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衙門水牢回來,項紹雲好多天都沒露過笑臉,就彷彿心裡壓了一塊巨石,疼得慌,也悶得慌,一心想要把巨石移開,可突然巨石移開之後,心裡空了,疼痛沒有了,日日爲之憤然的心也沒有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適應,他的未來還很長,總要讓他自己走出來。
這日,春光乍現,果見桃花粉紅,蝶飛影舞,讓人的心情不由得變好。
跟着項紹雲的小廝三兒求見項詅,在西院的廣廳裡面,媽媽們正打趣快做新娘子的心蘭,項詅賞了好多東西,布匹首飾,碼得整整齊齊的,都是喜紅色,看得人心裡喜歡,讓三兒進來回話,一衆十幾個人看着他。
倒也不侷促,只是眼中有着急,給項詅問安,再給在座的媽媽行禮,起身回話。
“給姑奶奶請安,用過午膳之後,大少爺便說他要去睡,讓奴才等候,可纔將奴才去叫門時,大少爺不在屋裡,奴才去問門人,門人說大少爺出去了,騎了馬,身邊只帶着柳大哥一人,至於去哪兒,他們也不知,奴才不放心這便來給姑奶奶回話,請姑奶奶定奪。”
“幾時不見的人?”項詅將嫃兒交給李媽媽,起身要去外院。
“奴才才從東院出來,已不見大少爺”,三兒是項紹雲的貼身小廝,自個主子不見了,第一個要受罰的就是他,再者他是自小就跟着項紹雲的人,項詅信他也看重他。
先到東院主屋,進院子時,見裡面丫鬟婆子全數都在,賀媽媽見項詅進來,上去行禮,項詅走了一圈,確實看不出什麼異常,想來是從側院出去了,那是給徐三爺開的門,方便他進北院。
打發東院的人各自去忙,坐在項紹雲的書房,項詅一時也想不出他會去哪兒。
目光落在書案上,收拾得很乾淨,除了金枝筆硯,墨綠福壽鎮紙之外,只餘一副新寫的字。
是一篇孝悌新文。
看完之後,項詅心裡瞭然,她知道項紹雲去哪兒了。
看着日頭正好,領着人便回了西院,直至快擺晚膳時,也不見項紹雲回來,徐三爺在衙門用飯也沒見到人,就項詅與項義、項維,晚膳之後,交待倆人幾句,薔兒提了食盒,心蘭提了些祭祀的東西,主僕三人便坐馬車出門,去往項家的祠堂。
將祭品香火紙錢遞給管着項家祠堂的族兄,族兄來回沒見着項紹雲,三人又轉去項家的祖墳。
果然,老遠就瞧見他,身邊跟着柳家那小子,倆人聽見聲響,轉身看見是項詅,忙迎上來,項紹雲避開項詅的眼光,低着頭扶她去上墳燒紙。
項詅食指點他額頭,“出門也不留音,來這兒也不帶燭火紙錢。”
項紹雲聽這話,頭低得更低。
幾人燒了紙,丫鬟小廝站在身後,姑侄兩人對坐在項大奶奶墳前,一時靜默,項詅給墳前的酒杯滿上,又擺了另兩個杯子,幾滴清酒,在夕陽餘暉中,清中帶黃,酒香撲鼻。
項詅將其中一杯撒在墳前,手執一杯遞給項紹雲,項紹雲接過,另一杯自己拿過,“今兒陪你母親喝一杯,日後你就是大人了”。
項紹雲喊她“姑姑”。
項詅擡手打斷他,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着項詅滿臉笑意,項紹雲亦舉杯飲盡,入口辛辣。
“你母親定是在說姑姑又貪杯,她知道我好酒,所以今兒咱們一起喝,這樣她不會怪罪。”
又滿上三杯,照舊是每人一杯,項詅雙手捧杯,敬項大奶奶,“大嫂,我和雲兒來看你,你在那邊還好吧,雲兒懂事了,明年就能考童生,我讓他走科舉,你莫要怪罪,項家的生意有我呢,日後等新媳婦進門了,我就能交權好好歇一歇,到時候新媳婦一定要帶來給你瞧一瞧,你這個婆婆可要好好掌眼,咱們給雲兒找個好媳婦。”說完一飲而盡。
項紹雲紅了眼也紅了臉,“姑姑,您怎麼說這些?”
“說這些也不算早,待你成年便可成親,我倒是要好好幫你尋一尋,小姑娘的品性是要從小看的,一定要挑一個好的,新河沒有就去京都,若不然讓你姑父也幫着瞧一瞧,我看他挑人的眼光極好、、、”。
身邊一團墨影罩下來,項詅眨巴眼睛,可愛又無辜,轉頭看見徐三爺臉上含笑又可樂的坐在她身邊,項紹雲一蹦起身,抱拳行禮“姑父”。
徐三爺示意他坐下,又拿了一個杯子,自己先滿上,擡手在項大奶奶墳前倒了,“我敬大嫂一杯”。
又滿上,拿起來碰了項詅的酒杯,“再敬夫人一杯”,項詅眼裡帶笑,項紹雲忙自己滿上,敬了徐三爺,三人同樣一飲而盡。
薔兒拿了酒壺又給三人滿上,徐三爺說項詅,“要給雲兒尋媳婦,我們倆就替大嫂好好尋一尋。”轉頭一本正經的問項紹雲,“雲兒,你喜歡什麼樣的?”
項紹雲這下囧了,本來心中鬱悶,沒處可去,又不想待在家沉悶了給旁人不心安,所以才只帶了柳家小子從側門出來看看父母親,眼前姑姑與姑父這般認真問他,倒把他的傷心、懊惱諸多情緒瞬間輕了很多,低頭羞愧,嘴裡囁囁,“要找姑姑這樣的”。
兩夫妻連着侍立在身後的人全忍不住笑出聲,徐三爺笑着拍拍他的肩頭,“小子,好眼光”。
項家祖墳坐落在原先項家族人的老宅基旁,這裡風景獨好,是新河城的東南邊上,就這樣坐着也能看到新河河水奔騰,仿若猛龍歸途,一向融入東蠇海岸,此時正是夕陽無限,項詅不禁感概,“真美”。
身邊倆人也看着眼前紅日下墜,人間畫卷不爲過也。
三人回到家中天色漆黑,在二門處分開,倆人去東院,小丫頭嫃兒早就睡了,嘬着嘴,項詅親親她,真是孃的小心肝,看到她什麼煩心事都沒了,徐三爺從後罩房出來,看着母女倆心裡軟了一片。
將孩子抱上牀榻裡面睡好,夫妻夜話,徐三爺伸手從牀頭櫃上拿了一個信封遞給懷裡的項詅。
項詅接了打量一眼,很平常的信封,看不出什麼玄機,擡眼看他,徐三爺笑意滿面,“打開看看”。
裡面是一份房契,地址是東大街佳桂巷的一處三進的宅院,項詅不明,在京都,項家大大小小的宅院都有五六座,侯府更不用說了,徐三爺還有御賜的都統府,沒必要再買宅院啊,這東大街最近皇城,地價可不便宜。
徐三爺話語嬉笑,“這個是將軍們送給嫃兒的滿月禮,兄弟幾個在京都過年,昨兒纔來覆命,說沒趕上滿月禮,這回補上。”
項詅將地契信封都給他,“這太貴重了,將軍們人人有家室,這樣手筆可不小,給小孩子的,一些小玩意就行了,你明兒與他們說清楚吧!”
徐三爺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拿過信封裝好,那羣小子大大小小戰場上搜刮下來早就富得流油,就這小宅院都還不夠與他們計較,收着,給女兒做嫁妝。
繼續說話,“今兒華正龍鬧將起來,說要見你,看你的意思,要不要見?”
“我不想再見他,也沒什麼好見的,左不過喊冤攀親戚罷了,他的家人呢?”
徐三爺俊眉微動,“東大營軍士堵他們後路時,爲了快行,跟着的家眷全數被棄,後來被攻城的敗軍趕上,全都死於鐵騎之下。”
項詅吸了口冷氣,這都什麼人啊、、、棄家叛國,危難之時將妻兒棄之不顧,這簡直就是禽獸所爲。
斂下憤慨,再出聲項詅再無同情,“這樣的人何至留在這世間,我項家再無這樣的親戚。”
徐三爺心裡也嘆息,什麼人能做出爲了自身性命,拋妻棄子的事出來,再想到那天親眼看到華如煙留下的藥蠱,叛王晉瑋是自己監刑,親眼看着斬首,但十年前還鞭屍三百呢,十年後還見他領兵攻城,這人簡直就是妖怪變的,有九條命不成?
不行,這事不能完,越早做準備越好。想到此,也不睡了,哄睡項詅,瞧她娘倆安好,輕聲起牀穿戴,讓文尚召集了將軍們往書房而去,是夜,一行快騎出新河往京都而去。
離新河三百里的荊北南界,一處民宅,一黑影進屋跪拜,“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