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鷹嘯。
野馬灘萬馬嘶鳴。
這處黃河峽谷中難得一見的沖積盆地,三角形狀,足有五萬餘畝,四面爲奇峰疊嶂緊緊包圍,東側黃河奔涌而過,形成一道巨大的弧形,拱衛着全灘。
自西漢而降,這裡便是西羌各族放牧戰馬的理想牧場,水草豐美,不防逃逸,相傳經常有野馬與軍馬嬉戲,故名野馬灘。
這樣美麗的牧馬場,此時卻成了激烈的戰場。
柴紹、慕容順、樑建方、乙弗阿豹、細封存義等漢蕃諸將,率領着數萬人馬緩緩的從北面越過黃河支流野馬河,穿過北山小道,徐徐涌入野馬灘。
數以千計的遊騎,三個一組,九騎一隊,奔馳遊走在野馬灘上,跟吐谷渾的遊騎追逐交鋒,廝殺慘烈,不斷有遊騎落馬。
雙方的大軍在不斷靠近,緩慢卻又有序。
野馬灘唐營望樓上,劉蘭成站在高高望樓之上,舉目遠眺,野馬灘一馬平灘,登高望遠,一眼便能看到北方徐徐展開的唐軍部隊。
“援兵來了,援兵終於來了!”
劉蘭成幾乎是老淚縱橫。
他孃的,這仗打的憋曲,找天柱王主力找了這麼久,結果最後他們沒找到敵人,倒是讓敵人給圍了。
吐谷渾幾次試探性進攻,就已經讓劉蘭成折損了起碼三千人,尤其是在這種危急時刻,党項附從,和吐谷渾降兵,結果還有些蠢蠢欲動,似乎人心不穩,想要戰場倒戈,這更加讓劉蘭成有些手忙腳亂。
伏允還親自到營前勸降,號召降兵們倒戈反正。
這樣下去,根本用不着怎麼猛攻,再圍上一段時間,估計營中的党項羌,吐谷渾人都要反了。
爲此,老劉不得不把緊要的防守任務都交給隴右軍,還把自己的親兵抽出來負責巡夜督戰,緊盯着降附的蕃人,以防萬一。
內外交困,老劉也不知道能撐多久,遙遙與野馬臺上的老程相望,只能以烽煙互報平安,卻不知道能平安多久。
相隔不過二十里,卻如咫尺天涯一般遙遠。
“北路軍來了。”老劉長嘆一聲,心中感慨萬千,庫山大戰時的意氣風發,分兵南下時的躊躇滿志,及到此時的狼狽不堪,這兩月他們真是經歷了太多。
遙遙望去,天空一隻海東青的翅膀下,唐軍陣營裡,一面紅色大纛出現,那是秦琅的帥旗。
營中,無數歡呼聲響起。
“秦帥來了。”
“北路軍到了。”
隴右軍士們個個興高彩烈,一掃先前的士氣低落。反倒是那些蕃人,卻也是面面相覷,這幾日,這些降唐的蕃人,也是內心經歷了太多的猶豫搖擺,到現在差不多都已經都生了想要重新反叛之心。
可誰知這個時候,唐軍主力再現。
這一下子就將絕大多數人那顆搖擺之心擊的粉碎,他們終於又想起當初是如何被秦三郎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饒的。
都尉劉仁軌、劉審禮、王孝傑三將上前請戰。
“將軍,秦帥率大軍已至,伏允老賊率軍迎戰,此時營外包圍之敵不過幾萬人而已,我等請求率部殺出營去,接應秦帥。”
老劉看着這三個年輕人,很是滿意。這三人都是他的麾下,原本也都是讀書出身,如劉仁軌當過參軍,劉審禮做過三原縣令,王孝傑也是國子監生。
三人很年輕,卻很有血氣。
這種時候,也不忘要請纓出戰。
老劉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拒絕了他們的請戰。
“秦相率軍新到,我們先穩住,不要讓秦相爲我們分心。”
老劉擔心的是此時營中只剩下七千多人,蕃兵還佔多數,這個時候若出營邀擊,而營外還有起碼五萬蕃兵,萬一失利,反而可能影響了秦琅軍士氣,動搖北路軍。
另一個,老劉驚訝的是北路軍的數量。
這林立的旗幟,遍野的兵馬,怎麼看都有三四萬人馬。當初從庫山分兵時,秦琅的北路軍可是了只有兩萬人的。
很明顯,秦琅的北軍裡也充斥着大量的蕃人降兵。
“先穩穩,等待時機再出手。”
······
伏允騎馬策立陣前,遙望着徐徐展開列陣的唐軍。
那面秦字大纛下,唐軍鋪天蓋地,後面還在展開,看動作,似乎還有許多兵馬沒有過來。
“哪來的這麼多兵?”伏允惱道。
二太子尊王在父親旁邊,“父汗請看那邊,慕容順降了賊。”
伏允看到長子果然就立在大纛下,旁邊就是那金甲騎士,明顯就是秦琅秦三郎了。
“我不但看到了那個逆子,我還看到了阿豹。”
尊王驚訝,“高寧王怎麼可能也降唐了?”
“有什麼稀奇的,乙弗家向來出犟種,本汗讓他撤退,隨本王一起走,結果他非要自以爲了得,硬是要帶着部落在曼頭山跟秦琅交戰,自己送死,還非攔截了許多其它部落的人,結果一戰大敗,致使十幾萬部落盡落入唐軍之手。”
伏允對阿豹很是不滿,平時乙弗部就有點聽調不聽宣的味道,這次阿豹的兵敗投降,更是讓伏允深受打擊。
現在阿豹居然還跟着唐軍來襲。
“我定要手刃阿豹!”
尊王則道,“那慕容順呢,如何處置?”
“但遇慕容順,格殺勿論。”
說話間,唐軍已經排好軍陣,不再前進。
他們背倚野馬灘北面的山峰列陣,居高臨下的據坡而守,並不在平坦的灘上列陣。
遊騎擊敗了吐谷渾的哨騎,把他們殺進了大軍中不敢再出,便得意的炫耀武功,高唱起秦王破陣樂,然後返回到唐軍大陣兩旁。
“唐人怎麼反倒擺了一個防守陣容?”
伏允有些意外。
正常來說,唐人向來是勇猛彪悍敢戰的,上次庫山之戰就是如此,一路窮追猛打,哪還會行守勢。
“唐軍也知道怕了,秦三郎也開始防守了,哈哈哈。”伏允仰天大笑。
既然你開始守,那就我來攻。
手裡握着十幾萬兵,身後不遠還有天柱王的十萬兵,此時的伏允終於有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痛快感。
“全軍出擊,踏平唐陣!”
尊王提醒伏允,唐軍依山列陣,居高臨下,不太好攻。
此時伏允手裡的兵馬由三支人馬構成,分別是他自己從庫山敗逃的兵,還有尊王從西邊帶來的兵,以及天柱王的兵。
兵強馬壯是不消說,他們主要以輕騎爲主,爲了打這一仗,那也是老少爺們齊上陣,連花甲的老頭子也提前上馬了,年輕的婦人們都背弓提刀上陣。
若是說正面硬打,尊王倒覺得以數量取勝,不用過於擔憂,可問題是唐人依山而守,居高臨下,可就不好打了,輕騎發揮不出威力,更無法迂迴繞後,這已經是一個硬攻強打的形勢,唐軍有地利,還有鎧甲軍械之優,確實難打。
可伏允哪管這些。
難打就不打了?
正應當趁唐軍遠來疲憊之際,狠狠的幹他們,幹到他們崩潰爲止,絕不能給他們半點喘息恢復之機。
號令響起,吐谷渾軍全軍掩殺。
伏允手下十五萬圍劉蘭成的兵馬,留下五萬老弱婦孺繼續圍營,他率領十萬人馬強攻遠道立足未穩的唐軍,試圖一擊衝潰唐軍。
“誰他孃的能給本汗砍下秦琅的人頭,本汗立即封他爲衛王,誰能砍下慕容順的人頭,本汗封他爲大寧王,誰能砍下阿豹的人頭,本汗封他爲高寧王!”
尊王聽的心頭膨脹,“兒臣願率本部爲前鋒,踏碎唐軍。”
“很好,若你能首破敵軍,本汗便立你爲太子,將來吐谷渾由你繼承。”
尊王興奮的起身,往自己本部馳馬而去。
伏允招手叫來部下。
“把我的汗旗也立起來,再給我取來酒肉,我要在這吃酒喝肉看我吐谷渾的勇士們如何擊破唐軍!”
無數的吐谷渾軍,在那平坦開闊的野馬灘上發起猛攻,一窩蜂似的狂攻。
對面,依山列陣的唐軍,擺的卻不是傳統的圓陣,而是雁翅陣。
中軍居中靠後,然後兩翼張開向前。
中軍、右虞侯軍、右軍等諸軍依將展開,形成一個完整的軍陣,但是每軍又相對獨立,軍內諸營也是呈雁翅陣展開。
大陣套小陣,小陣相連。
依山列陣,站在山坡上,前面匆忙擺下拒馬,撒下鐵蒺藜,只留下了幾條通道,然後便是大盾長矛,鐵斧陌刀,樹立起銅牆鐵壁,擺明了一副死守的態勢。
中軍大纛下,張超披着一身秦琅的金甲,坐在馬上,連臉上都戴了張鐵面罩,他看着吐谷渾人萬馬奔騰而來,有些不安的道,“蕃賊掩殺過來了,我要做什麼嗎?”
旁邊的柴紹冷哼了一聲,“你不過是個替身,還真當成了大軍主帥了?你在這裡,只消穿着秦琅的鎧甲,站在他的帥旗下襬擺樣子就可以,至於其它,什麼也不用做,指揮號令,自有我等大將。”
張超訕訕笑了兩聲。
可過了一會,見柴紹等依然還是一聲不吭,又忍不住問,“大將軍們怎麼還不下令,蕃賊都攻到面前了。”
“閉嘴!”柴紹怒瞪他一眼,張超趕緊閉嘴,不敢再吭聲了,可看着那千軍萬馬奔騰的氣勢洶洶之勢,還是忍不住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