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十月十五日,朔望朝會。
高祖、聖祖在位時,是日日早朝,逢初一十五朔望日中朝,每年的正旦、冬至兩天舉行禮儀朝賀性質的大朝會。貞觀中後期曾有過改三日一朝、五日一參,李胤繼位後,特復爲每日早朝,但在在位十年後,還是改爲隔日一朝。
昨天,便已經通知了今日朔望朝會。
平時日朝是五品以上常參官上朝,常參官指在京文武五品以上及監察御史、員外郎、太學博士,每日朝參。
但朔望朝會,則在京文武官員職事九品以上,皆朝。
今日十五,在京只要是職事官,都要參加朝會,規模大,因此朝會地點不在日朝的宣政殿,而是在貞觀殿。
昨日雖然東都還算安穩,可消息靈通的官員貴族都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基本知曉了宮中發生的巨大變化,就連市井百姓也都曉得了個大概,甚至因此又添油加醋的衍生出了無數個版本故事。
什麼玄武門驚心動魄,當時權閹控制了玄武門,然後關鍵時候,秦家大郎秦俊騎黃驃馬提鏨金槍,背瓦面金裝鐗衝到關下叫陣,斥責權閹謀害聖人斥責他們做亂,然後關上閹人被罵的出竅生煙,派出幾員投靠其的將領,乃是韋蕭鄭王四將,也是禁軍悍將,他們策馬衝出關外,意圖車輪大戰秦俊。
結果秦俊策馬如電,一槍先挑飛一個,然後兩隻金鐗一鐗一個,又了結一雙,最後剩下一將,嚇的連忙調頭就往玄武門內逃。
秦俊策馬疾追。
奔馳中摘下弓,一箭流星趕月,將那韋氏射落馬下,然後在關上沒反應過來前,衝到關下。
關上急忙要放下千斤閘,結果秦俊硬是來了個力舉千斤,以雙臂頂起了千斤鐵閘,給後面的程處默、牛建武諸勤王大將們爭取了時間,讓他們得以趕到衝入玄武門······
這樣明顯帶有神話傳奇色彩的故事,明顯有很多漏洞,但百姓可不管這些,反而越傳越玄乎。
洛陽城的那些豪門勳戚高官倒是多少知曉些實情,可這時誰還管外面的事,都只命令家中子弟都老實呆在家中,不許在外面亂說亂來。
天還一片漆黑。
京中的職事官員們,已經早早就起來了。
換上提前薰好了香料的官服,叫上了護衛家丁,然後就出門了。
漆黑寂靜的洛陽城,各個坊內,不斷有人走出家門,官員們按照自己的品級,帶上相應數量的隨從,前面提着燈籠開道,燈籠上還都寫有主人的官職階位等。
高官們前呼後擁,坐着豪華的四輪馬車,燈籠也格外的亮,有些官階勳爵銜頭多的,還特意多弄了許多燈籠,每對燈籠上寫一個頭銜。
級別低些的官員們,直接自己騎馬。
也有那些八九品的低級京官,又是家在外地且沒什麼家勢的,便直接騎着頭驢或騾子上朝,身邊也不過一個打燈籠兩個隨從罷了。
洛陽今夜還在戒嚴宵禁。
諸坊內街道上有府縣的衙役丁壯巡邏值守,坊外的街道上更有金吾衛的左右巡騎,又有御史在巡城。
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上朝的百官不斷往城北匯聚,無數寫着官階爵位的燈籠如星河點點。
平日裡,官員們不會這麼早就上朝,而且上朝時相遇還往往會打個招呼甚至一起聊幾句,但今天,大家都沉默着前行,就算相熟的碰見,也沒有人輕易的打招呼更不會有人同行聊天。
而且今日街道上,也沒有了早起給朝官們擺攤賣小食早點的商販了。
有些官員穿過了大半個洛陽城,走了小十里,終於與其它官員們匯聚在皇城南門端門之外。
端門外有待漏院,是爲早朝的官員們等候宮門開門的時候準備的,以防雨雪等惡劣天氣。
御史們來的更早,他們開始組織官員們排隊。
官員們帶來的隨從,此時全都隔着一條警戒線,不得越過半步。
排隊其實也是按朝會班序來排的,排着隊點名進入待漏院中,宰相們在院中還有專門的個人休息室,甚至還有小食堂小會議室,而高級官員們,則是好些人一個休息室,至於說緋袍五品以下的低級官員,能進來在廊下落個腳歇息下就不錯了。
端門依然緊閉着。
關城上燈火通明,有全副武裝的甲士在大將的統領下全神戒備。
就連端門外的廣場上,都駐紮着披甲的重步兵和重騎兵,門前還擺着拒馬,目光警惕的盯着官員們。
卯時一到(凌晨五點),鐘鼓樓上響起了鼓聲。
監門衛、門下省城門郎以及當值守城的軍士,幾支隸屬不同的兵馬,開始覈驗門符、鑰匙,經過重重的核驗一步不誤,這纔開始打開宮門。
宮門緩緩打開,拒馬也被搬開。
左右監門衛的軍官開始搬了桌子出來,擺在門洞前。
按規矩,唱門籍,驗魚符。
軍官那裡有一本厚厚的門籍,就是提前把有資格入宮的官員們登記建檔,每天進去前都要覈驗,除了要名字官職等對的上,還得相貌特徵對的上,最後官員們還得出示最重要的魚符驗對。
官員們的魚袋裡,都裝着枚魚符,這枚魚符官員們保存一半的右符,左符則存於內庭,做爲底根,魚符的中間有個同字,當兩半魚符合二爲一的時候,那個同字就剛好合上,整個魚符完整如一,稱爲合同成符。
魚符內除了那個同字外,還刻有持符官員的官職名字。
唱籍驗符是個很複雜繁瑣的過程,每天都要耗費很多時間,今日唱籍驗符則更是格外仔細,要經過三遍驗證。
不過沒有誰不耐煩,都知道眼下屬於特殊時期。
不管你是宗室的親王郡王還是三品親貴,又或皇親國戚,此時大家都帶着些對未來的一些未知的不安。
就算是秦程牛周等一些昨日參與勤王靖亂有定策擁立大功的勳戚之家,此時也越發低調。
等百官們都通過查驗進入宮中後,又在御史的監督下重新整隊,然後在內侍以及宮中侍衛的監督帶領之下,一路穿越整個皇城,前往更北的宮城。
貞觀殿。
是洛陽宮中僅次於含元殿的第二大殿。
平時日朝,基本上是在含元殿的西邊宣政殿舉行。
皇帝有時與宰相議事,或召臣子奏對時,則在宣政殿之西的同明殿或億歲殿,所以一般含元殿大朝會,貞觀殿朔望朝會,宣政殿稱爲常朝,而同明殿稱爲內朝。
今天是朔望朝會,規格僅次於大朝會,但朔望朝會其實也是帶點禮儀性質的,皇帝跟中低級官員們也見見面,不談什麼具體事務。
日朝反倒是有處理日常事務的功能。
今天是新太子正式見百官,所以又不一樣。
充當儀仗隊的三衛,今天也是早早到齊,分爲五仗。
一曰供奉仗,以左右衛爲之,二曰親仗,以親衛爲之,三曰勳仗,以勳衛爲之,四曰翊仗,以翊衛爲之。
這些高官子弟的儀仗隊員,都年輕英俊高大帥氣,每人都還戴着插着鳥羽毛的鶡冠,身上穿着緋色的衫裌。
五曰散仗,以親勳翊衛爲之。他們都穿着緋色的倆當服,上面繡有野馬。
這羣貴族子弟帶刀捉杖,早早列坐於貞觀殿的東西廊下。
又左右千牛衛以四十六名千牛備身、備身左右、備身帶御器械,立於內廊閣外,號稱內仗,以左右千牛大將軍統領,中郎將二人押之。
以左右金吾衛大將軍,領六十四名金吾衛士隨其後。
朝堂左右又置引駕三衛六十四人,以左右衛、內三衛年長強直者爲之······
從貞觀殿門內,再到殿門外廊內,再到殿前臺階上,一直到廣場上,儀仗隊一隊接一隊,各種名目。
且來自各支部隊。
有來自南衙十二軍裡的內三衛,有來自南衙十二衛的外衛番上兵,也有來自北衙十二軍禁衛。
各支部隊,你幾十他幾十的,全是些長的高大英俊,威武帥氣的將士,往那一站,特別是穿着那袍服也都非常特別,確實讓整個朝會的氣勢都憑添了許多。
百官排隊來到貞觀殿前廣場上。
這次便要依朝會班次站班。
貞觀殿雖是大殿,但京師九品以上職事官太多,裡面根本站不下。
所以三品以上可以站到殿內,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可以站到殿門口的廊下。
至於說六七品的綠袍官,那隻能站到臺階上,而八九品的青袍小官,只能站到廣場上了。
排班站位,一步都不能錯。
因爲昨天的一場宮變,已經清洗了韋蕭鄭王等幾家,牽連的也不少,所以上次朔望朝的順序位置,已經有好多空缺了,這次就得臨時補替,又是好一通忙亂。
等到都站班排好,天才真正大亮。
這時突然又來了一隊人馬,披甲執銳,卻不是儀仗隊,而是秦理秦珪兄弟倆個親自帶領宿衛宮中的勤王兵馬,他們過來是再次搜監。
所謂搜監是自魏晉時傳下來的一種制度,所有官員參朝,除了要通籍驗符外,都還要搜監,就是搜身,防止夾帶武器等。
剛纔百官已經被嚴格搜過了,但現在秦懷道兄弟倆還是奉命又來搜一次。
任何人朝見天子都不得攜帶武器。
就算是得到皇帝特旨賞賜劍履上殿的元老重臣,也只能帶木製的劍,稱爲象劍。儀仗隊,也基本上用的是木製上漆的武器,稱爲班劍。
只有千牛衛的千牛備身、備身左右等這些人可以持千牛刀、御器械等,這些人是真正的帶刀、帶箭侍衛。
浩浩數千官員,把殿內殿外都擠的滿滿的。
再次嚴格搜檢過後,居然還真就又搜出幾個違規之人,有人身上帶了小刀子小劍,還有人帶着小錘子,雖然這些東西也不能全算武器,可以算是裝飾,或者是日常使用的小工具。
但依然屬於違規,特別是眼下這個時候。
而其中一人又偏偏還是韋家的姻親,是韋家的女婿,這就更引人聯想。
秦懷道冷眼打量着這個連連稱誤會的小小九品主事,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一揮手,把搜出違禁之物的幾人全都拖走。
中間出了這麼個小插曲,朝會仍然如期進行。
太子上殿,臨朝聽政。
但也僅殿中三品以上官員們能看到這位太子殿下,甚至站在殿門口的隔太遠還看不太真切。
一套拜見禮儀下來後。
主要是由翰林學士宣讀詔敕,韋蕭、高護等人謀害天子按律處置,並對他們的同黨予以處置,然後是太子監國攝政,對重要官職的一些人事調整,以及對軍隊的賞賜等等。
當御史讀到加封秦琅爲檢校尚書令、兼知中書門下二省事、平章事,加尊爲尚父的時候,殿中不可避免的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但沒有一人站出來反對。
明知這封賞有些過了,特別是尚書令和尚父,甚至逾越,可沒人吭聲。
有人甚至在想,天子是不是已經死了,只是太子他們秘不發喪,只等穩定好局勢,到時再發喪?
秦俊被加封爲特進、檢校侍中、檢校北門禁衛諸營、帶兵宿衛宮禁,還加封爲太子太保,特賜封爲武安郡王,賜食實封三千戶。
殿中一衆紫袍大臣們看着距離太子很近的那個年輕人,三十多歲,這是一步登天了啊。
果然虎父無犬子,昨日之前,又有幾個真正把這位年輕的齊國公放在眼中呢,畢竟大家也只是敬重其父秦琅和其祖父秦瓊,認爲秦俊一個庶出子能封國公,全是靠的父祖之功勳門蔭。
可現在,殿中大臣勳貴們都得承認,以前小瞧了這個年輕人。
雖是秦家庶出,但能殺伐果決,絲毫不比秦琅差,畢竟現在事後來看這場宮變,當時的情況還是比較緊急的,若是一般人,就算能第一時間知曉了宮中發生的事情,只怕也沒這個膽量敢立即起兵討逆。
更別說,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不僅做出決定,還能做出上乘的謀劃部署,並且還能僅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已經平定了宮中的逆亂。
這是何等的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