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子從洛陽出發,東封泰山。
九月至齊州,禮靈巖寺,隨後到達泰山。
十萬車駕浩蕩東行,藩屬附庸數百國王、使者前來觀禮。皇帝下旨命先在山南筑封祀壇,山頂建登封壇,社首山建降禪壇。
九月初八,在封祀壇正式祀昊天上帝,次日封玉冊於岱頂登封壇,行禪於岱麓社首山。
因皇后早逝,後宮缺位,於是令皇太子承乾行亞獻禮。
泰山頂登封壇上。
李世民今日換上了最隆重的大冕冠,肩挑日月,揹負星辰,十二紋章。
手捧玉牒告祭於天。
“有唐嗣天子臣世民,敢昭告於昊天上帝:有隋運屬顛危,數窮否塞,生靈塗炭,鼎祚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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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仗黃鉞而救黎元,賜玄珪而拯沉溺······臣忝奉餘緒,恭承積慶,遂得崑山寢燎,炎海登波。雖乃業茂宗祧,斯實降靈穹昊。”
“今謹告成東嶽,功歸上玄。大寶克隆,鴻基永固,凝薰萬姓,陶化八紘。”
······
來自高句麗、新羅、百濟、東瀛、伽倻、林邑、真臘、扶南、幹佗利、狼牙修、蒲羅中、獅子國、戒日、西突厥、法蘭克、波斯薩珊、羅馬拂菻等大小百餘蕃國的國王、使者們一起見證這神聖的時刻。
尤其是對於來自西方的那些金髮碧眼的使者們來說,更覺震驚。
不管是羅馬還是波斯,又或是曾經爲野蠻人的法蘭克國,他們都擺脫不了宗教對世俗國家政權的強勢干涉。
沒有哪一國的皇帝或是國王,能夠對那些強大的宗教勢力完全說不。
可現在,他們看到大唐的皇帝能夠直接溝通上帝,向上請功。
“原來這就是天子之意!”
大唐的天子直接與上帝溝通,是上天之子,而他們的皇帝、國王卻只能通過教皇教宗等,這就是巨大的區別。
人家大唐的天子,不僅掌握世俗國家的權力,還掌握着宗教之權啊。
這一刻,他們是羨慕的,也是崇拜的。
新羅女王金德曼,林邑女王範琳、蘇毗女王末羯芒如、東瀛女王皇極女四位藩屬國女王盛裝上前,贊拜。
“握符提象,出震乘圖。英威邁於百王,至德加於四海。”
“梯航接武,畢盡戎夷之獻,耕鑿終歡,不知堯舜之力。惡除氛診,增日月之光輝。慶襲休榮,雜煙雲之氣色。靈物紹至,休祥沓委。江茅將黍均芳,雙觡與一莖齊烈······”
李世民很享受這種感覺。
長樂做爲皇帝的嫡長女,這次也隨駕東來,並且隨侍皇帝左右,此時她爲皇帝介紹這四位藩屬國女王。
“新羅女王已在位十年,當初其父王病逝,是我大唐派出使者支持女王繼位,女王在位十年,也向來對大唐忠心耿耿·····”
李世民瞧着長的還不錯的新羅女王,對女兒問起八卦,“聽說女王至今都未婚?”
“嗯。。”長樂望着這位也還很年輕的女王,覺得很神奇,一個女子居然也能當國王,而當了國王卻還能不嫁人不生子。
“賜樂浪郡公朕親繪的牡丹圖一幅!”李世民道。
金德曼是得到大唐正式冊封的新羅國王,同時還得到了樂浪郡公和柱國的勳爵。
金德曼上前拜謝。
然後林邑女王上前來。
李世民特意還掀開了天平冠的珠毓打量她,林邑女王這些年幾乎年年入中原朝賀唐天子,只是以往正旦大朝會時,各國使臣一堆,李世民也看不清楚。
“麗質,你看這林邑女王如何?”
長樂早就在盯着範琳審視,全天下都知道林邑女王當初國破家亡,流亡在外,後來得遇秦琅相救,兩人還演繹了一出百姓津津樂道的傳奇故事。
長樂見過秦琅的妾侍們,玉簫、魚玄機、楊蟲娘等等,甚至那些異族侍妾也見過,她都能平常心對待,畢竟只是妾。
妻妾嫡庶天壤之別的。
但這位林邑女王卻不是秦琅的妾,她只能算是秦琅的一個外室,卻是身份特殊的外室,還生下了一對私生子女。
此時細看女王,發現她雍榮華貴而大氣,心中又不由的吃醋泛酸,甚至難過起來,一時怔怔出神。
李世民扭頭看到女兒神色,不由的臉陰沉了下來。
“請日南郡公上前一步!”
林邑女王也是得大唐冊封的,不僅賜封林邑國王,同時也得到了日南郡公爵位、柱國之勳。
範琳上前。
“擡起頭來。”
女王擡頭。
“不知日南郡公這次北上中原之時,可在武安見過秦太尉否?”
“回陛下,臣妾北上路過武安府時,曾特意前去拜訪過魏公,不過魏公當時在下龍灣島上療養,未能見面。”
李世民哼了一聲。
療養,療養個什麼,雖說秦琅在大唐一衆將帥之中,戰功了得,數一數二,但他又不是秦瓊那種衝鋒陷陣,單槍匹馬斬將奪旗的猛將,他是一個打了很多滅國戰擒王斬帥的帥,哪有什麼舊疾老傷的。
一去快四年了,還不肯歸朝。
“當真?”
“臣妾不敢欺瞞聖人!”範琳道。
這時長樂公主突然問範琳,“郡公上一次見三郎是什麼時候?”
範琳有些尷尬,畢竟按正常來講,他一藩國國王,跟秦琅這樣一位在封地休養的大唐重臣,不可能私下會面的。
可最後咬了咬脣,還是如實道。
“臣妾今年春,從洛陽朝賀天子畢回國路過武安時,曾拜見過魏公。”
“那時他身體如何,好嗎?”長樂又問。
“魏公身體挺好。”
公主點了下頭,然後不說話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李世民咳嗽一聲,打破這氣氛。
“賜日南郡公玻璃寶瓶一對!”
女王退下,公主還在發愣。
李世民安慰女兒,“那秦琅太不像話了,朕一會就派百騎南下,把秦琅給綁回來,待下個月就給你們完婚!”
長樂勉強歡笑,“三郎這些年也辛苦了,女兒聽說三郎這幾年其實也沒閒着,一邊爲秦忠武公守孝,一邊著書編史,三郎畢竟詩書兵劍俱絕,一身大好才華,總不能埋沒,難得找個時間沉靜下來,把腹中才華寫出來與世人,多好。”
“寫書哪不能寫,長安不能寫還是洛陽不能寫?你們完婚難道就影響寫書修史?這事朕忍他秦三很久了,今年你們必須完婚,朕一會就派百騎南下,越來越不像話了,混帳東西!”
李世民是真有些怒了。
今年他是請了一次又一次,召了一回又一回。
可秦琅一點面子不給皇帝。
徵召的詔書封還一道又一道,皇帝私人書信秦琅都敢拒絕。
反正好話歹話說絕,這秦三郎就是不肯出山。
不僅拒絕復出詔命,甚至連他給長樂選的婚期都一推再推。
“父皇,此等兒臣之私事,還是回頭再說吧,東瀛皇極女王和蘇毗末羯女王都還在候着呢!”
皇極女王是東瀛新繼位的女王,原本是叫天皇的,但推古女皇時,大唐教訓了一下倭國,於是倭人老實了許多,不敢再稱天皇,老實改叫國王了。
推古女皇病逝後,國中也是亂了好久,圍繞着繼承人王室和權臣蘇我氏家激烈內鬥,最後蘇我蝦夷硬是另立了一位舒明王。舒明王是敏達天皇的孫子,押阪彥人大兄皇子的兒子田村皇子。
敏達天皇與第一任皇后生的大兄皇子,而其第二任皇后是他的親妹妹推古女皇。
大兄皇子當初就是因爲沒有蘇我氏的血統,而被蘇我氏暗殺的,後來蘇我氏擁立舒明天皇,也是因爲他比起另一位有蘇我氏的皇子來,更易於控制更聽話。
舒明天皇在位十年,倭國實權卻盡在蘇我氏手中。舒明天皇在去年病逝,圍繞王位繼承再陷激烈爭鬥之中。
最後,蘇我氏與各方達成協議,擁皇后寶皇女即位爲女王,稱皇極女王。
倭國有着血親的傳統,寶皇女其實也是舒明天皇的親妹妹,她最早是嫁給了用明天皇之孫高向王,生下漢皇子,她有姿色卻又有心計,故意色誘勾引舒明天皇,然後做了兄弟的皇后,又生下兩個皇子一個皇女。
舒明天皇去世後,幾個皇子爭位,最後寶皇女跟權臣蘇我氏達成協議,由她來當女王,當孃的搶兒子的王位,也算是一絕了。
對蘇我氏來說,他們之前擁立過推古女皇,所以再擁一個女皇當然也沒問題,而且皇后做女王,無疑更方便他們掌權。
此時皇極女王款款向大唐天子走來,輕移蓮步,向李世民拜伏,甚至還暗送秋波。
李世民一哆嗦,有股噁心的感覺,實在是這皇極女王此時都四十八歲了,再好的姿色也年輕不再了啊。
更關鍵的是,這倭人如今的妝扮習慣,喜歡臉上抹白,眉毛剃光畫眉,再把牙齒染黑,這種妝容說實在的,乍一看就跟個女鬼似的,臉白的跟颳了層石灰一樣,眉毛剃掉描了兩點,嘴脣畫了個紅點,牙齒還黑黑的,衝他一笑,那真是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李世民畢竟也才四十二歲而已,比這女王還年輕了六歲呢,一個是正值壯年,一個卻已經完全是年老色衰殘花敗柳了。
“賜倭王八尺鏡一面!”
李世民趕緊道,賜銅鏡,也是想提醒下這女倭王,回去好好照照鏡子,別他孃的再出來嚇人了。
本來悶悶不樂的長樂公主,在旁邊見到這景象,都不由的笑出了聲來。
李世民沒好氣的瞪女兒一眼。
蘇毗女王末羯氏也是大唐新冊封的女王,他是之前逃入大唐的蘇毗王子的女兒。因爲蘇毗本就是女貴男賤,女子掌權的。所以大唐復甦毗國,冊封了娘氏等建立城邦,成爲大唐的附庸。
最後又扶立了亡國的蘇毗末羯氏出來,封爲國王,實際上就等於上蘇毗諸小邦名義上盟主,只不過因爲當初末羯氏亡於吐蕃,這些年王室凋零,根本沒有什麼力量了,遠不如娘氏、農氏等,可畢竟身份擺在那,用來壓在娘氏等頭上,倒是挺方便的。
蘇毗女王很年輕,滿身寶石,可一張臉也都赫面塗赤,搞的看不清本來面目。
“賜玉如意一柄!”
經倭女王一嚇,李世民也沒啥心情了,迅速的賞賜打發了女王和接下來的各藩國王、使者們。
好不容易儀式結束,李世民回到了山下泰安城中,立馬召來了許洛仁。
“你馬上拿朕手詔,調百騎飛馳南下。”
“去廣南,把秦琅給朕押回洛陽!”
李世民氣呼呼的道。
許洛仁笑道,“臣等豈敢去拘押國之功勳。”
“這秦琅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朕就不跟他客氣了,去給朕把人綁回來。”說着乾脆把身上佩帶的玉具劍解下來遞給許洛仁,“你拿着朕的寶劍過去,他若還敢推三阻四,你就把他的頭砍下來帶回來給朕。”
許洛仁趕緊收斂笑容。
“聖上,不用如此吧,臣也聽說衛公這幾年在封地修史寫書很是用心,出了好幾本大作了。”
“朕的史館裡那麼多學士、大儒、史官,沒他秦琅也一樣能編修史書,可朕的長樂卻已經二八了,大好的青春不能就這樣虛度了。朕不能看着長樂一天天抑鬱、銷瘦,不快樂。綁也要給朕綁回秦琅來,他不想做官,朕也不勉強他,但他得回來跟長樂成親大婚,得生孩子!”
“他秦琅也已經三十二歲了,連婚都還沒結,想一直打光棍嗎?成何體統?魏國公府難道就不需要繼承人了?”
“他這樣,對的起叔寶九泉之下的英靈嗎?”
許洛仁看皇帝這會是真在氣頭上了,也不好多勸。
他跟秦琅關係還是不錯的,他是皇帝近侍心腹,是兒時玩伴,潛邸舊友,他掌着百騎,卻並不是擅於帶兵打仗的大將,他也清楚這點,所以平常只研究樂器琴譜,研究馬經,蒐集良馬。
秦琅與他沒有什麼利益衝突,甚至兩人都是天子近臣,所以其實還能互相關照,秦琅又是那也種會來事的人,故此兩人平時還不錯的。
“聖人,臣在想,太尉不肯回京,會不會跟徵高句麗有關?太尉自大敗吐蕃後,便離開朝堂,這一去就是數年啊。”
李世民捋着鬍鬚,“確實有可能,這小子不想打仗朕也不強求他,難道大唐就他一個會帶兵打仗?李靖、李績、蘇烈哪個不行?尉遲恭、張士貴、段志玄、李道宗、柴紹、薛萬徹、程咬金、牛進達、劉蘭成這些不都是一時之良帥猛將?你去見了秦琅,就跟他直說,不想出徵打仗朕不強拉壯丁,但是這婚得結,不能逃!”
“臣領旨!”許洛仁見皇帝語氣轉緩,這才應聲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