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被押卸進京的叛軍,就在當日頭目悉數斬首,叛王晉瑋亦是,如今再想去找屍身,怕是不能了。
再看項紹雲確實難過,早已迷茫癱軟,若是再聽出旁的傷心事,不知他是否還承受得住,喚來小廝侍衛,文清背起項紹雲,領着項義、項維先行回府,待他們離去,重塑鐵製牢門重新合上。
“叛軍罪該萬死,你沒有提條件的權利,不過”,徐三爺話音一轉,眼中肅殺,“若是你想說的確實有用,合葬一處也不是沒有可能”。
華如煙再沒有了強勢殘忍,“求大人開恩,只求能與他死後相依”,連磕了好幾個頭。
徐三爺出聲,“說來”。
華如煙轉臉對項詅說,“項、、夫人,華家確實有辛密,我母親是繼室,不能算正統,所以我自小比不上姐姐得祖父、父親看重,從而怨恨,家中無子承業,三弟雖是家中唯一男嗣,但他是庶出,只能奉養不能傳家,華家歷來祖訓如此,姐姐遠嫁時,父親與祖父便將華家那份從未有人見過的寶物夾帶進姐姐的嫁妝”。
“華家原是西南隱族,出過許多有名的術士,直至被招入大理王宮爲昭王煉取不老長生藥,這才引來禍端,當時應召進宮的術士是爲華氏一族的脊樑之輩,一共十三位,傾盡年華,十年出丹,昭王大悅,特封其中資歷最長者爲國師,不成想不過一年時間,昭王通敵南夷,朝廷去兵剿滅,換了新的昭王,新昭王不信黃老,將王宮中諸多術士道仙道觀悉數處置,以華家十三位術士最爲慘烈,因其練出丹藥,且在通敵證據中查出前昭王曾將丹藥送給南夷王,由此,華家遭滅頂之災,十五歲以上男丁鋃鐺入獄受審,無一挺過,幼小婦孺全數驅逐出大理,直至京中有信傳至,華氏一族受平白之冤,特赦免,當時只剩華氏族長家中長孫,被王宮中有恩受與他家人的侍衛藏於密室中,得以存活,朝廷恢復其術士身份,還其家業,此時家不成家,族不成族,獲新昭王允許出大理落戶常州,這纔有了常州華家。”
“華家這段秘聞全都在姐姐陪嫁的寶物裡面有記載”。
項詅疑惑,“你直說我母親陪嫁裡面有寶物,到底是什麼寶物?”
華如煙嘆息,若是她早些醒悟,是不是不會有今日。
“就是項家的印章”。
項詅立起身,怒指她,“你胡說,印章乃項家家主之印,已傳世多年,怎會是你說的華家寶物?”
徐三爺也起身拉住她,對華如煙說道,“凡事說話要清楚,若是有半點假話,你所願定不能成。”
華如煙也大聲,“我沒有說假話,這些都是事實,姐姐出嫁時,我們全無得知,直到那年我所用之藥用完,再向父親討要時,父親迴避,說日後華家再無此類東西,叫我懸崖勒馬,早些斷了,或許還會有平靜人生,當時我已是服用萬形草過十年,若是就此斷了,就再也煉不成‘妖嬈’,我與三弟這才使陰招逼問父親與祖父,家中只有姐姐不是藥身,父親與祖父,我與三弟都是,想來,一開始,祖父與父親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姐姐清白離家,所以姐姐遠嫁之時,在陪嫁的掩護下,華家所有寶物都被轉移,父親與祖父臨終前我給姐姐去信,叫她回常州救治,她不回,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父親與祖父死於藥蠱,由此我與三弟猜測姐姐不回來是有緣由的,父親、祖父是有意不讓姐姐再回常州,有意不讓華家再做藥人。”
華如煙話畢,再開口,聲音中有了少女情癡,“我十三歲遇見他,那時候時間真好,他是西南新封的鎮南王,俊秀英武,見過他的女子無一不對他傾心,可他偏偏遇上我,我是隱族華家的女兒,自小便是藥身,若能煉得‘妖嬈’,將擁有傾世之貌,一世無變,我們相知相愛,暗許終身不悔,我告知他華家辛密,他想要長生秘藥獻給宮中,但聽說我有萬形草,便也想服用,我的萬形草是幼時家中已備好,悉數服用才能煉成完整的‘妖嬈’,我不敢再向父親討要,所以將自己那一份分出一半給他服用,待藥物用完,我再去問父親討要時,得知華家再無此物,氣惱之下與三弟謀算了父親與祖父,後來才醒悟,華家不可能就這樣丟棄那些東西,要說華家那些年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就只有姐姐遠嫁,且她不是藥身,待父親與祖父身逝之後,我便上京都尋姐姐,她無一不否認,直說她不能盡孝祖父、父親已是罪過,全沒有什麼寶物可以救治他們兩人,我不信她,趁她坐月子時勾引了姐夫,事雖沒成,但卻可以留在項家。”
項詅不信她,“你說什麼萬形草,簡直是胡話,還有印章,能藏什麼寶物在裡面,簡直笑談”。
華如煙看她不信,“你不相信,我給你看看吧,若不是這萬形草,他怎可能十年前逃過那一劫”,說完不屑的冷笑,“鞭屍三百,屍骨無存?真是可笑,他已服用萬形草多年,兵敗時,早能成旁的模樣,死的那個人不過是個面目全非的替身罷了。”
今夜是十六,月光如洗,就是在這樣封閉黑暗的牢房中,頂上天窗只留了一個小孔透氣,此時皎潔光華,投影在地面上亮了清酒杯口般大小的亮處,華如煙身鎖重鏈,幾步距離,雙手雙膝爬至那處月光,旁人看來,囚衣蓬頭,在地上形成驚悚無比。
項詅閉了眼睛,嘆一口氣,再睜眼時,華如煙伸手至月光裡,奇異出現,原先乾枯瘦手像是用了幻術般,慢慢變得瑩潤光滑,如少女之手無般二,再至手腕,胳膊,肩頸,頭髮,面龐、、、、此時出現在人前的果真是個傾世女子,徐三爺身後的文尚暗罵一句,“見鬼”。
衆人愣住,那女子出聲,婉轉動聽,再不復纔將嘶啞,“若不是將一半萬形草分給他,我也不會只有晚間才能現月光而脫變。”說完素手撫上面頰,“如今,再也沒有了他的欣賞,再美又如何”。
說完看向項詅,“夫人長得很像姐姐,姐姐的容貌是華家長女獨有,她不是藥身,可以生兒育女,過平常人的生活,若說我此生唯一的遺憾,那就是隻恨不是長女,但我也是幸運的,得以遇見他,無悔了”。
“我心已了,請大人允許我自行了斷,至於印章,寶物其實不是印章,而是印章裡面的東西,爲了它,我不惜殘害項家兩代家主,有心人看來或許它是至寶,但對於你們這樣幸福的人,奉勸不要沾惹,就讓它成爲華家的葬身之所,永遠消失吧。”
“項紹雲說得對,像我這樣的人,即便是入陰曹地府也不得安寧,可這也是我的歸宿,萬望大人信守承諾,將我帶至他身邊,我華如煙來生再報恩德”,情之一字害苦的何止一人。
說完伸出食指與中指,在自己心臟處慢慢摩挲,幾個眨眼後兩指已至衣裡心頭。項詅只覺眼前黑暗,徐三爺大手一蓋掩住她的視線,再看時,眼前早沒了華如煙,只剩一套囚衣和一灘水漬,正在驚訝時,囚衣靠胸口的地方有東西蠕動,徐三爺瞬間將項詅拉至身後,“文尚,拿火把來”。
守在外面的班頭與兩位將軍聽見徐三爺呼聲,‘砰’的打開牢門,兩枝火把進來,將那東西照得清楚,項詅偷看一眼,嘴裡無意識的說出,“萬形藥蠱?”。
擡頭看徐三爺,聲音顫抖,“三爺,留不得,快燒了”。
話音落,將軍擡手一桶熱油澆上去,火把投去,瞬間火起,那東西只在幾個呼吸間已經分裂出另兩條一模一樣的來,火燎中發出慘叫,似女子啼哭。
待大火滅盡,再無異動,項詅與徐三爺行至出來,外面月光正好,項詅幾個快步走至衙門前的桑樹扶住,鋪天蓋地的噁心感傳來,再也忍不住嘔吐。
徐三爺心疼的看着她,一邊給她拍背,一邊讓人拿水來,好一陣之後,緩了口氣,漱口喝茶,覺着好些,擡眼時,再看徐三爺,眼中淚滴滾下,“三爺,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的哥哥,還有我那未謀面的外祖父,曾祖父,雙雙慘死在她所謂的愛裡面,世間怎會有如此自私的愛情,怎會有如此自私的人。”
徐三爺躬身將她抱將起來,親她額頭,“不要再想,都過去了”。
轉身往自家馬車行去,項詅埋頭在他懷裡,如今,也只有這個懷抱可以給她安慰,淚如雨下,停剎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