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明破曉,秦琅醒來。

平康坊衛國公府內,衆人已經忙碌起來,推開房門,豹子頭已經在喝早酒了,兩位崑崙奴正站在一邊伺候着,好酒還配上了好肉。

豹子頭愜意的喝着,看到秦琅推門出來,立馬叼起一塊肉要給秦琅吃。秦琅撓了撓它的腦袋,“我可沒有你這麼好的胃口,大清早就吃肉喝酒。”

在家的時候,秦琅喜歡吃的清淡一點,尤其是早上。

兩個饅頭配上一碗紫菜湯,吃完,兩個兒子都還沒起牀,豹子頭卻已經放肆的喝醉了,秦琅乾脆讓馬伕換了匹大宛汗血馬,騎乘出門。

皇帝還沒有回京,依然還在岐州,剛從岐州傳回的旨意,皇帝下旨把隋朝楊堅建造的仁壽宮,改名爲九成宮,讓長安太極宮調人過去服侍,說還要在行宮多住些時日,長安這邊依然讓太子監國,宰相輔政。

皇帝還在旨意中讓朝廷開始着手準備修復洛陽宮,此事引的戴胄、魏徵等極爲不滿,認爲皇帝開始奢侈享受了。

仁壽宮是當年楊堅爲避大興城的酷暑而營建的,位於岐州麟遊縣,距離長安西北三百二十里,這裡就算是在三伏天,也是微風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消夏佳境。

當時這座行宮由右僕射楊素爲總監,將作大匠宇文愷爲大匠,封德彝爲土木監,崔善爲爲督工。

督調了幾萬人做役,南臨杜水北岸築了周長一千八百步的城垣,還有外城。

內城以天台山爲中心;

冠山抗殿,絕壑爲池,分巖竦闕,跨水架楹。

杜水南岸高築土階,階上建閣,閣北築廊至杜水,水上架橋直通宮內。

天台山極頂建闊五間深三間的大殿,殿前南北走向的長廊,人字拱頂,迤延宛轉。大殿前端有兩闕,比例和諧。天台山東南角有東西走向的大殿,四周建有殿宇羣,大寶殿,丹宵殿,鹹享殿、御容殿、排雲殿、梳妝樓,屏山下又聚杜水成湖,稱爲西海。

宮內水源睏乏,便從北馬坊河谷,以輪汲水上碧城山,列水磨以供宮內,宮城內由西向東築有地下水道,直通城外。

如此巨大又奢華的宮殿羣,卻只用了兩年三個月,取名仁壽宮,可爲趕工期,民夫卻累死萬人以上,最後屍體全都堆人土坑,蓋土築爲平地。

據說後來楊堅來行宮避暑,晚上在宮中遠望,見宮闕磷火瀰漫,隱有哭聲,派人查看後回報,是鬼火。

後來楊堅便是駕崩於這座行宮之中,而野史傳聞,當時仁壽宮發生宮變,楊堅病危前欲改立楊勇重做太子,結果楊廣弒父。據說動手的是張衡,有說是下藥毒殺的,也有說是拉扯皇帝撞到屏風上撞死的。

可不管怎麼說,楊堅死後,楊廣都沒再去過仁壽宮。

如今,李世民在新年之後就跑去仁壽宮,改名九成宮,還在那邊調將作監和工部對行宮進行擴建,又是增建禁苑,又是擴建武庫,甚至還要建太子新宮。

這種行爲,魏徵等都認爲很不好。

今日政事堂輪到了長孫無忌執政事筆。

七位宰相坐定後,長孫無忌讓人去把六位中書舍人還有四位給事中,一衆政事堂五房堂後官也都叫了過來參會。

大唐制度,凡屬皇帝命令,必須在政事堂會議正式決議通過,並加蓋中書門下之印,而後方可頒行生效。

也就是說,凡未經政事堂議決副署,加蓋中書門下之印,而由皇帝直接發出的命令,其實是違制的,不能爲朝廷各級部門承認。

只是李世民是個權力慾很強的皇帝,在君權與相權的碰撞中,他直接建立了翰林學士院,以翰林學士來起草內製,強行把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命罷免權都握到了自己手上,拜相、掛帥、封爵,皆由內製出,白麻相宣拜將封爵。

甚至皇帝還經常用翰林學士草擬中旨,侵奪政事堂的相權。

不過翰林院的學士們對於這些中旨,一般也都會將其發詔敕的封袋改爲斜封,所書的敕字也不敢用硃筆,而改用墨筆,於是被人稱爲斜封墨敕,表示此項命令未經政事堂決議,也沒有中書門下之印,但請下面遵旨奉行。

遇到不是很不合理的中旨,下面各部門也不敢違背權威極高的皇帝意思,也就捏着鼻子認了。

今天輪值執政事筆的秉筆宰相長孫無忌把中書省六位負責草詔的中書舍人,和門下省掌有封駁大權的四位給事中也請來參會,明顯就是不同尋常了。

自大唐立國起,負責出令的中書省和負責審議的門下省之間,就經常發生矛盾,不是知非不糾,就是互相責難,嚴重影響了朝廷效能,李世民繼位後就特別召集宰相們說過,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人心所見,互有不同,敬論難往來,務求正當,舍已從人,亦復何傷?比來或護已之短,遂成怨隙,或敬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之顏情,爲兆民之深患,乃亡國之政也。

中書和門下這兩大機構,一個是負責決策出令的,一個是負責審議封駁的,兩個部門若是配合不好,那確實啥也幹不了。

也正因此,李世民最後加強了政事堂的地位,改變了朝廷中樞的程序。在之前,詔敕多由中書出令,可承受者多,擬進者少,故此當時宰相議政,不是在詔旨擬定之前,而是擬定了詔旨之後纔來議論。

這種議論,本身就有些不合理,也正是原先政事堂設立於門下省的原因。

宰相們的政事堂議政,成了一個對中書決策把關的地方。

李世民調整程序,政事堂雖還在門下省辦公,但卻已經改成朝廷軍國政務,決策出於政事堂,然後再交給中書省草令,再門下省審議,最後尚書省執行。

這樣一來,中書和門下兩省也不容易發生矛盾了,效率也提高了,最重要的還在於中樞決策大權徹底到了政事堂中。

雖然後來李世民覺得政事堂權力過大,於是又搞了一個翰林院出來,搞出了翰林草擬內製,白麻宣相等這些事來,但總體來說,自皇帝改革政事堂後,中樞效率確實提高了許多。

只是後來皇帝又取消了左右僕射首相次相之權,搞出了政事筆,輪值執筆主持政事堂會議,從最初的一月一輪,到後來半月一輪,再到如今一天一輪,宰相們不論本職是僕射還是侍中又或是平章或是參政,其實已經沒有主次之分了。

“今天的政事堂會議,九位宰相除了秦太尉和李平章外,其餘七位都到了,另外我還召來了六位中書舍人和四位給事中,此外政事堂五房堂後官也都叫來了。”

見長孫無忌這麼鄭重,大家也都凝重起來。

“是有大事發生嗎?”御史大夫、參預政事馬周問。

“有大事將要發生,首先第一件事,是陛下要擴建九成宮和洛陽宮之事,這麼重要的事情陛下未經政事堂便直接斜封墨敕傳令工部和將作監,此事實乃違制。我以爲,當駁回!”

秦琅沒料到李世民的大舅子,今天居然要駁回李世民的中旨,倒覺得有些稀奇起來。

以往李世民沒少幹這種亂髮中旨的事情,各部門也都捏着鼻子馬虎承認了,可如今長孫無忌要認起真來,這事情政事堂還確實能幹。

畢竟制度賦予的權力在這,雖說這權力本身也是李世民給的。

用李世民給的權力,來否決李世民的旨意,這事聽起來挺神奇的。

魏徵馬上站了出來,高聲支持。

“政事堂者,君不可心枉道於天,反道於地,複道於社稷,無道於黎元,此堂得以議之。”

臣不可悖道於君,逆道於仁,黷道於貨,亂道於刑,克一方之命,變王者之制,此堂得以易之。

兵不可以擅興,權不可以擅與,貨不可以擅蓄,王澤不可以擅奪,君恩不可以擅間,私仇不可以擅報,公爵不可以擅私,此堂得以誅之。

可不可以輕入重,罪不可以生入死,法不可以剝害於人,財可以擅加於賦,情不可以委之於幸,亂不可以啓之以萌。法紊不賞,爵紊不封,聞荒不救,見饉不矜,逆諫自賢,違道變古,此堂得以殺之。

“故曰:廟堂之上,樽俎在前,有兵,有刑,有梃,有刃,有斧鉞,有鴆毒,有夷族,有破家,登此堂者,得以行之。”

魏徵慷慨激昂,平時很看不慣房玄齡長孫無忌秦琅等人過於奉承皇帝的行爲了。今天他大聲提醒衆人,政事堂是國家宰相,不是皇帝的隨從,得有立場得有規矩,不能逾越。

皇帝亂命可以駁回,斜封墨敕可以不受。

非中書省中書舍人草擬製敕,門下省的給事中不可以讀署,今天皇帝要修九成宮要修洛陽宮,旨意出自隨侍皇帝身邊的翰林學士岑文本,政事堂今天就要執奏駁回。

“凡王言之制有七,一曰冊書,二曰制書,三曰慰勞制書,四曰發日敕,五曰敕旨,六曰論事敕書,七曰敕牒,前三種事關國體,是大事。後四種,只是朝廷日常運作,屬於小事。大事復奏而請施行,小事則署而頒之······”

可不管大事小事,都是有制度規定的,就算皇帝侵奪了相權,搞了翰林院分擬內製,但這也是新規則,皇帝也不能隨意再次打破自己訂下的新規則。

翰林院的內製權,也是有範圍的,現在就再次突破了既定範圍。

比如這修九成宮和洛陽宮,皇帝就無權直接繞過政事堂給工部和將作監以及地方官府下令。

“駁回!”

這件事上,七位宰相態度一致,全都表決駁回,長孫無忌以政事筆記錄下來,而六位中書舍人和四位門下給事中,因爲這事也一樣涉及到他們的核心權力,自然也都附議。

宰相們在政事堂是宰相,回到本司是長官,在政事堂決策過程中,中書門下和尚書省三高官官們都已經參與商議,因此只要政事堂上得出決議後,便可交由中書省直接由中書舍人出令,然後交給門下省給事中讀署通過,無需再行封駁。

九成宮修不修,洛陽宮修不修,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修的命令得由誰來下,明顯,政事堂已經不能再容忍皇帝一而再的侵奪相權了。

秦琅坐在那裡笑呵呵的也附議通過表決,他對這些不算太熱情,雖然也贊同長孫無忌和魏徵他們的態度,政事堂既然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就得有保證,不能說皇帝隨便一句話,就改掉,那樣的話,權威何在。

不過以他對親家公長孫無忌的瞭解,這可是個陰人,他絕不可能因爲這點小事,如此興師動衆,今天這個規格的政事堂會議,絕不可能僅僅是爲駁掉皇帝的一道中旨。

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琅耐心的坐在那裡,靜靜觀看長孫無忌的表演。

果然,長孫無忌利用自己輪值政事筆,做秉筆宰相之機,先是上來以皇帝中旨違製爲由,把中書舍人、門下給事中還有政事堂五房堂後官都召過來,一起先駁了皇帝這道中旨。

冠禮是漢家很重要的一個禮儀,加冠意味着成年。而對皇太子而言,一旦加冠。便意味着可以真正的參與處理國家事務,政治地位也就進一步的提高。雖然此前承乾已經監國幾次,但因未加冠,因此都還不算成年,故此都是大臣輔政,實際上也就是掛個監國之名。

而一旦太子加冠後,再監國攝政,就能獲得完整的監國攝政之權,真正的有決策之權,甚至太子的東宮,也能解鎖更多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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