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裡。
秦琅和侯君集的密奏幾乎是同時送進去的,李世民一邊吃着晚餐一邊閱讀,看過之後也只能是無奈的搖頭。
兩位宰相打這種官司,在他看來實在是有點無理取鬧。
侯君集在密奏裡主要是檢舉秦琅以權謀私,說他利用職位,把珍貴的五煉苗優先給自己兒子和兄弟們接種,連皇家都只極少五煉苗,這是逾越。又說他把熟苗當成謀利工具,藉機向官員們索取好處,還說現在外面黑市上已經出現了一些熟苗,被人高價販賣,肯定是從秦琅這裡流出去的。
侯君集還彈劾秦琅借熟苗來勾結宰相重臣。
一條比一條狠。
相比之下,秦琅的奏章就比較溫和,不溫不火的講述了事情經過,說侯君集無理取鬧,非要強索三煉熟苗,他秉公不給,侯君集就翻臉。至於說二煉苗一煉苗賣給宰相公卿們,那也是公事公辦。
提煉痘苗和接種,研究和製作花費不小,現在拿出一些來賣給官員貴族們,回收一些資金再投入研究,這是良性循環。
他所做都是一心爲公,絕無以權謀私。
若是皇帝不相信,可以把這個事情交給其它官員,他不再插手便是。
皇帝撇了撇嘴,“這個侯君集,胡鬧。”
替皇帝整理奏章的鄭婕妤擡頭望了皇帝一眼,又低頭繼續整理奏摺去了。
“你來看看這兩道奏章。”
李世民把兩個奏章讓鄭婉言觀看,然後問她當如何評斷處置。
“兩位都是政事堂宰相,同參預朝政,一位掌兵部,一位檢校吏部,又統河南府,位高爵顯,皆是陛下心腹。如今兩位相互攻詰,各執一詞,但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兼之皆是密奏,所以臣妾以爲,不如就當沒發生好了,互不追究。”
李世民笑笑。
“你倒是會和稀泥。”
“這事說起來呢,秦琅有些理虧,而侯君集有些胡鬧。賣一二煉熟苗本不是大事,他完全可以奏明朕公然去做。可現在這樣私下交易,不免有販賣人情之嫌。”
皇帝瞧了瞧鄭婉言,“你的處置雖說是和稀泥,但也明顯有幾分偏袒秦琅的。怎麼,幾年了,心裡還想着他?”
鄭婉言趕緊跪下。
“臣妾不敢,也絕無私情,臣妾雖曾得秦相庇護,可從沒有過半點私情,入宮之後,更是沒有往來。”
李世民哼了一聲。
“當初朕對建成他們下手確實狠了些,可如今也儘量補償了,你姑母和她的女兒們,現在都有朝廷供奉,朕還把兒子過繼到建成和她名下,她的女兒們,朕也都給提升了郡主之封。”
“就連你滎陽鄭家,這兩年,朕也封賞不斷。”
鄭婉言跪伏地上,“臣妾謝陛下厚恩,絲毫不敢忘。”
李世民眉毛一挑。
“是嗎?那你告訴朕,你入宮之後,已經兩年,朕時常臨幸,爲何至今未有孕?你別以爲事事都能瞞朕,朕早就已經知道,你每次在朕臨幸之後,都會喝一碗湯,而那湯裡,都故意下了避子藥。”
“你和鄭家好大的膽子啊,居然有本事買通宮裡的人,給你弄進來避子藥。朕早就派人在盯着你了,還好你只是給自己弄避子藥,沒敢給別人下藥。”
鄭婉言面色蒼白,想不到此事已經被皇帝知曉。
這是死罪。
皇帝臨幸,那是恩寵,而懷皇帝龍種,更是榮耀。現在鄭氏居然敢私自打掉皇帝龍種,這可是罪無可赦。
“告訴朕,兩年多了,朕難道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居然連朕的龍種都不懷?”
鄭氏伏在地上,身體控制不住的在抖動着。
“爲何?難道是因爲秦琅?”
鄭氏搖頭,“陛下,臣妾之事與衛國公無關,臣妾只是當年六月初四日那天,剛好在東宮姑母那做客,秦王府侍衛殺進東宮時,臣妾帶着姑母的兩個孩子躲在殿中夾牆裡,親眼見到他們是如何把隱太子的諸位皇子帶到我姑母面前,一一殘忍殺害的。”
“就因爲這?”
“天家無情,臣妾入此深宮,實屬無奈,並不想讓自己的兒女也做這不幸天家人。”
李世民氣的鬍子亂抖。
“放肆!”
殿中氣氛詭異。
內侍們聽着這邊皇帝發怒咆哮,卻不敢靠近,只能個個把腦袋埋下去,恨不得能埋進地板裡去,這樣就聽不到什麼了。
宮裡的秘密,知曉的越少越好。
誰也不知道爲何得寵的鄭婕妤突然就觸怒了皇帝陛下。
“既然你不願意,當初爲何要進宮來?”
“陛下,臣妾能有選擇嗎?若有選擇,臣妾此生不想再做滎陽鄭氏女,更不願意做大唐皇帝的婕妤。”
“你難道寧願做秦琅的一奴婢?”
“在秦府做奴婢的日子,是臣妾心裡最寧靜的一段時光。”鄭婉言的回答,讓李世民氣的立起,一腳擡起把御案踹翻了。
皇帝這兩年修養功夫越來越好,對情緒控制也比較出色,已經很少再動怒踹翻御案了,可今天聽鄭婉言親口說出,寧願在秦琅家當奴婢,也不願意來宮裡做皇妃,這話深深傷害了皇帝的自尊心。
“來人。”
千牛侍衛上前。
“把這個賤人拉出去,處死!”
侍衛們猶豫了一下,可還是沒敢多說,上前架起了鄭婉言。
鄭婉言任由侍衛架着往外拖,咬牙一言不發。
其實當初她想盡辦法弄來避子湯,第一次服下之時,她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了。皇帝確實待她不錯,甚至這兩年待滎陽鄭家也挺好,待姑母和表妹們也不錯,但她心裡卻始終無法愛上皇帝。
她不想給他生孩子。
他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一旦事發,就會沒命,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反而感覺解脫了。
李世民看着這個女人倔強的一言不發,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兩年多,沒感情是假的,養只貓狗都會養出感情來,何況一個年輕美貌又有才情的女子,跟了他兩年呢。
心痛。
皇帝終究還是沒忍下心來,他舉地手臂擺了擺。
侍衛們趕緊停下。
“把她送回她的宮殿,封閉起來,幽禁!”
鄭婉言沒有說句謝字。
人被帶走。
李世民氣憤難平,在那裡轉來轉去。
“鄭婉言,滎陽鄭氏,秦琅·······”
心裡一股子火難以平息。
“召李君羨!”
鄭婉言喝避子湯這個事,其實李世民也是剛發現的,因爲從長安到洛陽,一切都亂了套,鄭婉言以前在長安宮裡有打通好的關節,可以從宮外弄到避子藥進來,但到了洛陽後,這事就不容易了。
她讓貼身宮女去弄避子湯時,出了意外,原來的那人被留在了長安,宮女只好再找人。只是這次找的那人,雖然當時收了錢,可事後畏懼,還是上報了。
殿前司接手查探,很快就摸清楚了,奏明皇帝,李世民這才知道爲何鄭婉言入宮兩年,經常被臨幸,卻從沒有懷過孕。
他甚至一度懷疑鄭婉言是身體不行,還讓御醫調理,誰知道居然是一直偷偷的服避子湯避孕。
想想自己一次次辛苦播種,她卻暗裡喝藥,皇帝就不由的憤怒萬分。
李君羨趕到。
“朕有個差事要交給你。”
皇帝要李君羨去調查鄭婉言與秦琅之間究竟有沒有私下往來,甚至還要他調查鄭婉言入宮前,跟秦琅有沒有什麼密切關係。
一個能揹着丈夫偷偷喝避子湯的女人,就算初夜來紅,也不見的是真的。
現在皇帝覺得鄭婉言一切都是謊言。
“秘密調查!”
李君羨覺得頭皮發麻。
這種事情太可怕了,皇帝居然要查這個,就算秦琅跟鄭婉言清清白白,可男人一旦懷疑自己女人跟別的男人有私情,這以後就會永遠成爲一個肉中刺的。
當然,最可怕的還在於,萬一真查出什麼來,那就更要命了。
李君羨當年也是瓦崗走出來,秦瓊率九將陣前棄王世充而投李唐時,李君羨正是那九將之一。
這些年,李君羨也還算混的不錯,雖說不如秦瓊程咬金,但有老大哥秦瓊照顧,仕途不錯,如今也有縣公爵位。
“陛下,臣與衛國公相熟,深知衛國公爲人,他絕不是那種膽大妄爲之輩啊。不知是何人敢如此誣陷衛公,陛下,一旦調查開始,就算再隱秘,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泄露出去,傷害大臣之忠心啊。”
李世民此時氣憤難平。
“朕以前也認爲熟知秦琅爲人,可現在朕懷疑了,朕所寵愛的鄭婕妤居然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湯,還跟朕說她寧願爲秦府一奴婢,也勝過在宮中爲婕妤!”
李君羨面色大變,想不到還有這種內情。
他心裡深深爲秦琅擔憂。
“陛下,臣不知道鄭婕妤爲何會說這些,但當年衛國公曾跟鄭家有隙,鄭婕妤與隱太子的一對兒女也是被衛公擒獲交出,後來陛下還將鄭婕妤賜給衛國公爲奴婢,或許正是因爲這段恩怨,所以鄭婕妤一直懷恨在心,如今故意誣陷衛國公?”
李世民現在聽不進這些話。
“朕讓你去查,查個水落石出,如果秦琅是清白的,自然也就不怕查。”
“如果,他敢背叛朕,朕也絕不會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