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需要希望。
卑賤的奴隸,更需要有希望才能捱住苦難的生活。秦琅改善了家中奴隸的生活條件,還給了他們自由的希望。
長安是一座繁華的城,也是皇帝的城,還是貴族官員們的城,唯獨不是奴隸的城,可長安的奴隸卻佔據了這個城市三分之一多的人口,一個龐大無比的階層。
宮廷、官衙、作坊,以及那些朱門高第,甚至是一般的中產人家,家裡都有奴隸,奴隸們遠處不在。
擁有奴隸,甚至成爲富貴的標緻,一個條件稍好的地主或富戶,若是家裡沒有奴隸,那是說不過去的。而一戶中產,不僅家產得有百貫打底,奴隸起碼也得有數人。
至於說名門大族,不僅得擁有衆多奴隸,他們還得擁有崑崙奴、新羅婢、波斯姬,菩薩蠻等這些奴隸中的名品。
貴族官僚們高高在上,奴隸們自然也就卑賤入塵埃。
生活總是日復一日,每天的太陽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無官一身輕。
罷官對於秦琅來說,並沒有影響到他什麼,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罷職丟官,只是暫時辭職而已,皇帝依然信任他,他的官階爵位還在。
所以不會樹倒猢猻散,更不會有人來落井下石,牆到衆人推。
恰相反,平康坊衛國公府前,一大早還來了無數的車馬,京中許多勳貴豪門都藉機派人過來送禮,其實就是想搭點關係。
“房相也罷職了?”
秦琅早上起來,就聽到一個讓他意外無比的消息。
“嗯,有人告發蘄州刺史李玄道收受賄賂,強佔民田,案子呈到朝廷,房相卻按下此案,於是御史臺彈劾房相以權謀私,包庇親戚。”
李玄道秦琅認識的,他跟當年在河北戰死的宗室王李道玄名字顛倒了。李玄道出身五姓,是隴西李姑藏房的,他父親是隋朝時的都水使者,李家祖籍隴右,但後來遷居鄭州,世代冠族。
隋朝時,李玄道爲齊王楊暕府官,後來投李密引爲記室,再被王世充所俘,授爲著作郎,之後李世民平洛陽。
因爲李世民家也一直稱自己是隴西李氏,故此論輩份要稱李玄道爲族叔,於是倍加禮遇,將李玄道請入自己的秦王府拜爲主簿,爲十八學士之一。武德九年,秦琅平幽州之亂,李玄道拜爲長史,雙方交接過工作,算是相熟。
後來,李玄道入朝爲給事中,再外放爲蘄州刺史,其實仕途是非常順利的。
當然,李玄道能這麼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跟宰相房玄齡是親戚,很親。
房玄齡家雖是齊州二三流的士族,但他爹當年是隋朝名士,因此娶的是隴右李氏,其正是李玄道的堂姐。
因此李玄道是房玄齡的堂舅,天大地大,孃親舅大。
頂着個皇家遠支同族和宰相堂舅的身份,又曾是皇帝潛邸舊臣,又深精譜學的五姓子李玄道,這幾年的仕途那是順風順水的。
其實他當年在隋末亂世時,也一樣很瀟灑,不管是李密還是王世充又或李家,都對他十分禮遇。
“李刺史不是那種貪財之人啊!”秦琅道,李玄道他是相熟的,這是一個很傳統的名門士子,是那種老派士族,喜歡風花雪月,吟詩做賦。他最厲害的就是譜學,堪稱當今天下譜學中最厲害的大拿之一。
這樣的人搞文字秘書工作,是沒半點問題的,比如在中書省做給事中,就表現很好,在幽州都督府做長史也不錯,但若是做刺史,可能就要差一點兒。
可再差點兒,那也僅是缺少那種獨擋一面的氣勢,貪財不太可能,堂堂五姓七家名門,都是三品官了,還缺那點錢?
“御史臺現在就糾纏着房相公按下李玄道的事情,大做文章,然後還以三郎你受彈劾辭相迴避爲例子,逼着房相辭職。房相一氣之下,還真的就向皇帝辭職了,陛下沒同意,房相便辭三次後掛冠回家了。”
“這還怎麼扯上我了?”
秦琅覺得這事情有些突然,雖然他知道以房玄齡在朝中的地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兩個御史是動不了他的。可有時輿論起來了,老房這樣謹慎小心的人,也肯定會避避風。
“備馬,我去拜訪下房公。”
不管怎麼說,房秦兩家都是山東齊州歷城的老鄉,兼之老房這次去相,也是因爲有人拿他辭相迴避的事來逼老房的,多少跟他有關。
房玄齡的府邸在務本坊。
跟平康坊其實就隔了一條街,在平康坊西面,衛國公府獨佔平康坊四分之一隅,佔了西北一角,而老房家恰在務本坊的東北角。
不過沒秦琅家宅子大,衛國公府佔地二百多畝,老房家宅子才二十多畝。
說是各在一坊,可其實在以前王公家那都是能夠坊牆上開門的,更別提現在到處都在拆除坊牆,改建街市。
所以其實秦琅要去拜訪房玄齡,根本用不着騎馬,出了西北角門,隔着夏戶門大街就是老房家了。
不過做爲宰相,有身份的人,去拜訪一位宰相,當然不能這樣隨便竄小門,得先派一位比較有身份的家臣登門送拜貼,還要順便帶上一些禮物,打招呼通知對方,約好時間。
否則貿然上門,那可是很失禮的。
尤其是朝廷重臣,更不能悄悄往來。
秦琅穿的很正式,騎馬特意出了秦家大門,繞平康坊幾條商街,出坊後來到皇城前,穿過六十丈寬的皇城南大街,走到務本坊北大門進坊。
魏國公府雖才二十來畝地,但務本坊因處皇城南面,本就是長安最小的一批坊區,寸土寸金,全是王公貴族們居住着。
住在這裡,每天早上上早朝都能晚起小半個時辰,不用擔心堵車。
魏國公府早就已經知道了秦琅要來,房家嫡長子房遺直還親自帶着數名管事來到門前迎接。
中門大開,房遺直降階出迎。
房家一名皮膚黝黑的崑崙奴直接跪在了秦琅馬下,伏腰充當下馬石。
魏國公府門前有下馬石,也有上馬石,都還十分氣派,重過千金,用崑崙奴來接人,無疑更表親近。
秦琅不太習慣不把人當人,可他也能尊重別家的做法,腳在那崑崙奴背上輕輕一借力,整個人便已經落在地上。
“家父已經令人掃榻備茶,請叔父隨我來!”
看着比自己年紀還大許多的房遺直硬叫自己叔父,秦琅擺擺手,“你我兩家都是齊州歷城同鄉,我們的父親也都是平輩相稱,我當稱你房兄纔是。”
“不敢不敢。”
“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難道還要以官職高低來代輩份?”
秦琅還是頭一次來房玄齡家,宅院很漂亮,曲折通幽,卻又並不過於高調。其實房玄齡完全可以更高調一些,但這人就是向來謹慎低調。
秦王府時,就已經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兵變後,李世民還剛當上太子,便立即讓房玄齡檢校中書令,待他繼位後將裴寂、蕭瑀、封德彝先後踢出中樞後,便立馬扶正了房玄齡爲左僕射。
從刑國公再到魏國公,這位的聖眷之隆無人可比。
玄武門以來,朝中宰相走馬燈似的替換着,就房玄齡如不倒翁一樣不動如山。這位到現在也不過剛五十出頭的宰相,精力充沛,才幹着著。
老房除了才能了得外,行事也向來是穩,平時誰也不得罪,一團和氣,人脈關係極好。另一方面,老房家向來有聯姻的傳統,當年房玄齡父親便娶了隴西李氏,而老房自己娶的是范陽盧氏,這都是五姓女。
老房當宰相,本來也是要給兒子在五姓七宗裡選一個,結果李世民很是不滿,最後老王妥協,沒有如魏徵一樣硬娶,而是最後選了京兆杜氏女,杜如晦族叔杜淹的女兒。
杜家是關隴六姓之一,並不比山東五姓差多少,杜氏還是宰相杜淹之女,這門親事還讓皇帝十分滿意,這也充分顯示出老房爲人的圓滑。
除了老大娶京兆杜氏,老二又秉皇帝旨意,年紀輕輕就跟皇帝女兒高陽公主定婚。
兩個年幼的女兒,大女兒也奉皇帝旨意,許給皇帝的兄弟韓王爲妃,二女兒則最終還是許給了滎陽鄭氏子,也算是完成了老房一直想要跟五姓聯姻的念頭。
從這個聯姻就可以看出,老房這人的了得之處了。
“房公,我連累你了。”
秦琅給老房帶了一壺酒,沒帶什麼貴重禮物,見面便笑着道。
老房一襲儒衫,倒也從容。
“衛公帶來的酒,定是佳釀,正好飲一杯。”
兩老鄉坐下,房玄齡先叫房遺直去把幾個兄弟姐妹叫來一起拜見秦琅,盧氏也過來見了禮。
“房公需要幫忙嗎?”廳裡只剩下了兩人對飲小酌。
“身正不怕影子斜,御史臺想借機彈劾我,我便讓他們查好了,正好也可以偷個懶,放鬆休息一下。”
秦琅看他樣子,估計老房倒真是沒什麼麻煩了。
“這次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