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肉吃着很過癮,秦琅並不是很想回長安去做那勞什子的檢校司空,爲太上皇營建山陵。
可馬周卻有些羨慕,他提醒秦琅,歷朝營建山陵的,都肯定是由宰相領銜。一般是由工部尚書具體負責,而工部尚書有時也稱爲大司空,這是因爲在周朝官制裡,司空最早就是負責營造等事務的。
皇帝給秦琅檢校司空,讓他負責營建大明宮和太上皇山陵,其實倒正合此意。
“這兩年,我大唐國運正隆,北滅東突厥,西平吐谷渾,如今又連着三年豐收,你可知道,今秋豐收之後,各地糧價依然是大跌下行,連長安的糧價,都已經出現鬥米二三錢的行市了。朝廷不得不讓轉運司開各地常平倉糴糧,去年我們還以鬥米二十錢的價格買入了一千萬石糧,花費二百萬貫錢。”
“今年夏天,又以鬥米十五錢的價格,又糴入了上千萬石糧食。而今秋,我們各地常平倉都已經有些吃不消了,去年和今夏的米都還堆在倉中沒動,現在皇帝又讓儲米,常平倉只好以鬥米十錢的價格,再次開倉納米。”
常平倉的糴米,是以高於市價買入的,主要還是防穀賤傷農,同時趁豐年之時,買入儲備,誰料到連續幾個豐收了,常平倉買了太多的糧食,都是高於市價太多買的。
做爲轉運使,馬周本來也提醒朝廷,說如今連續豐收,糧食遍地,朝廷正倉、太倉、軍倉、轉運倉、社倉、義倉諸倉的糧食,也都已經陸續開始充盈,常平倉做爲特殊的倉庫,沒有必要一次性買入太多高價糧。
可李世民因爲前幾年糧荒搞的太狼狽,有些心理陰影,加之朝廷稅賦改革以後,雖說這兩年糧食出了點問題,可錢帛方面依然是十分充盈的,因此手裡有錢,糧食又賤,早幾年一斗米二三百錢,還有價無市,現在一斗米才二三錢,白花花的米麥,遍地都是,都沒有願意買。
各地刺史等紛紛上報,穀賤傷農,請求朝廷出手,李世民於是自然就得兜這個底。
因爲買的糧多,很多倉庫都堆不下了,皇帝還要求各地增建倉庫,以多儲備糧米,備戰備荒。
如鬆、疊、洮這樣的邊州,甚至都要求也增建常平倉,儲備常平糧。
“關中隴右河西,是此次陛下要求增置糧倉重點地方,陛下要求多儲備糧食。”
秦琅聽出點話外之音。
自魏晉以來,其實關中長安,已經有些不太適合做爲帝國都城了,環境破壞,人口大增等多個原因,導致關中自給不足,尤其是長安,一直都只能依靠關外的糧食供給,還嚴重受限於漕運能力,若是關中大災,那更完全依仗關外糧食,而那運力就會成爲致命的問題。
另一方面,帝國的重心已經慢慢東移,河北山東河南等地不僅依然是腹心要地,而淮南江南也開始重要起來,甚至東南沿海的份量也越來越重,長安雖有四塞之險,在割據動盪時代,很安全。
可在大一統時代,卻已經有些跟不上需要了。
上次朝廷在洛陽呆了兩年,雖說洛陽簡陋,但很多大臣還是覺得洛陽做爲都城,有許多地方強過長安。若是能夠對洛陽城和宮殿,加以恢復修建,那麼洛陽確實更適合做都城,不論是糧食安全,還是居中便於治理天下。
皇帝回到長安後,便要在關隴河朔等地大量儲備糧食,秦琅相信,這絕不僅僅只是爲了防止以後長安缺糧,否則直接在長安儲糧就好了。
“難不成朝廷準備要進軍西域?”秦琅問。
“三郎果然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現在朝堂上確實有不少這個聲音,說要恢復漢之西域,重新打通絲綢之路,並控制在大唐手中。吐谷渾既滅,西突厥就是下一個目標了。”
秦琅把啃的乾乾淨淨的羊骨頭扔到地上,“太心急了。”
馬周告訴秦琅,“莫賀咄死了!”
莫賀咄可汗是西突厥著名可汗達頭可汗的兒子,射匱可汗和統葉護可汗的叔父,他毒殺了統葉護,自立爲汗。而他的侄孫莫賀設泥孰,卻和乙利可汗、都陸可汗等共擁統葉護的兒子爲肆葉護可汗。
這使的西突厥內訌分裂,兩位可汗都向大唐請婚,希望結盟。李世民卻兩不相許,不但如此,最後還派出使者,冊封兩人俱爲大汗,還讓他們劃界而治,不得越界攻擊。
在滅掉東突厥後,李世民更是直接給西突厥又新增了三位可汗,分別承認了佔據吐火羅的統葉護長子達度設可汗,又承認了統葉護的兄弟札比爾建立可薩汗國,最後還把鐵勒契苾首領歌愣也封爲汗。
於是西域出現了五汗共立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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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這種做法,並沒有阻止西突厥人的內戰,莫賀咄在與肆葉護可汗大戰的時候,卻遭受到了手下葛邏祿部的背叛。
葛邏祿部臨陣倒戈,使的莫賀咄敗走金山,最後爲阿史那泥孰所斬殺。
莫賀咄的被殺,也使的現在西域出現了新的局面,吐火羅和可薩都是西突厥的旁枝,暫時倒不受影響,但西突厥東西兩廂十大部落,現在再次統一在肆葉護可汗之下後,契苾歌愣撐不住了。
他原本在東西兩可汗之間遊走,夾縫裡生存,有大唐的支持,兩邊對他也是相互拉攏,倒還客氣。
可他畢竟是鐵勒人,不是突厥人。
現在西突厥東西兩廂十部統一,自然就把這個牆頭草盯上了。
歌愣有個孫子契苾何力在朝中給天可汗當侍衛將軍,他給孫子寫信,讓他向天可汗請求作主。
李世民早就盯着西域呢,只是之前鞭長莫及。
而現在,東突厥也滅了,吐谷渾也滅了,党項也降了,李世民覺得自己是時候開始伸手到西域了。
“肆葉護殺了莫賀咄,明顯違背了大唐天子的意願,陛下很震怒。”馬周道。
秦琅心說,李世民震怒個屁,說不定高興的要死,終於又找到個理由可以干涉了。
“我覺得陛下其實用不着這般着急,先讓契苾歌愣向金山一帶移動,向漠北的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靠攏,他們本就都是鐵勒部族,當年兩族還是盟友,讓夷男幫契苾歌愣撐一撐場子嘛。”秦琅又拿起一塊羊肉啃起來。
馬周愣了下。
“三郎莫非是想挑起西突厥與鐵勒人的戰爭?”
“有何不可?薛延陀的夷男,上次趁我大唐滅東突厥,撿了個天大的漏,如今佔據漠北,着實有些輕狂囂張,雖說朝廷也開始拉籠回紇聯盟,分化漠北鐵勒人,但效果一般,夷男的實力擴張的有些快,人也有些飄了。”
可秦琅還是反對這個時候再跟之前的盟友夷男翻臉動手,打來打動太不划算。
倒不如禍水西引,讓他們跟肆葉護可汗去打,這個肆葉護可汗據說也挺年輕驕狂的,不管是西域的肆葉護厲害,還是漠北的薛延陀真珠可汗厲害,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大唐在後面搖旗吶喊,坐山觀虎鬥就好。
馬周聽了直嘆。
“我怎麼就沒想到這茬呢。”
秦琅心說,皇帝肯定也想到這,只是卻還是忍不住手癢想直接出兵干涉,西域很重要,尤其是漢朝時曾經打下西域諸國,設立過都護府。而隋朝楊廣,都曾經把手伸到了西域,李世民豈會比楊廣差?他肯定也會對西域下手的。
“馬兄你現在是皇帝身邊的近臣紅人,有空也要多勸勸皇帝,莫心急,莫心急,現在纔是貞觀四年,過了年也才貞觀五年,幾年的時間幹了太多的事情,步伐太快容易扯着蛋的。”
馬周聽到扯着蛋這樣的話,也不由的搖頭苦笑,“三郎你現在有時越發說話沒顧忌了。”
“我這是實話實說。”他道,“當年楊廣也是個雄才偉略的主,可就是步伐太快,結果蛋扯的稀碎,後果很慘。”
秦琅問,“我聽說那個阿史那泥孰,當年曾到過長安,還跟陛下結過異姓兄弟?”
“確實有過這事。”
李世民結過的異姓兄弟很多,什麼突利可汗啊,阿史那泥孰設等等,好多這種豪奢大佬,這也是當年太子建成十分忌憚李世民的一個地方,外援結的太多。
“我在隴右時都聽說過這個泥孰很有本事,本來統葉護被暗殺後,許多突厥貴族是要擁泥孰爲可汗的,可泥孰卻非擁立了肆葉護,我還聽說,泥孰雖有擁立之功,且戰功赫赫,可肆葉護卻很忌憚他,甚至一直想除掉他。”
其實想想也很正常,泥孰威望高本事強,還跟中原的天可汗是結拜兄弟,自己能做可汗,卻非要擁肆葉護,結果現在他還把莫賀咄可汗給擊敗殺掉了。
這樣厲害的手下,哪個老大不心慌?
“鎮撫司肯定在西域肆葉護那裡有暗樁吧,讓他們出手挑撥離間一下,估計肆葉護就得爆發了,肆葉護若跟泥孰翻臉,則西域必亂,正好適合我們渾手摸魚,亂中取勝。起碼,也能給我們幾年時間準備準備,不是嗎?”
馬周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高,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三郎你在邊疆久了,這本事越發的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