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
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可走在黔中的山道上,才能感受到什麼才叫真正的道難。
黔道比蜀道更難,畢竟自秦征服蜀國,從此之後中原王朝歷經千餘年的開始,早就有了多條成熟便捷的通道,而入蜀之後,更是天府平原,但是黔中山更高路更險。
尤其是境內並沒有成都盆地這樣的大平原,只有一些零碎的壩子,連雲南滇池洱海那樣的大壩子都沒,全是小壩子,這就導致了這邊更封閉更偏僻,道路更加落後。
羊腸險惡無人通,落落千秋無通款,山間荒野只有一些蜿蜒曲折的小道,而且還不串連相通。
“以烏江鴨池河爲界,往西走稱水西,往東走,稱水東。”
水西是田氏領地,水東則是謝氏領地,而在北盤江流域則是趙氏領地。
在這三大豪強之間,又夾雜着零零碎碎許多中小勢力,比如在畢節一帶,這裡是三國時期蠻族首領濟火建立,諸葛亮南征時,濟火曾經響應出兵,平南中和擒孟獲有功,被封羅甸國王,其後人便以羅爲姓。
如今大唐以其地置寶州、郝州,居於白浦河一帶。
而勢力最大的田氏,其實具體點說應當叫江北田氏,他們主要居住在烏江以北地區。
秦琅聽着前來迎接他的思州田氏首領之子田陽明的話,目光望着夜郎江岸的連綿羣山。
他在襄陽接旨之後,便與家人分別。
先一步乘船經江水自江夏,再沿荊江溯流而上,在荊州稍做休整後,經夔門進入三峽,然後直抵渝州(重慶),一路走的水路過來,倒也速度快且輕鬆。
到了渝州後,田氏便主動派子弟前來相迎,秦琅從江津轉入夜郎江入黔中,這條河便是後來的綦江。
此時大唐對於黔中地區已經差不多連通了四條省際交通幹道,都是當初秦琅親自規劃設計的,經過數年時間,串聯舊有道路,重新拓寬,開山鋪橋。
這四條道路分別聯通劍南、雲南、廣西、湖南四道。
秦琅現在走的也正是通四川道,也叫渝播道,因爲是從渝州通播州,這條道路基本上是沿着綦江河谷而行,距離不長,但一端連着渝州長江,一端連着播州南面的烏江,故此成爲一條重要的道路。
這幾年不斷的拓寬,使的這條道路成爲能行萬人的大道。交通的方便,也使的沿途工商大業,而朝廷也沿線設立了許多驛站,許多入黔的移民,也都是走這條大道。
播州更是因此成爲了朝廷由川入黔的橋頭堡,張士貴世封播州,朝廷在此設立遵義軍。
播州遵義軍也因此把江北田氏,和水西羅氏分隔開來,同時通過播州這個橋頭堡,繼續南下直抵矩州。
朝廷將謝氏的矩州改爲東寧都督府,這幾年正是通過播州源源不斷的移民南下。
而黔中通雲南道,也是從東寧都督府所在的矩州,由貴陽起至威清,至平壩、安順,出富源達昆明。
至於通廣西道,也是從播州經矩州然後至應州,再入廣西柳州。
通湖南道,也是經播州遵義、東寧府矩州、充州鎮遠,然後入業州夜郎,然後潭陽、辰溪、阮陵。
從這四大交通幹道就能看的出來,這幾年朝廷經營黔中的戰略支撐要點,便是播州、矩州。
尤其是渝播道更是重中之重,播州成爲最重要的門戶,而矩州也成爲控制整個黔中的核心。
通過播州矩州,然後聯通周邊四道,再以這四條交通幹線,分別控制應州、定州、充州、黔州等地。
掌握了這些核心要點和交通命脈,大唐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對黔中地區的初步實控,也正因此,所以這次李祐造反稱帝,成了一個笑話。
不僅東寧府裡的唐軍駐軍不肯跟從,周邊的諸豪強們也沒有誰真心響應的,思氏、謝氏、趙氏、羅氏等都只是在哄李祐,暗裡卻都在調兵,準備把李祐綁了換功勞。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矩州城裡東寧都督府的一個兵曹,一天時間就把李祐給解決了。
他們得到消息後,只能拍腿後悔動作慢了。
思州田氏還好,他們距離還很遠,可矩州謝龍羽就懊惱不已,他就在城北五里的貴山,結果都還沒來的及趕上。
杜行敏攻破都督府,斬殺了逆賊後,立即封鎖了東寧城,結果謝龍羽帶着大羣人馬殺到時,城上唐軍根本不讓他們進來,還大聲喝問,可是來附逆從賊的?
把個謝龍羽氣的啊,卻還只能低聲解釋,說是來平亂討賊的,可人家杜行敏根本不信,不僅不讓他們入城分杯羹,還喝令他立即遠離,甚至讓他馬上解散人馬,威脅他說這是擅調兵馬,又說若不立即解散人馬,到時魏公一到,必定問罪。
把個謝龍羽弄的是又氣又怕,卻不敢說半個不字,只得老實的在城下解散人馬,連貴人峰也不敢呆了,一路退去了南邊苗嶺下的莊州待命。
沒能趕上東寧城中平亂,謝龍羽退回去後,左思右想的還是不甘心,便乾脆帶領子弟兵馬,進山對着以往跟自己關係不睦的一些蠻寨大開殺戒,這些人在深山老林裡,本來也不太聽大唐官府的號令的。
甚至這次李祐謀反,也確實有幾個不知死活的蠻首接了僞詔響應。
謝龍羽於是帶着子孫們對他們開刀,打着討逆平亂的旗號,滅了十幾個寨子,又威逼招降了數十個,最後從山裡搶了七千多戶人出來,也算舒暢了許多。
其它的趙氏田氏等也大多如此操作,不斷靠近矩州、播州,便也扯着虎皮做大旗,把周邊不服號令的蠻部掃蕩了一批。
當然,不管是這三大豪強,還是其它中小豪強蠻首,卻沒有誰敢膽大到動朝廷控制的州縣,也不敢輕易觸碰中原來的移民。
商路也基本上不受影響。
黔中不產鹽,而大唐通過長江水運,從揚州運來大量的鹽儲存在播州和東寧州,設立了大鹽倉,憑藉着手裡的鹽,來換黔中豪強手中的茶。
然後再把茶銷往雲南、劍南、鎮南等邊地。
誰掌握了鹽,誰就掌握了黔中的經濟命脈,在這塊,朝廷是始終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的。
除了從長江水運過來的淮鹽,朝廷還有從廣西柳州水運到應州的廣鹽,從安南經紅河再轉雲南通過南盤江運到琰州的鹽。
除了鹽,糖酒瓷器絲綢等精美而又價格實惠的商貨,源源不斷的通過各條水陸幹道進來,四條驛路則保持着信息通暢。
在河水充沛的時候,安南湖廣的糧船也跟着進來,將一船船糧食運抵設在播、矩等地的儲備糧倉之中。
短短數年的時間,如今朝廷在黔中地區,駐軍數萬,實控的地區也越來越多,移民也越來越多,又進一步促進了這裡的經濟發展,甚至連農耕、種茶等技術都飛躍提升。
張士貴在旁邊告訴秦琅,“僅去年一年,朝廷通過四條幹道,水陸兼用,輸入黔中的鹽約三十萬石,黔中產鉛,去年運出鉛四百七十萬斤,運出茶葉·····”
黔中以前交通封閉,道路難行,又不產鹽,主要靠川鹽、滇鹽,但川滇的鹽入黔難,導致鹽價極高,且鹽都掌握在幾大豪強手中。
他們通過馬幫將川鹽滇鹽運入,然後高價再批發賣給黔中商人。
舊例,納二斗米換一斤鹽。
商人們運糧到各大豪強的鹽倉換鹽,二十比一的比例換取,然後再分銷各地,成本價如此之高,賣出去自然還得加價。
中原百姓以前吃鬥米斤鹽就覺得高鹽價了,但黔中百姓吃的鹽更貴。
而現在,朝廷完全掌握了鹽,憑藉着手中的全方面優勢,把成本更低的淮鹽、廣鹽運來,敞開供應,搞起了食鹽專賣。
不論遠近,每鬥鹽一百一十文錢,也不再需要納米換鹽了。
過去商人用二斗米換一斤鹽,轉頭賣到百姓手中,一斤鹽還要加價不少,一斤鹽起碼折五十文以上,但如今鬥鹽一百一十文錢,價格只有原來兩成左右。哪怕是百姓不直接買官鹽,去賣鹽販手裡販賣的,那也頂多只有過去三成。
而對於朝廷來說,有規模和運輸方面的優勢,加上淮鹽廣鹽都是海鹽,開採成本低,刨去成本和運輸等的費用,其實也還能賺起碼一斗五十文。
這還是食鹽專賣下的高稅了。
去年一年運進來的鹽三十萬石,朝廷僅這鹽的利潤就有十五萬貫,看似不多,但是卻能憑藉這些鹽控制整個黔中的經濟,起到槓桿作用。
更別說,三十萬石鹽,背後還是上萬人的運輸產業,各個水陸碼頭,到處都是拉船縴夫、背鹽工、船伕、馬幫等等。
僅是順州赤水河這條支流運輸,通過五站接力,第一站牯牛船一百餘隻、艄公、縴夫二百餘人,第二站灘險無法通航,改陸路,用馱馬五六百匹,第三站又走水路,用船一百四五十隻,第四道,長灘阻隔,陸路也艱難崎嶇,馱馬也不能行走,只能人背,有兩千背夫,第五站,再改船運,有船二百隻,縴夫和背夫一千餘人。
這條運輸線,一年五百隻船,縴夫背工兩千餘人,牛馬一千多匹。
可知運輸不易。
而其間二郎灘周圍六七十里,無論男女,都因爲這條新興的運輸線而投入到其中,從七八歲的孩子,到五六十歲的老人,都加入背鹽、拉縴大軍,就因爲雖然背鹽拉縴很苦,但是收入卻很穩定,而且比之前高的多,起碼出力氣後能換到溫飽生活。
一條赤水河運輸線,不僅每年輸入了無數的鹽,運出去無數茶、礦等,也帶動了周邊無數百姓,提升了他們的收益,甚至許多附近山裡蠻,也都主動的下山來融入其中。
許多鹽民原本就是貧苦百姓,沒有田地,爲豪強地主們佃地放牧,生活艱辛,如今出賣力氣背鹽拉縴賺錢,然後就在碼頭買鹽買米,比過去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