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的男人

“那既然你也不知道該逛哪、我也不知道該逛哪……”

林弦攤攤手:

“那要不就是隨便逛吧?坐上一輛公交車,開到哪裡我們就從哪裡下,有什麼景點就看什麼景點。”

說實話,他是真的有些意外。

因爲無論是他還是劉楓,都一致認爲,黃雀一定還是和之前一樣,受限於時空彈性說了謊、實際上還是有目的來哥本哈根的。

卻沒想到。

她竟然真的只是來隨便逛逛……

隨便。

恰恰是最難的事情。

無奈,林弦只好出此下策。

好在哥本哈根本就是一個國際知名的旅遊都市,旅遊業很發達,各種旅遊服務和基礎設施也非常完善。

機場裡就可以直接坐上旅遊公交專線,而且這些旅遊公交的規劃線路都很合理,所以真的能實現林弦所說的走到哪、逛到哪。

林弦指指旁邊、剛剛駛來靠站的旅遊專線公交:

“我們就坐這個公交車吧,路線上很多站都是景點,就不用有選擇恐懼症了。”

黃雀點點頭:

“不錯的主意。”

公交車自動門關閉……車輛啓動,前往市郊。

車裡的人不算多,坐了一半不到,路上的車輛也不多,所以這趟旅遊專線公交開的很快。

黃雀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風景,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可能是真的在欣賞風景吧。

不得不說,丹麥這邊相對而言地廣人稀,自然風景還是不錯的,只是很少看到動物,估計牛羊牲畜什麼的主要都是規模化養殖。

林弦也越過黃雀頭頂的毛絨帽,看着公交車外的綠意青山:

“我對哥本哈根的主要認知,還是源自於那場愛因斯坦和玻爾的世紀辯論,關於量子力學的。”

“我知道這件事。”

黃雀輕聲說道:

“但其實那場辯論並不是在哥本哈根舉行的,而是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第五屆索爾維會議。”

“當時那場世紀辯論,聚集了全世界最頂尖的物理學家們……愛因斯坦、普朗克、居里夫人、薛定諤、海森堡、洛倫茲、裡查遜、波恩……全都是耳熟能詳的物理學天才們。”

“即便是這些天才們因爲量子力學的某些觀點辯論的不可開交、各持一詞,但本質還是爲了人類文明的共同進步發展而爭吵,所以這場世紀辯論對於往後百年間的物理學發展,還是很有積極意義的。”

“那次辯論結束後,還拍下了一張著名的照片,被譽爲人類物理學家的全明星合照、地球上最聰明的一羣人等等稱呼……不得不說,這些說法並沒有過譽。時至今日百年過去,仍舊沒有任何一張照片能出其右。”

“那些人確實是真正的天才啊……”

林弦感慨道:

“那些修仙玄幻裡總是喜歡寫,越古老的東西越厲害,所有的功法都是越老越強。可是科學界爲什麼也會有這樣的錯覺呢?明明現今時代中,很多科學家的成就無論橫向比較還是縱向比較,其實都已經超過那些科學家了。”

“可是……無論什麼時候提起來偉大的科學家,大家想到的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個古老的名字,牛頓、高斯、伽利略、愛因斯坦、愛迪生……說起來近幾年的諾貝爾物理學家是誰獲得的,大概率是一問三不知。”

黃雀看着窗外的風景,沉默了。

她扭過頭,看着林弦:

“我忽然想問問,你最喜歡哪個科學家?”

“我嗎?”

林弦一時還真沒想好。

黃雀看着林弦的眼睛:

“也不一定非要是科學家,總歸是那些歷史上的天才們……如果讓你選出來個人最尊敬、最喜歡、最崇拜的一個,你會選擇誰呢?”

“嗯……”

林弦陷入沉思:

“這個問題我還真難回答,只覺得第一反應,肯定條件反射一樣回答愛因斯坦吧?畢竟他的名字實在太如雷貫耳。”

“如果你所說的天才,不僅僅是科學領域的,也包含藝術領域的天才的話……我其實還是比較喜歡達芬奇、或者貝多芬吧。”

黃雀莫名笑了笑:

“貝多芬不錯。”

“達芬奇不行嗎?”林弦問道。

黃雀笑而不語。

正巧。

這時,公交車停了。

語音裡用英文播報,告知乘客們,安徒生墓園到了。

“要下去看看嗎?”

林弦指着窗外的標牌:

“《安徒生童話》,應該是同一個安徒生。”

“那是當然,世界上出名的安徒生可不多。”黃雀站起身,往車門走去。

……

林弦是真的沒想過。

他還從未正兒八經看過《安徒生童話》,卻搶先參觀了安徒生墓園,直接先來給作者送刀片了。

林弦所知道的絕大多數外國童話故事,都不是從童話書裡看的,都是從其他各種地方的道聽途說。

他知道白雪公主最後好像是被王子吻了一口復活;

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最終在火焰的幻覺中去世;

醜小鴨最終忍辱負重成爲了白天鵝;

皇帝的新衣只知道是個諷刺的故事並不知道結局;

他猛然反應過來。

【好像很多童話故事,都沒有一個像樣的結局。】

一切都是匆匆的開始,匆匆的結束,最後數十載時光,往往都是一筆帶過。

林弦和黃雀漫步在安徒生墓園中。

這裡沒什麼人。

異常清淨。

逛了這麼久,竟然一個其他遊客都沒見過。

可能絕大多數人旅遊時,都對墳墓、陵園不怎麼感興趣吧。

但林弦卻挺喜歡這種人文氣息。

漫步在安徒生的墓園,就彷彿漫步在他那天馬行空的童話世界。

仔細想想……

他和黃雀兩個人的組合,確實也挺童話的。

來自未來的時空穿越者,能夢到未來無限循環末日前一天的夢遊者,這怎麼看都是一個非常好發揮的童話故事。

只是這沉重的600年時光與命運,到底要如何用童話文字的口吻,一句話一筆帶過呢?

終於。

隨着墓園的深入,兩人來到安徒生的墳墓前。

很小的一塊墳墓,很小的一塊墓碑,被一圈矮矮的黑色鐵柵欄圍着,似乎不太配得上這位世界童話大師的咖位。

但生命入土,本就如此,無分輕重。

林弦低下頭。

發現在黑色柵欄的一角,放着一個小小的美人魚玩具。

他撿起來,看了看,確實是個小美人魚,還是迪士尼風格的:

“《小美人魚》”

林弦說道:

“我知道這個童話故事完整版的時候,已經是大學時候了。以前我一直覺得是個溫馨故事,後來發現竟然是個悲劇,最後小美人魚爲了愛情,變成泡泡消失了。”

“這怎麼能算悲劇呢?”

黃雀目光從安徒生的墓碑上收回,看向林弦手裡拿着的小美人魚玩具:

“並不是所有故事,都必須兩情相悅白頭偕老纔算是喜劇。對於小美人魚而言,忍受那麼大的痛苦、放棄那麼多年壽命化身爲人,哪怕只能陪伴王子不過區區數日,對她而言也已經足夠了。”

“如果你讀這則童話故事時,代入的是王子或者其他角色,或許伱感覺是一場悲劇、一場後悔、一場惋惜。但是如果你站在小美人魚的角度……你就算給她重新選擇一萬次,她也會忍受痛苦和折磨,把魚尾化成腿,上岸去找她的王子。”

“因爲這就是她人生的意義呀,比起來在海里遨遊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如踏着刀鋒一樣的沙灘上岸,去見那位朝思暮想的王子。站在理智的角度來看,小美人魚確實有些戀愛腦了,但是……愛情不本就是這樣的盲目和衝動嗎?”

“理智之下,是不存在愛情,只有交易、權衡、利益分配。所以在這種前提下,小美人魚這種爲愛而勇敢、敢愛敢恨的精神,纔是顯得更爲珍貴。”

黃雀從林弦手中接過那個小美人魚玩具。

將上面的浮塵泥土用手帕擦去,然後放在旁邊一個白石膏雕像上,看着它微笑道:

“你沒有讀過《海的女兒》的原文,所以大概沒有辦法理解我說的話。小美人魚最後變成泡泡消失時,她是笑着離開的,她沒有什麼遺憾,也沒有覺得後悔。”

……

林弦聽着黃雀的講述,感覺似乎話裡有話:

“你所說的小美人魚,該不會是指——”

“沒錯。”

黃雀點點頭:

“就是楚安晴。”?

林弦頭上開始冒問號了。

怎麼開始跨服聊天了?你難道說的不是你自己嗎?

“我很感謝你,提前去找楚山河說明了情況。”

林弦順着黃雀的話題繼續下去:

“要是讓我直接去面對滿眼歡喜、期盼女兒回家的父母,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走吧。”

黃雀從安徒生的墳墓前轉過身,雙手抄進大衣口袋裡,向着來時的方向邁去:

“我們去下一個景點吧。”

……

漫無目的地旅遊,反而多了份從容與輕鬆。

兩人就這樣順着旅遊公交專線,一路轉了哥本哈根附近很多景點。

國家美術館、羅斯基勒大教堂、圓塔、吉菲昂噴泉、哥本哈根大學、並且還真得去朗厄利尼海濱步行大道淺海邊,看了看小美人魚的雕像。

只能說。

海的女兒,確實很孤獨。

末了。

夕陽西下黃昏斜,高緯度地區的火燒雲獨具一份恢宏史詩的厚重感。

橙紅的天空,彷彿要滴下血滴一般。

世間的一切變得火紅。

逛了一天的林弦和黃雀,此時來到了他們今日旅行的最後一站——

阿美琳堡王宮。

這裡的王宮,比起來龍國的故宮,那自然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但是每一座王宮,每一尊國王的雕像,都同樣印證着一個時代的歷史。

阿美琳堡王宮每天最著名的活動,就是中午12點王家衛隊的換崗儀式了。士兵們各個都是將近兩米的個頭,頭戴熊皮帽,身穿古軍裝、腳蹬大皮靴,非常莊嚴肅穆。

只是林弦和黃雀逛到這裡的時候,已然是橙紅火燒雲之下的黃昏了。

太陽幾盡沒入海平線,用最後的餘光溫暖着地球最角落的半島。

這個時間點,已經沒有什麼景點開放。

兩人就站在王宮外邊、站在柵欄之外,看着高高聳立的一座英雄騎馬雕像。

雕像很高大,足足幾層樓高。

通過看下面銅牌上的簡介,林弦知道,這是曾經的丹麥國王,弗雷德裡克五世的雕像。

雕像下面的銅板上,還刻着這位國王去世前的遺言:

【我從來也沒有冒犯過任何人,我的手上沒有沾染過一滴鮮血,在人生最後時刻我感到巨大的安慰。】

黃雀看完,哼了一聲:

“雖然我並不瞭解這一段丹麥歷史,但我認爲能說出這種遺言的國王,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國王。”

“如若他僥倖生活在和平年代,那尚且可以依靠手下的大臣維持過渡;但凡是一個戰亂年代,這樣的國王,這樣的領袖,就是人民的災難。”

林弦微笑看着她:

“看來,你是一個好戰派。”

“不過現在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不佔一滴鮮血就獲得勝利,確實有些太天真了。現在,我也已經做好覺悟了。”

“我也理解了那天在空天飛機上你說的話。說項羽並不是英雄,虞姬纔是。如果我是項羽,我就衝出去,死也死在突圍的路上,真正對得起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這句話。”

“我現在只想讓自己快速強大起來,掌握宇宙常數的秘密和力量,然後混進天才俱樂部,把那幾個居心叵測的混蛋給揪出來,最後……把楚安晴給找回來。”

“我知道這不是一條容易的路,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管你想拯救什麼,總歸是沒有毀滅那麼容易。但同樣也正因如此,拯救,才顯得更具分量。”

……

聽罷。

黃雀從面對雕像轉過身,藍色的眼睛映着落日的橙紅,看着林弦,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真高興能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看來你真的成長起來了。”

“我很喜歡你這種人,林弦。人們總是喜歡聽救世主拯救世界的故事,但是很多人意識不到,救世主也不是生下來就是救世主。他最開始也只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他會犯錯、會害怕、會猶豫、會彷徨、會迷茫……”

“這都是正常,也是合理的,他總是需要一個過程、甚至漫長的過程、曲折的過程去成長,最終,才能成爲一位頂天立地的救世主。只是很多人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總認爲救世主天生就是救世主,由不得一點瑕疵。”

“就和很多人相親結婚一樣,誰都想找一個優秀的、成熟的、完美的另一半。但將軍一開始也不是將軍,英雄一開始也不是英雄,每個人都總需要一段路程,從不成熟變得成熟、從平凡變得偉大。”

林弦歪歪頭,看着黃雀:

“我一直很好奇,希望你不要覺得冒犯。你……結過婚了嗎?”

黃雀被逗笑了,低下頭,搖了搖:

“我沒辦法說。”

林弦攤攤手:

“那我換個問法,就像你剛纔說的,你會找一個優秀又偉大的男人呢?還是會找一個不成熟又平凡的男人呢?”

……

……

阿美琳堡王宮的影子,在夕陽最後一絲餘暉下拉長,趨向天的另一邊。

驚起的鳥兒從宮殿屋檐上成羣起飛,沒入夜色的歸家之路。

黃雀緩緩擡起頭。

幽藍色的眼睛,終於得以在夜幕中重新明亮起來:

“我會陪着他平凡,教着他優秀,等着他成熟。然後……”

“看着他,慢慢變得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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