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希望秦琅自己交待他跟鄭婉言的私情。
雖然李君羨奏報,稱據百騎司調查,秦琅跟鄭婕妤之間沒有半點私情,平時也沒有往來,清清白白。
可李世民根本不相信,李君羨越是說十分清白,他越認爲有問題。
不死心的皇帝又給殿前司的汪宦官和鎮撫司的張亮,同時下達了密旨,讓他們秘密調查此事。
可結果也都差不多。
殿前司挖出了一點八卦,鎮撫司則找到了些鄭氏入宮前在秦府裡的一些經歷。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沒有找到半點鄭氏跟秦琅私通的證據,別說鄭氏入宮後,就是入宮前呆在秦家的那段時間,兩人也極少見面說話,更別說有私情了。
但皇帝哪裡肯信。
現在這件事情一直在折磨着皇帝。
皇帝腦子裡現在甚至把鄭氏當初的那句話都改了,記成了鄭氏說她寧願在秦琅身邊爲奴爲婢,也不願意在宮中做皇帝的女人,更不會給皇帝生孩子。
皇帝魔怔了。
他認爲李君羨不可信,因爲他跟秦瓊父子關係極好。認爲張亮也不可信,因爲鎮撫司是秦琅所創辦,裡面的人多是秦琅的舊部。連殿前司都不可信,秦琅位高權重,父子倆爵高位重軍中聲望又高,他們不敢得罪秦琅父子,都在爲他掩護。
秦琅搞明白事情經過後,心裡罵李世民神經病。
哪有自己非要往自己頭上戴綠帽子的,還搶着戴。
“秦琅,如果你跟鄭氏真有情,朕可以成全你們。”
“陛下,臣莫非功高震主?或是封無或封了,陛下這是要借刀殺人?如果是這樣,陛下何不直言,爲何偏偏要利用一個無辜的可憐女子?”
李世民咬着牙道,“就你,功高震主?你功勞確實不小,但說到功高震主,那就是笑話。朕的功績,全天下誰又比的過?朕百戰開太平,大唐的建立,朕有一半功勳,剩下一半是太上皇的隱太子平分。”
皇帝很霸氣的道,“不論是文治還是武功,朕都敢說十分了得。你的那些功績,那都是在朕的支持之下才有的。沒有朕,你以爲你能做成什麼?你小子最大的功績,不過是推行了兩稅法,可這兩稅法若沒朕的支持,你寸步都難行!”
“其它的功績,平幽州李瑗王君廓叛亂,平豳州羅藝叛亂,治蝗、治疫,救饑荒,抑佛,包括收復河套代北,這些功勞也不小,可還夠不上功高震主。”
秦琅點頭。
“臣向來也是這麼想的,臣雖有協謀靖亂之功,雖有平叛安邊之功,雖有定策立法之功,雖有救災防疫之功,可這些功勞加起來,也算不得什麼,都是仰賴陛下的信任與支持,有朝廷做支撐,這才能成功。真正的大勞都應當是陛下的,臣有功也只是小功。”
“陛下信任臣,臣遇陛下,得賞識信任,方能一展胸中抱負才華,沒有陛下,臣不過是一勳貴庶子,哪可能不滿二十就兩拜宰相,併成爲太子之師?”
“臣對陛下的賞識向來感激不已,臣不明白陛下今日爲何會有這樣的懷疑?臣年輕,但不缺女人。若陛下懷疑鄭氏入宮前在臣家時,與臣有過關係,那本來也是極正常之事。但是,臣在她入宮前,向陛下說過並無私情,那就絕不敢欺君。”
“鄭氏入宮之後,更是陛下的女人,君臣上下有別,臣又豈敢做那欺君之事?”
“陛下今日之懷疑,實在是沒有道理。臣想來想去,只能認爲陛下是覺得臣功高震主,陛下功高難封,所以乾脆想借機殺了我算了。”
李世民大怒。
“放屁,朕豈是那等君王?朕不是漢高祖劉邦,不會殺功臣。你秦琅就算有功兩拜宰相,但就能威脅到朕?”
秦琅把頭上的樑冠一摘,直接甩在了地上。
“既然如此,那臣只能說陛下是糊塗了,得了妄想症,陛下遇事不好好反思自己,卻總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豈是明智之舉?”
“混帳!”李世民大怒。
君臣兩個紅着眼睛在那裡頂牛。
殿裡所有的宦官宮女早就退出殿外,遠遠的避開了。
罵累了,李世民喘着粗氣瞪着秦琅。
“你若是願意,朕可以不追究,還可以安排一下,就說鄭氏暴斃宮中,然後我讓你把鄭氏接走,以後她可心換個身份跟着你。”
“噁心!”秦琅大叫。
李世民突然哈哈大笑,笑的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許久後,皇帝收起笑容,擦了擦眼淚。
“好吧,朕也覺得噁心,想想也覺得這事無理取鬧,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犯了糊塗,爲這點破事鑽了許久牛角尖,一直出不來。不過今天跟你鑼對鑼鼓對鼓的說了這麼一通話,你這態度,倒還讓朕清醒過來了。”
“你說朕要如何處置鄭氏?”
秦琅坐在地板上,有些衣冠不整。
面對皇帝這番算是道歉的話,他並沒怎麼接受。
“陛下不過是自尊心受挫,覺得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應當爭相盼着要嫁給陛下,都想給陛下生孩子纔是,可事實上,就算貴爲天子的皇帝,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魅力,陛下可以把李瑗的妾侍接入宮中,也可以把曹刺王的王妃納入宮中,但是,並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做皇帝的女人,都願意給皇帝生孩子的。就算是如秦皇漢武這樣偉大的帝王,可後人評價亦一樣有褒有貶,一樣會有許多人罵他們是暴君昏君。”
“鄭婕妤不想生就不生,陛下何必要較這個真呢?在臣看來,陛下當初納鄭氏入宮,也並不是因爲對鄭氏有什麼感情吧?更多的還只是因爲她是滎陽鄭氏女而已,對吧?”
被秦琅如此說,皇帝倒是一時有些老臉掛不住,可今天既然把話都說到這地步了,他也就不在意秦琅對他的冒犯了。
反正更過份的話都說了,今天就讓這小子說個痛快。
“繼續說,朕倒要看看你這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陛下若是不能接受鄭女不肯懷龍種,那大不了打發鄭氏去陪隱太子妃好了,以後不再耕這塊地不再播散種子就是。若是陛下覺得鄭氏是籠絡滎陽鄭氏的手段,那大不了再讓滎陽鄭氏再送一個更年輕更美貌更才藝了得的嫡出女子進宮就是,總不可能再來一個鄭氏,也不肯懷龍種吧?”
“臣相信,這世上不願意給皇帝當女人不願意給皇帝生孩子的女人,終究只是少數的。”
李世民有些心累的一屁股坐在了殿中地上。
於是爺倆都沒規矩的坐在地上,此刻不再有君臣之分,也不再有什麼禮儀束縛,放開了聊。
想說啥說啥。
李世民說鄭氏女就跟鄭家一樣惹人厭,說鄭婉言每次在牀上都跟一塊木頭一樣,毫無情趣。
秦琅聽的頭皮發麻,我是你女婿啊,你把這些跟我說做啥?
“有時真挺羨慕你小子的。”皇帝嘆聲氣。
秦琅掏掏耳朵,這種屁話也就只能聽聽就好,沒當皇帝前,費盡心思要奪嫡謀位,現在卻說什麼羨慕別人的屁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陛下既然理想是如秦皇漢武一樣,做一個青史留名的華夏偉大帝王,肯定也要放棄一些東西的,要忍受比凡人更多的寂寞和孤獨。”
“在臣看來,要成爲一個偉大的帝王,其實也很簡單,只要把正常人享受的人慾,都儘量的泯滅,都儘量的剋制,那麼他就能成爲一個偉大的帝王。成爲偉大的帝王,其實就是一條成神之路,他必須要不食人間煙火,甚至要抿棄七情慾,要忍受漫長的孤獨和寂寞,這樣纔有可能最終成爲帝王,也成爲神。”
普通凡人是成不了偉大的帝王的,更成爲了神。
因爲凡人有太多的慾望和情緒,極容易被你的慾望和情緒牽着走,就容易走上歧路了。
“陛下,臣就是太年輕,所以也是慾望最強的時候,臣做爲了神,也成不了聖賢,臣也會犯錯,臣也喜歡享受。”
“如今疫情和饑荒都已經得到控制,正在一步步的緩解,臣想念長安城裡的侍妾孩子了。”
“去年接收封地,再接着抗疫救災,臣家幾乎是傾家蕩產,各地的養殖場全都空了,田地也都荒着,家裡的府庫也都空了。現在臣想辭職回家,先打理打理家業,恢復下家裡的生機。”
李世民沒料到秦琅這個時候要辭職。
“朕收回先前那番胡話,不該那樣猜忌你跟鄭氏,你用不着辭職。如今百廢待業,長城線上有滅亡東突厥後的數十萬人口等着要安置,災後恢復重建也迫在眉睫,朕可離不開你。”
“陛下,臣對陛下和朝廷也盡了職責了,如今也得打理下家業,臣也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
“你這是在跟朕耍脾氣嗎?”
“不敢,臣確實也想顧顧小家,一屋不掃,又何以掃天下呢?臣也向陛下諫言幾句,雖然要做一個偉大的帝王,要摒棄私慾,可我們都是人,陛下也應當多花點時間精力給後宮的嬪妃和子女們。”
李世民想了想。
“朕給你放兩個月時間長假,你好好休息一下,至於辭職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好了,你退下吧,今日這殿中之事,就留在這殿裡吧,出了這殿門,就都不要放在心上了。”
“朕今天說的那些糊塗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琅苦笑幾聲。
皇帝也是有人,皇帝也會有發昏的時候,所以皇帝的糊塗話秦琅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放心上也沒什麼用。總的來說,李世民還是一個比較好的皇帝的,所以秦琅可以不把這些放心上,不用擔心皇帝發瘋,哪天就真對他下手了。
“臣告退!”
秦琅撿起自己的樑冠戴好,退出。
李世民依然坐在地板上,怔怔發愣着。
許久,皇帝長嘆一聲起身,整理好衣袍,那個人間帝王又恢復原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