上午,三個倉庫都已經堆滿了,每倉儲滿了一千石新麥。
新麥儲滿糧倉,管家等把倉門鎖起,灌鉛封存,不得輕易再打開。
“吃午飯先吧,吃完飯再繼續!”
那邊的鍋裡已經分別添入了蓮藕、黃豆、山藥、豆角等,燉的是湯汁香濃,莊丁們早就在那裡吞嚥口水了。
莊上婦人們聽到開飯的喊聲,便把一筐筐蒸好的鏝頭、大餅端來。
“都是用今年新麥子做的,純麪粉的!”
老王還覺得秦琅這有些過於鋪張浪費了,糧倉裡還有清出的陳糧,何必吃新麥,不過秦琅還是沒理會老王的節儉。
豐收了嘛,自然得高興高興。
“新麥就是香!”
秦琅沒有跟莊上的人公開過承乾的身份,別人只把他跟存孝存義羅通裴行儉等一樣,當成是秦琅的學生義子們。
皇帝拔給承乾的六個隊的禁軍,秦琅也都是安排在莊外。
“這排骨真香!”
人多吃飯就是有味道,何況這肉又足,燉的入味。
承乾讚歎連連。
莊上不論男女老少,管他是主人管事還是奴隸麥客,反正今天大家都是一樣的大塊吃肉大碗喝湯,管夠管飽。
對於莊丁麥客們來說,尤其是對於那些外地來的麥客們來說,這簡直是過大年啊。
麥客小黑蹲着那吃肉,吃着吃着眼淚都流下來了。
對於他來說,吃完今天這頓,就要結工錢了,然後就結束了,得去下家了。可每年出來收麥做麥客,又有哪家有這樣的好待遇呢,不但管飽,還有肉吃。
這幾天在秦家的伙食太好了,吃的小黑都不想走了。
“咋了?”
秦琅端着碗黃豆燉豬腳也蹲到了流淚的小黑旁邊。
小黑擦了把眼淚,“沒啥,就是風迷了眼。”
“是不是遇啥難處了,直說。”
秦琅叫來老王,老王對小黑倒也印象深刻,跟秦琅說這個小黑年紀不大,但幹活最是賣力,不管有沒有人看着,從來不偷懶,而且幹活猛,別人割一行,他都能割一行半。
“也沒咋了,就是我打十幾歲就出來做麥客了,也去過很多地方收麥,給許多地主家幹過,但還從沒有哪家,如你家一樣待我們優厚的,飯菜管飽不說,還給肉吃·······”
“你們幫我幹活,幫我搶收麥子,我自然要感謝你們。”
出來做麥客的,其實大多是家裡條件不好的,在這農忙時節,帶着把鐮刀出來找活計,他們有時能忙上半個月,一天也不停歇,除非下雨。
忙碌的半個月,是辛苦的,但也能賺一點錢糧,帶回家中給妻兒們。
“你家哪的?”
“洛源的。”
洛源,自然就是洛水之源,這是在白于山下,北面翻過白于山就是鹽州了,洛源屬慶州,雖在關中之內,但其實算不得真正的關中人,那邊是沒有平原,只有連綿不斷的山和戈壁。
再加之北面到現在都有樑師都割據稱霸,所以當地百姓更苦。
小黑家條件也很差,他家沒有自己的田地,父親是地主家的長工,他打小就給地主放羊。
“俺們那地方田少,所以每到麥收時節,我們都跑到關中來做麥客。”
別看小黑年紀不大,但做麥客已經有好幾年的經歷了。
“我看你做事這麼勤快賣力,你願意留在我莊子上做事不?”秦琅問。對於那些努力肯幹,還知感恩的人,他都願意拉一把,畢竟這樣的人難得。
小黑有些驚訝。
“留下來,做啥?”
“做啥都行,你看我這莊子不小,最缺人手,你要留下來,能做的事也多,但不管做啥,只要你肯幹努力,我也不會虧待你。”
這個時代土地對百姓的控制能力太強,朝廷把百姓死死的綁在土地上,很難流動,也不許流動。
這種情況,對於秦琅這樣的新興貴族來說,其實不是啥好事,因爲這意味着他就算有許多生財之道,可發展起來卻缺人手。
雖然秦瓊今年給他買來上上千北地奴隸,可這些人也就適合乾點粗活。
小黑沒料到幾滴眼淚,居然還換得如此機遇,當下就放下碗,直接對着秦琅磕頭。
秦琅趕緊扶起他。
“當不得這樣大禮,你來給我做事,我還得感謝你呢。老王,這兄弟我就交給你了,不要虧待了人家。”
老王笑着應下了。
午飯過後,繼續收糧。
連續幾天的爭搶時間,秦家三原的麥子總算都入倉了。
佃戶們今年也都很積極,搶收過後,便趕緊把這新麥送來莊上交租。
此時的佃租還是很重的,唐代地主們與佃戶一般都會立下佃租契約,對於租子,最主要的還是分成,其中主流是約歸各半,就是五成佃租。也有一些地主的佃租更高的。當然也有定額佃租,就是直接定好的租額,比如每畝佃租粟一石或是多少。
比如官府給官員的職田,其實就是交給地方的百姓佃種收租,按田地肥瘦佃租爲二斗到六鬥一畝,但是除了租糧外,佃戶們還得交田草,甚至還得自己把糧食運到城中衙門,或是折交腳錢,這兩部份的負擔其實很高。
當然,此時還有一些地主會包佃,即把田包給二地主,由他們再分包給百姓,並負責收租等。
秦琅莊子與佃戶的租約,其實是前任地主訂的,秦琅接收莊園田地後,也只能繼續維持與佃戶們的租約。
佃租是約定分成,各取一半。
而如果租借耕牛,畝再取一成。
這個分成,除了糧食,連麥草也一樣要分成的,甚至按約定俗成的規矩,佃戶們每年還得爲地主們做一定的免費勞動等。
地主們往往還會在收租的時候,做些手腳,比如斗量糧食得堆的冒尖,實際上就等於多收了租。
秦琅對佃戶們很客氣,若不是舊有租約,他甚至想降點租,不過考慮到這種行爲容易讓其它地主們不滿,所以秦琅倒也沒輕舉妄動。
不過他今年還是把牛租降了,從畝收一成,改成按畝折糧,直接派莊丁帶牛過去幫忙耕地,給佃戶們很大優惠。
雖然是佃戶來交租,但秦琅依然讓人宰豬殺雞,大鍋燉肉。
標準的斗量麥子,不堆尖不冒頭,量好撥平,並且撥下來的糧食,也依然是佃戶們的,並不會把這些據爲已有稱爲火耗。
糧食入倉,交糧的佃戶可以帶上全家老少一起在秦家享用一頓新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