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依靠

聖上召見,自然慢不得,華臣逸是白身,不用着官服,可家裡的幾個是有官職的,進宮自然要着服制,華臣逸才換的衣衫,看起來也妥當,老太君叮囑幾個曾孫陪他去外院等候,稍後一同與侯爺父子進宮,魏氏與老太君等人告辭要陪項紹雲回去換衣,屋裡的女眷都起來與自己的丈夫回院子,嫃兒陪着老太君沒出去,祖孫倆相依着說悄悄話,屋裡的媽媽、媳婦子看她們祖孫倆這樣,十分可喜,大姑娘就是家裡兩個長輩的貼心小棉襖,得寵又乖巧。

項詅陪着徐三爺回西苑,穿上官袍帶上腰封,重新梳了頭髮帶上官帽,徐家一家子都是武將,只徐三爺的服制有些不同,待父子四人出得外院來,華臣逸正被徐家兄弟圍着,看他輕飄飄談吐自然的樣子,侯爺與世子相看一樣,這人選得對了,那是自然,聖上親選的人怎會錯得了。

沒有坐馬車的,五個人翻身上馬,便出了門,待他們幾個出去了,睿哥兒自己找回來,不見他幾個哥哥的人影,進院門時婆子上去請安,這小爺脾氣大得很,微點頭嗯一聲,邁着大步進門了,驚得門上的人脫掉下巴,平日裡都是家人陪着他,有長輩在到沒見過家中這位六少爺這般厲害,待睿哥兒進院子上得石階了,守着院門的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忍不住打個寒噤,這多像啊,當年三爺可不就是這樣,脾氣大性子冷,但卻是最有出息的,不愧是父子。

屋裡項詅正靠着歇息,近日她好容易就疲憊,愛吃又喜睡,算算日子應該是有了,只不過月份尚淺,自己着意些便好,待日子久些再請大夫來,聽見門外有人給睿哥兒請安,芍藥走去簾子後面將簾子打起來,果然只見睿哥兒一人走進來,項詅等了一會兒後面沒別人,睿哥兒已經到面前了,身邊也沒跟着的人,問他,“跟着的媽媽和丫頭呢,怎麼你一個人回來?”

見到項詅便沒了纔將的派頭,還是母親懷裡疼的寶貝,“兒子不讓她們跟着,都在外面呢,走哪裡都是一羣人,煩得很。”

項詅好笑,現在已是四月了,天氣正暖和得很,人人都着春衫,早晨還跟着徐三爺去晨練,父子倆也沒去練武堂,只在西苑後面的湖邊,空氣好又清靜,再看面前的兒子,一晃都四歲了,徐家的男子個子都高,親戚家裡也有這般歲數的,沒一個與睿哥兒比肩,想來是隨了徐三爺,心裡盤算着該選一兩個穩重乖巧的小子跟在他身邊了。項詅當然不知道睿哥兒進來的事情,再看現在往她身上依靠的樣子光想象可是想不出來的,就着母親手裡喝水,百草遞上才洗切好的果盤,伸手先挑了項詅喜歡吃的甜桃,餵了項詅先吃,自己才揀了喜歡的紅李,不管是吃飯還是吃水果點心總是一板一眼的,吃就吃,絕不多話,他這點好處得了老太君許多次誇讚,雖然他的幾個哥哥都是不是扭捏的,也很有規矩,可沒有像他這般,吃過水果睿哥兒這才問,“母親這是困了嗎?”說完他自己也伸手揉着眼眶,用過午膳本該歇會兒,項紹雲過來了便沒找着空,項詅嗯應他,伸手幫他解了發冠,百草來接過,心蘭往臥房鋪好牀,回身將睿哥兒抱上去,坐好了脫了鞋子,項詅吩咐心蘭候着嫃兒,怕她稍後回來,這邊睿哥兒已經睡眼惺惺,待項詅伸手輕拍他,沒多會兒便睡了,她自己也熬不住多會兒,母子兩個睡得香甜,心蘭與芍藥百草就在閒閣裡侯着,周媽媽進來看見她們知道里頭在歇午覺,便轉身回前廳去,這裡離得臥房進,三人也不敢說話,芍藥出去回來,拿了三人的針線簍子,安靜的做起針線來,小孩子本就瞌睡多,一個時辰過去了還不見裡面有動靜,若是平時項詅早起來了,且她以往都沒有歇午覺的習慣,可現在不同,身邊伺候的人有周媽媽和心蘭,她們都是過來人,就是百草和芍藥不明白,還有她們兩個看着,今日項詅就十分不對勁,月事遲了七八天了,吃食上量比以前多,早晨時時是三爺起了,她還沒醒,又極容易疲倦,別的倒是沒什麼,屋裡人都知道,只是沒說開而已,項詅又不是沒經事的小姑娘,心裡明白,主子的事自然主子說了算,現在時日還早呢,所以都沒聲張,周媽媽此時打起簾子進來,見三個丫頭還在做活,知道屋裡還在睡,三人起來同她說要不要去喚醒項詅,周媽媽搖頭示意,不過自己走過去輕輕打起簾子看牀榻上還安靜得很,再輕輕放下簾子,項詅前頭懷嫃兒和睿哥兒的時候都是這般平靜得很,能吃能睡的,這一胎一開始也這樣,若是一直這樣好好的就是,回身來,心蘭知道這是不打擾的意思了,端來矮凳與她們一處,周媽媽一邊看她們做針線,一邊瞧着做好的荷包掛飾之類的,都是小物件,衣服鞋子不便拿來這屋裡做,又等了快半個時辰,周媽媽正要起身起喚,門上有給徐三爺請安的聲音,還帶着嫃兒說話的聲音,周媽媽領着人去接,嫃兒醒了午覺,老太君要念經,正好侯爺父子回來,父女兩個便一道回來了,見院子裡靜悄悄的,若是平日這個時候,睿哥兒早就在院子鬧騰了,魚缸裡的魚被他攪了幾回好幾條都翻了白肚,西苑沒有什麼寵物,嫃兒倒是喜歡貓兒狗兒,先前還養了一隻外番敬獻的襤褸貓,餵養了許久,毛順皮亮的,嫃兒喜歡得不行,睿哥兒原先也喜歡,可就是經不受折騰,時時揪貓毛,揪到後面見天聽見貓兒慘叫,身上也光禿禿的了,嫃兒心疼可也管不住弟弟的手,央求了老太君把拿貓兒帶去唯安院養着,時時得見又不至於睿哥兒折磨,所以這西苑除了項詅喜歡的花木之外,除了人就沒見過旁的小動物,當然除了睿哥兒與幾個哥哥去湖邊套的鳥兒除外,還養在湖邊的亭子裡面,早晨叫得歡暢得很,所以此時進院子沒聽見睿哥兒的聲音兩人正奇怪,嫃兒先幾步走上臺階,徐三爺漫步悠悠的跟上她,婆子打起簾子來,周媽媽幾個已經走到前廳了,薔兒跟在徐三爺之後進來,懷裡抱着老太君讓帶過來的點心,都是嫃兒喜歡的,現在家裡西苑也是嫃兒的窩,侯夫人房裡也有她許多東西,老太君屋裡更不必說,衣物幾個箱子,還有許多玩在手裡的東西,午歇歇得沒定處,晚間卻是一定要回西苑的,見周媽媽幾個都在,就是不見母親和弟弟,臉上帶了促狹的笑,問周媽媽,“婆婆,母親還在睡?”

周媽媽笑着點頭,示意她輕聲,徐三爺進來,屋裡的人忙請安,一路徑直往臥房去,嫃兒擡腳跟上,待進得臥房,果然見裡面還安靜得很,徐三爺心裡有數,朝跟進來的嫃兒看一眼,等她走進來牽着一同到牀邊,睿哥兒像小貓一樣,在項詅懷裡偎依着睡得香甜,項詅側身也還睡得沉,嫃兒伸手去拉項詅放在被子上的手,這樣倒是弄醒了她,睜眼看見牀邊的兩人,徐三爺笑着側坐的邊上,“睡得可好?”項詅只覺還有些昏沉,撐起身坐起來,想來時辰不早了,點頭應他,“三爺回來了,我可是睡得晚了?”嫃兒又去鬧睿哥兒,睿哥兒也不是好脾性了,被打擾到睡覺,平日就不客氣,眼睛睜開一點,看見是姐姐,扭頭不理撅着小屁股繼續睡,夫妻兩個看着小兒女這樣逗,項詅要伸手拿外衣穿山,徐三爺拿了遞給她,幫着她套上,項詅避開,笑着說他,“我自己來。”若是往常他也讓開了,可今日心情格外好,“我幫着你就是,哪裡來那麼多話。”還是堅持幫她穿上,待她要下牀了還彎腰去拿了鞋子,項詅縮了腳,推他,“三爺還是去桌邊坐吧,我稍後便好。”見她穿上外袍,正仔細繫着鈕釦,好好的珍珠盤扣讓他十分眼熱,顯然是閃着他的眼了,珍珠盤扣可是他們夫妻的往事,揚聲叫外面的人,“進來服侍。”才站起身來,趁着嫃兒趴着扯睿哥兒的空檔親了親妻子,項詅擡眼看他一眼,嘴角確實笑開的。

心蘭與芍藥端了洗浴的臉盆和毛巾進來,項詅已穿好了衣裳,看她們進來便去後罩房洗漱,這邊嫃兒與睿哥兒還在磨,徐三爺看睿哥兒這般樣子,喚他,“睿哥兒起來。”誰說的話都抵不過徐三爺,嫃兒磨他那麼久也沒見動靜,還越往牀裡面鑽,徐三爺一出聲,像是被點了炮仗般,雙手撐起身來便揭開被子要下牀,這牀只比嫃兒矮一點,兩個小的想要爬上爬下的還不那麼方便,雙腳牀下一跳挨着牀邊便伸腳去給百草穿鞋子,伸手再給芍藥套上長袍,蓬亂着頭髮去項詅身邊要梳頭,離他最近的嫃兒看着弟弟這般神速,臉上還呆了一會兒,後兒再看徐三爺已轉身去瞧項詅梳妝,嫃兒點頭,還是父親的話管用,睿哥兒聽得很。

出得前廳來,兩個孩子去看魚,多會兒又要去廊下湖邊的涼亭去,此時風正暖和,湖邊楊柳飄搖,湖上荷葉簇擁,實在好看得很,睡了這半晌午,實在是夠了,也幸好這會子醒來,若是再睡,保不齊晚上也走困睡不好,閒步走在迴廊上,擡頭看徐三爺眉目開朗,想來心情不錯,不知道他們早前進宮怎麼個情形。

徐三爺攙着項詅走下石階,就在涼亭下坐了,兩個孩子在湖邊看着水邊餵養的白鷺,練武堂裡有聲音傳來,午間時幾個哥哥出門去了,要送睿哥兒回來,睿哥兒不要,便自己回西苑的,此時聽到聲音,朝那邊喊,“二哥、三哥”

沒多會兒臺上出來幾個人,看見是她們兩個,笑着回,“不要亂跑,哥哥來接。”果真架了小船划過來,遠一些看見徐三爺與項詅正在說話,上來牽了弟妹,徐淳疆過來,後面徐淳璋與徐淳燁、徐淳洧慢悠悠過來,項詅見是他們,笑着問睿哥兒,“要去玩?”睿哥兒點頭,再看嫃兒,也點頭,回她,“要去玩。”徐三爺一揮手,吩咐徐淳疆,“小心照看。”便不理他們了,待其他幾個過來行了禮,牽着弟妹便又去划船往練武堂去了。

幫她把被風吹亂的額發撩到耳後,項詅朝他笑一笑,“今兒可順利?”徐三爺點頭,“順利,聖上讓他補了欽天監東官正一職,看他日後怎麼個才智再慢慢往上升吧。”這便是最好的安排,華家雖百年前是有名的隱族大家,可現在畢竟不同往日,聖上有心擡舉,也要看是不是個值得擡舉的人,若是阿斗,即便是有諸葛亮這樣的能人,也扶不起來,“賜了府邸,他纔來京都,許多不慣,就是聖上也看出他不是個對這方面上心的,所以由着他住在項府,與雲兒一處也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先是擡舉項紹雲,如今又尋出個華臣逸,封了官職,官職不大卻賜了府邸,這便是有心擡愛的意思了,不過徐三爺想得更遠些,聖上如今還是春秋好時候,朝中有許多老臣可以儀仗,尋來培養這許多年輕的臣子,自然是爲了日後,欽天監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四季春耕時算,皇家內外時辰,國中有大事小事都要經過欽天監卜算看日子定時辰,有華臣逸這樣隱族背景的人加入,也算是給天下許多還不願出仕的大家一個暗示,所以華臣逸日後只會越來越好,徐三爺想到此看着眼前妻子嬌好的面容,可親的性子,不,是現在可親的性子,那是因爲她做了自己的妻子,所以在自己面前是可親的,在長輩面前是可心的,晚輩們待她是可敬的,聖上這般擡舉項家,又擡舉華家,其實爲數不多的人知道,那是在爲自己妻子增勢,不管是當年爲老太君建的宅院惠及世間的孝子孝孫們,還是常貴妃的事,後來助益璟王妃西北成事,這些聖上都是清楚的,當然,她一個官家女眷不是朝臣無從封賞,家中品級最高的是老太君,她本是出身高貴,嫁進徐家爲人婦又封了正一品的誥命,之後便是侯夫人與世子妃,兩人都是正二品,項詅回京便封了誥命也是正二品,再加封便是與老太君一樣了,若是賞賜金銀物品,也不是不可以,可尋不到由頭,也不能無緣無故的給,有心要獎賞還不如從項詅最需要的地方上給予,項詅最缺的便是出身,有了項紹雲,以後再不會有人說她是商家出身,現在再尋來華臣逸封了官職,不管孃家還是外家都是朝廷命官,此事也是當初聖上要給項詅封賞,徐三爺便進獻了這樣的主意,這樣當然好,即便沒有華臣逸,有項紹雲在前,也可以看得出是有意擡舉的結果,華臣逸可以說是意外驚喜,卻也正正好,項詅看他瞧着自己出神,生出不好意思來,搖他胳膊,“三爺”,徐三爺看她,笑問,“怎麼了?”

“想什麼這樣出神?”跟着的人都退開遠遠的,將她的手裹在手心,有些涼。“日後再沒有人敢輕慢你,你是這般好,我只願你開心。”平白的說起這話,不過很是暖心,項詅點頭,“這是自然,就是平日不也是沒人敢嗎,再說不是還有三爺,我定會開心快活,咱們一家子都會,日子總會越來越好。”雖然她明白這其中緣由,不過夫妻之間不用說那麼明白,徐三爺說的是什麼,她也懂,從項家到華家,幾番下來,項詅也看明白了,前前後後不過是爲了她撐腰,不作他想,肯定是徐三爺的意思,可這也是項詅自己的意思,這個社會,孃家便是女子的脊樑骨,出身不好便是硬傷,頭幾年擔心着擔心那的,還不是因爲項詅的出身,現在好了,有項紹雲這個新科狀元郎在,沒人會指摘項詅的出身,人家只會說項詅有情有義是世間女子的典範,教養侄兒如親生,還入科舉中了狀元,也有人不會忽略是因爲有徐家的存在,可那又怎樣,項紹雲姓項,不姓徐,光耀的是項家門楣,徐家是親戚,有光彩是自然的,現在又冒出來個華家,還是百年隱族大家,一下子,項詅從商戶女出身變成了高潔品德有出處,又是有由來的名門後人,往日果真如過眼雲煙,如今纔是好時候。

“讓劉太醫來幫你瞧瞧吧?”項詅含笑,他,果然是懂得的,這樣細心,這樣上心,這樣小心,靠在他懷裡,心滿意足,“好。”

當夜項詅診出喜脈,不過時日甚淺,需好生將養,胎還沒坐穩,所以老太君與侯夫人就是再高興,也不會胡亂去宣揚,還是等過了三個月把胎坐穩了再說,不過近的幾家都知道了,也上門來恭喜,先是喻氏,現在是項詅,添丁家口總是一件歡喜的事情,項紹雲帶着魏氏來看她,華臣逸也來,項詅養胎在臥房,只魏氏能進去看,項紹雲想去,徐三爺看他,便坐下了,還當他是當年的小孩子呢,現在都娶妻了,還想往他們房裡去,華臣逸看着他們叔侄這樣,實在有趣,出來之後才發現這世間許多在他十幾年的人生中都沒有出現過的感覺,親情他不是沒有享受過,可是像徐家這樣,項詅與項紹雲這般的,徐三爺與項紹雲這樣的,不多見,他們夫妻待項紹雲如親兒,項紹雲待他們如父母親,再一想自己,聖上賜了府邸,可那種沒有人氣的地方他可不願去住,光是打理家事就是一通麻煩事,徐家有未成親的兄弟四個,在外院就是自己纔來的那天重新撥了一間院子讓時常來住,就是項紹雲的那間都還留着,項家自不必說,那樣寬敞的地方,內外院數處宅院都是空的,由着自己去挑,不過有一間十分入自己的眼,卻不能挑,項紹雲的說法是徐三爺的院子,要留着,也不知道徐三爺在項家還有自己的院子,那間院子時時有人去打理,佈置也精心,還有出入方便的院門,十分得心,只是不讓去,華臣逸可不是不知世事的愣頭青,他們是隱族,不是野蠻人,看徐三爺這個人,是親戚也是長輩,還是引自己入門的亦師亦友的人,在自己面前多見着他總是一副凡事運籌帷幄,穩超勝卷的樣子,可一旦涉及她那位表姑姑,便不是這般了,華臣逸總能發現他十分有趣的情緒,此時看他朝項紹雲使臉色,項紹雲乖乖的坐好,也不知項紹雲有沒有反過他的時候,想來應該沒有吧,轉臉過去自己笑過,他們叔侄說起話來,“姑父,姑姑可還好?”這便是不放心了,爲什麼不放心,難道不相信自己,不耐回他這樣幼稚的問題,“問些旁的。”華臣逸這回忍不住笑了,兩人都去看他,已是語塞,“侄兒也是想這樣問表姑父的,邵雲先問了,也是侄兒的意思。”

徐三爺這幾日與華臣逸接觸下來,實在有些喜歡他這灑脫的性子,朝中突然出現他這號人物,驚起的風浪不小,一問便知,原來是徐三爺妻子的外家侄兒,這介紹人總有不同的說話,若是問的項紹雲,就說是項家祖輩的親戚,項老夫人的內侄,也有問什麼出處,華家,百年隱族大家,反正不同的人打聽總是說法不同,又是住在項家,常出入徐家,自然也就明白,也不是沒有見過所謂大家出來的人,只是華家不同,當年與大理王族的牽扯,幾代人過去了卻還有關於他們家族的傳聞,當然也是因爲那不死長生藥引出來的,如今見着大活人,就有了探究之心,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不老長生藥,有想項紹雲打聽的,也有像徐三爺打聽的,侯爺的故交也在問,通通一笑而過,拗不過了便說,“這皇家辛密,哪裡是我等臣民能參悟知曉的?”便閉口了,誰敢與皇家探尋,就算能長生又能怎樣,若是保不住現在的性命,還談什麼長生,不過華臣逸實在太出彩了,家世好,人才好,對人總是風輕雲淡帶着笑,俗世的許多教條規矩放在他身上沒什麼作用,只有一件,不能提起他的婚事,一說便走,省了許多麻煩,項紹雲每次見他爲了這次逃竄,便十分好笑,他這般人才怎會沒有人相看呢,多得是這樣的人問,躲得了一時還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不過項紹雲也不會去管,只等他熬不住了,自己開口再說,他的婚事怕是要通過聖上指婚了,旁人插不得手,不過若是姑姑和姑父有心幫他,倒是可以主持,聖上已頒旨公示華臣逸爲常州華家正統子嗣,世代供奉華家宗廟,待去得常州祭祀告宗廟之後,他的婚事除了項詅可以插手便是等着賜婚聖旨了,看姑姑現在養胎,短時間內是不會有這樣的心思了,不過華臣逸也不急,魏氏將他衣食住行打理得清清楚楚,徐家這邊隨着徐家兄弟幾個,照舊也是什麼也不缺,若是他自己不想娶親,恐怕別人也逼迫不了他,且看且行吧,畢竟歲數也不大。

徐三爺嗯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華臣逸看項紹雲再看徐三爺,也不出聲,徐三爺對於項紹雲是一個父親又是良師的角色,徐三爺對他與對睿哥兒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少了年少那幾年而已,從項紹雲八歲開始,便由徐三爺時時教導,請先生,教他防身武功,他的事總是幫他操心,當年跟着魏大人去惠州等等,反正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現在正是該孝順的時候,“是,是,我與世兄都是同樣的意思,姑父辛苦了。”起身給徐三爺拜一禮,徐三爺繃不住,笑着將手裡的茶杯扔給他,項紹雲伸手好生生接着,臉上還帶着笑,“賞你茶喝,沒加蜜糖,怕你說話甜膩得慌。”

項紹雲連說是,是,三人笑開,門簾子後面有人出來,原以爲是魏氏,卻是魏氏攙着項詅,看他們三個不知在說什麼,笑得這樣開心,徐三爺見她出來,問她,“怎不好好歇着,出來作甚?”起身去接過,魏氏忙讓開,退到項紹雲身邊去,坐了他下首。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整日躺着多難受,出來看看。”芍藥端了溫水給她喝,項紹雲與華臣逸上來給她行禮,項詅擺手,“不用這些虛禮,來便好了,快坐,今兒留飯罷,有新來的湖州野味,我讓廚房備下了。”

項紹雲自然沒什麼,他本就好久不與項詅一處了,華臣逸自來了京都還沒好好與她說過話,便都答應了,讓薔兒去傳話,讓徐家兄弟都來,文尚來回有事說與徐三爺,徐三爺便去了小書房,睿哥兒與徐家兄弟進來便去了迴廊上的亭子,下棋玩樂,項詅看他們出去,卻見華臣逸還在前廳裡,問他,“不與他們一同去嗎?”

華臣逸不同項紹雲,他是想與項詅說話,可沒有這樣交流的經驗,有些彆扭的搖頭,“我想與表姑姑說話。”

項詅點頭,讓心蘭幾個退下,原該是要有這樣一次談話的,華家的秘密太多,項老夫人當年給她留的東西雖然不在了,但信畢竟項詅也看過,日後華臣逸承嗣,他便與項家,與她息息相關,這不是簡單的親人之間的關係,而是爲了華家的辛密大家是同一線上的關係,項詅知道的還是要告訴他,也不知徐三爺與他說到什麼程度,項紹雲對當年之事還不是很清楚的,只有項詅和徐三爺兩個纔是最明白的那個。

“你能來,我很高興,也慶幸完成了母親的心願,也是外祖父與太祖父的遺願,華家自遷到常州,世代都在找尋其他族人,歷經幾代卻了無音訊,好在現在尋到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日後華家便靠你了。”這便是項詅最想對他說的話,原先項詅與項紹雲照料着華家,就是再盡心也不是名正言順,最初還有尋其他人來過繼的想法,可後來也想開了,還是華家本家的人才會盡心照料宗祠,顧全先人的顏面,直到項老夫人的信出來,更是堅信這樣的決定,果真現在尋着了,還是這樣出色的後輩。

華臣逸聽她軟語說這樣的話,不知怎地,心裡十分熨燙,難怪項紹雲對她猶如母親,這樣的人,所說的話,所行的事都是得人喜歡的,“表姑姑說的是,侄兒日後定會照看好華家的宗祠,雖現在不能保證憑我現在的能力能否光復華家幾百年前的盛榮,但祖宗的顏面定會保全。”

項詅點頭,“你這樣想就好,不知你表姑父與你說過什麼,有沒有你想問我的?”

這樣直接,不過直接更好,大家坦白來說,該解決的事儘早解決,“是,表姑父與我說得差不離,只是還有些關於姑婆的事想問一問表姑姑。”項詅看他,十分坦然,其實她也是對項老夫人的事十分好奇的,出自藥蠱世家,就是華如煙也是藥蠱之身,可她卻不是,說是嬌養在深閨卻識得鬼谷子這樣的高人,也是經年已久,許多事無從追究,或許華臣逸可以給自己答案,“你想問什麼便問吧,我知無不言。”

“表姑姑不知藥蠱之身?”華臣逸問的問題想來徐三爺也與他說過,不過許多細節還是需要項詅自己來解答,“當然,我不是,母親也不是。”莫非這有什麼講究不成,看華臣逸一時沉默,項詅拿過桌上的水來喝,華臣逸斟酌一番,“華家所出嫡出女兒都不是藥蠱之身,應該說是不適合藥蠱,族裡爲數不多的族譜裡面記載,凡嫡出長女者均要遠嫁,且家族辛密不得外傳,除此之外其他女子困身族中,無出族之日,爲藥身植藥蠱。”華臣逸說到這裡突然喚項詅,“表姑姑”,項詅看他,“怎麼了?”

華臣逸沉默半響,“表姑姑以爲華家日後該怎麼做,我在淶角的族人已多半不適藥身,多以修身、辨識天文地理、面相先知、陰陽卜算爲學長,只怕再想繼先祖遺訓不易了。”這便是華臣逸想與項詅說的實話,華家自到常州之後,世代單傳,所以嫡長女的問題沒有出現過,直到項老夫人的出現,纔有了後來的事,確實,華家再不復祖輩的榮耀了,憑華臣逸一人之力,一時會很難,項詅此時很糾結,華家實在不同,文翰大家,不是一兩日而成的,起來十分艱難,一分一釐積攢,可敗下去卻十分神速,只需行錯一步,便萬丈深淵爬不起身,華家要在常州復起,要走什麼路十分重要,當今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什麼長生不老藥沒有勾起他的興致,但引華臣逸出仕卻又表明他十分看重華家這樣的家族,項詅也爲難了,這道選擇題實在是難選,項詅不願做那華家後輩們不願的罪魁禍首,卻也不能丟下不理,由他們走錯路,心思一定,開口道,“族中先知已是什麼程度,你又是什麼程度?”

聽她問出這樣的話,華臣逸不知怎麼心裡彷彿放下一個沉重的包袱,項詅的意思他明白了,讓華家不要再做那半邪半道的傳世教法,一心潛修天文地理人常綱學,這也是華臣逸的意思,卻同離家時華臣逸的祖父所說不謀而合,華家再不是百年前的樣子,當年出世爲大理王宮煉丹便是華家隱族宗旨的結束,後輩就是再怎麼出力挽回,也不會再有那樣的光芒,行一步錯,禍及的不是一輩人,而是祖輩的基業沒了當初的蘊含,只能另避蹊徑找別的出路,好在華家雖是藥蠱世家,卻不是那等邪魔的黑暗種族,藥蠱不過是爲了長生而形成的一樣本領,且華家族人的體質十分特殊,極爲適合藥蠱,有一有二,往前百年華家便行成了這樣的習俗,但並沒有泯滅其他的本領,占卜星術,天文地理,甚至藥理都涉獵極深,還有許多未傳世的瑰寶,華家興與藥蠱,卻也消亡與藥蠱,要想再有大作爲,只能拋開這一層,全心以隱族智慧存世是再好不過的選擇,智者長存,是有道理的。

華臣逸這才起身來,恭恭敬敬的給項詅行禮,“逸代華氏族人多謝表姑姑對華家所爲,後輩子嗣銘記。”說完深鞠一禮。

項詅起身扶他起來,“快起來,你能想明白,我很高興,華家是大家,大家則有風範,爲世人敬仰,須得是正途,日後有你,華家有望。”

華臣逸起身,笑開,看得項詅也有些錯神,“淶角的族人都與你這般嗎?”華臣逸點頭,微有些郝然,“我便是那最不爭氣的,倒被他們說是奇才,出世授官之後,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容不得半點自滿,也沒有那等資歷。”

項詅也笑,“不要這樣想,你很好,比之許多人都好,有你在,雲兒會更好,項家也是,好生侍奉君主,我對你十分期待。”

華臣逸靜靜聽她說,還是問了一句,“表姑姑說邵雲會更好,項家也會更好,那,你好不好?”

項詅愣住,這小子,有一個項紹雲敢對他姑父說自己是有孃家的人還不夠,如今再冒出個華臣逸出來,這樣的話可不能讓徐三爺聽見,若不然定然幾天都不給人好臉色,這便是質疑他的能力了,難道他徐三爺還不能讓自己的妻子過得很好?“我很好,日後也不要說這樣的話,你表姑父會不喜歡,日後多與他相處,他是個很好的人。”

雖然與別人誇自己的丈夫很好好像有些奇怪,不過未免徐三爺對華臣逸有意見,還是早些說明白,免得日後華臣逸坐了冷板凳還不知道爲什麼,項紹雲可不是爲了他那句話做了許多天徐三爺的冷板凳嘛。

華臣逸瞭然,不過對這樣的夫妻感情倒是生出羨慕來,一個權勢滔天,不論家世人才都一等出色的男人,這樣一心待自己的妻子,難見難得,另一個出身卑微卻倔強自強的擁有智慧和美貌並存的女子,萬千世間一手扶植一份家業,如今萬事都朝好的方向去了,有項紹雲,有華家,有自己、、、

好生應下,“是,表姑姑說的是,日後侄兒不會說這樣的話,也不需要說這樣的話。”項詅笑着點頭,突然想到一個事情,人說懷孕傻三年,果真是這樣,差點忘記這樣的要緊的事,“我在南大街東巷有一家長源錢莊”,朝裡面叫來心蘭,心蘭出來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項詅接過,遞給華臣逸,“這是特意爲你做的印章,你可以隨意去那裡支取銀兩,行走宮中需要你自己打理人情關係的地方千萬不能吝嗇,要知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宮裡最是多會看菜下碟的人,你要細心,雲兒即便幫你照看,許多地方還是需要你自己經心。”將印章遞給華臣逸,華臣逸愣住,一個錢莊隨自己任意支取,這樣好嗎?

項詅笑他,“這般扭捏可要不得,快收着,你的小廝叫度風吧,只他一人照顧你恐怕不夠,若是你還需要,讓你表姑父尋幾個給你挑?”

華臣逸恐怕自小也不知道什麼感動吧,這會子知道了,有一種人她總是在你身邊給你最好的照顧,不多不少,不會讓你難堪,也不會讓你覺得侷促,總是很適當的讓你覺得這便是你需要的,而且不是施捨,卻是真心。“度風很盡心,現在還夠用,暫時不需要勞煩表姑父,若是日後需要了,定會與表姑姑說。”

項詅看他接過印章,心蘭在一旁也不輕鬆,原先她也覺得項詅這份禮送得太大了,年輕小子哪裡懂得花錢財,若是日後手腳大方了,又沒有顧及,主子這般好意便白費了,可項詅說不用擔心,華臣逸知道輕重,這樣做好過真金白銀的數銀兩給他,這便是全了他叫自己一聲表姑姑,項紹雲與自己的兒女叫他世兄,做人本該如此,所謂託付卻是要信,先有信,纔有相信,互相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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