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江的運輸比赤水河更加熱鬧,水陸相接,車水馬龍,無數的糧食、鹽茶布匹等川流不息。
“田參軍,這裡以前可有這般熱鬧?”秦琅笑問。
田陽明搖頭。
“你看這些,看到了什麼?”
“屬下看到了大唐之強盛!”田陽明說道。
做爲如今黔中第一大豪強田氏的嫡系子弟,田陽明與謝趙羅等各家不同,雖然大家都是漢人,但謝趙幾家從漢代時就進入黔中,歷經千百年,早已經蠻化。可田氏卻大不同。
隋朝時期,田陽明的祖父田宗顯,原籍貫隴右河州,居於藍田縣,後得宰相蘇威舉薦,出任黔州刺史,而田姓起源於春秋,陳國內亂,陳厲公之子陳完奔齊爲大夫,改姓爲田,是爲田氏之祖。
故田陽明見秦琅時,曾自稱是嬀姓陳國之後。
田氏入齊,後奪了姜姓齊康公之國,列爲諸侯,史稱田氏代齊,後來田氏被秦始皇所滅,田氏族人分遷各地,部份流入清江與蠻人混合,成爲巴東鄂西大姓。
經漢魏南北朝後,田氏與蠻夷雜居通婚。
在西南有許多田氏蠻酋,其實都自稱是當年齊國田氏之後,思州田氏便也是稱是當年入關的京兆杜陵田氏之後,後來東漢初公孫述割據巴蜀建白帝城自立天子,派部將田戎拒光武帝兵於荊門,後來田戎退入黔中。
後來的涪陵蠻、酉陽蠻、澧中蠻田氏等,都是一脈相傳。
到隋朝時,當時佔據烏江以北的田氏,是涪陵蠻田氏,後來隋朝征討南中雲貴高原,擊敗了涪陵蠻後,特意選了同是田氏出身的田宗顯任黔州刺史,也是大有深意的。
而田宗顯也正是憑藉着他田氏同族的身份,來到黔中地區後,迅速的拉攏了涪陵蠻田氏,並把其它幾支田氏蠻也拉攏起來,還主動與他們歸宗聯親。
隋末天下大亂,田宗顯自稱總管,據十五州之地。
武德四年,田宗顯上表歸附大唐,當年,高祖封田宗顯爲黔州總管,隨後詔其子田惟康爲刺史,命其領兵攻蕭銑之譚州,以協從李孝恭李靖徵蕭銑,田惟康領軍連破蕭銑五州。
後渝州人張大智反,刺史薛敬仁棄城走,張大智侵涪州,田惟康領兵征討,大智以衆降,收復涪、渝二州。
貞觀七年,田宗顯病逝,朝廷厚贈。
以田惟康任黔州都督。
秦琅先前入黔宣撫,調田惟康爲思州刺史。
所以說田宗顯田惟康父子從隋開皇二年到如今貞觀十六年,歷經兩朝四帝,在黔州鎮守了六十年了。
六十年的時間不算長,可也讓他們穩固了自己的勢力。
本來是外來者的田家父子,卻藉着與原本這裡的土豪涪陵蠻首領同出一族之故,也成爲了諸田氏蠻的新首領。
故此,有時田氏也對外稱自己是千年豪強,也還是有些道理的。
黔州本漢涪陵縣,後漢獻帝分四縣,到蜀,改爲郡。東晉永嘉後,地沒入蠻,經二百五十六年,至北周宇文氏保定四年,涪陵蠻帥田恩鶴以地內附,因置奉州,十年後改爲黔州。
從東晉永嘉時黔州地區沒入蠻夷之手,再到田宗顯任刺史,其實已經經過了二百八十年了。
而田家父子又統治了六十年。
不過也因爲田宗顯的這個特殊身份和手段,使的田氏在黔中比較特殊,一方面他天然親中原朝廷,畢竟曾經是中原派過去的官員,只是當時黔中不穩,所以田宗仁在黔中任職時間較長,後來遇到天下大亂,便自稱總管了。
歸附唐朝後,也依然得繼續統治,並在田宗顯死後,許子承父業。
而另一邊,田家跟涪陵蠻田氏聯宗結親,自稱一家人,然後又以同樣的理由,把其它幾支田氏蠻也聯合起來,這讓田宗顯父子比起其它中原曾任命的流官,在黔中擁有難得的基礎。
他們父子在黔中數十年,也確實深得當地蠻夷擁戴的,這也是他們能得以父子倆前後鎮守六十年的原因。
也因此,做爲第三代的田陽明與他的父祖一樣,更親唐,而且相對起謝趙等那些在黔地千年的豪強來說,眼光格局也更大一些。
謝氏趙氏羅氏等來看這渝播道,可能會感嘆這是一條金銀之路,川流不息的商賈,運輸不絕的貨物,那都是財富。
但田陽明卻看的是是這些金銀財富後面,展示出的是大唐朝廷的強大實力。
能硬生生的把鹽價打下幾倍,能幾倍的輸入鹽,能把糧食布匹等源源不斷的輸入進來,能夠不向黔中百姓強徵暴斂就能供應的起入黔的幾萬兵馬,還能維持更多數量的移民,這無不彰顯出朝廷的強大。
所以處於黔中烏江以北地區的田氏,本來是被朝廷衝擊最強的一家,可他們卻始終沒有什麼大的動作。
甚至當初秦琅要田惟康調任思州刺史,他也沒有半點反抗。
當年田家擁有十五州之地,後來田惟康平渝州亂,還又得了兩州,可這幾年朝廷改土歸流,對田氏的地盤幾經調整,不管怎麼改,田家都始終表示遵從。
這份恭敬,水西羅氏水東謝氏等還曾嘲諷田家軟弱,說自田宗顯死後,田家後繼無人了。
可他們卻不想想,田惟康當年奉詔領兵攻蕭銑,能連奪五州四鎮,渝州人造反,他也能連奪兩州,豈是簡單的?
他只是比一般人眼光看的長遠一點,沒有隻盯着黔中這片地方,而是能看到黔中之外的中原,深知中原的強大。
隋末大亂時,田家父子可以關起門來當土皇帝,割據一方,但一旦中原一統,他們就絕不敢再有半分妄想。
可以說,田氏父子的態度,對整個黔中豪強們對朝廷的態度影響是很大的。
“你們田家對大唐的功勞,皇帝是心裡一直記着的,這次黔中動亂,田氏的忠心,皇帝也看在眼中。”秦琅望着田陽明緩緩的說道。
聽到這話,田陽明不由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聖人向來賞賜分明,田氏忠貞,值得嘉獎。”
“聖人旨意,賜封田惟康思國公,世封費州刺史,另授其嫡長子田陽明費州兵曹參軍事職,授次子田昭陽左領軍衛左翊衛!”
費州在思州之南,後世之思南,領二縣,地方很小。之前併入思州,這次特意又再設置,目的就是用來安撫田氏。
特意把費州做爲田家的世封州,不過雖說是給世封州,可大唐的世封刺史,跟田家以前割據一方還是大不相同的。
別的不說,朝廷把田家控制的地盤,左折騰右折騰,今天拆明天並的,弄到現在主要就剩下了黔州和思州兩個大州,其餘的多被省並,要麼裁撤,要麼併入到其它州。
反正原本田宗顯田惟康在黔州經營了近六十年,如今卻被遷到了上游思州,西面的涪陵、渝州這長江東岸之地,更是早被劃入了山南西道。北面的施州,又劃入了湖北道。
大婁山以西的溱州、南州也都劃出去了,播州更是早就成了朝廷重點經營的橋頭堡。
夷州也另任命官員。
“聖人本打算任命你爲黔州刺史的,只是考慮你還年輕,沒有功績資歷,怕難服衆,所以先任命你爲費州兵曹參軍再鍛鍊幾年,黔州另從朝中調派幹吏管理,等將來公子在費州做出實績來,再授爲黔州刺史也沒有人反對了。”
田陽明秒懂。
田家原來是黔中諸豪強中地盤最廣的,甚至一度都已經西接長江,東臨沅江,南至內江,北抵清夷江。
可現在朝廷意思是隻給田家留下思州和費州,這費州其實還是從思州再拆出來的,僅有兩縣,做爲田家的世封州。
田惟康任思州刺史,世封卻是費州。
而朝廷給費州世封的交換條件,是要田家把黔州徹底交出去。
來之前,他父親找他徹底長談過,父子倆對於黔中的未來局勢,有過深入交淡,田惟康老了,田陽明也已經成熟,對於如今黔中劇烈激盪的變局,兩人雖憂心忡忡,卻也認爲只能坦然接受,並積極服從。
滇東爨氏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以如今大唐朝廷之威勢,別說田家其實只在涪陵江經營了六十年,就是如謝趙等一樣經營了六百年甚至一千年,都抗拒不了朝廷。
僅僅是一條渝播道,就顯示出了朝廷強大的能力,黔中雖偏遠,但朝廷依然能夠輕鬆的輸入無數鹽糧物資,可以輕鬆的維持一支數萬人的精銳大軍長期駐紮。
所以田氏真要是看不清局勢對抗中原,那麼朝廷能夠很輕鬆的派出十萬甚至是二十萬的軍隊入黔中作戰,且完全不懼任何後勤補給問題。
這就是最可怕的,當黔中的高山險水也無法影響朝廷的補給運輸,那誰還有本事對抗的了朝廷的大軍?
雖說六十年基業,就要這樣拱手交出去總是讓人不甘,但大勢如此,總不能逆勢而上。
一個思國公,一個世封費州刺史,再加上一個思州刺史,也算是對田家還不錯的安撫了。
“田家誓死效忠聖人!”田陽明不敢有絲毫的遲疑,否則他真怕面前這個滿面春風的戰神,一翻臉就把田家給徹底的滅掉了,他毫不懷疑對方有這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