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顯現

“你幾時瞧見的,分什麼時辰會出現?”徐三爺這人,是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雖然黑衣騎士大搖大擺的進到瀾縣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人也知道了,保不齊藏在暗處的人早就有了應對,若是一般的混亂,這兩千的將士,就是每人一腳,也能把那老巢踏平了。

“亥時初,有兩個時辰會出現,亥時和子時,都是在點上,這是他們的忌諱,亥時初正好唆使,子時正是最兇猛的時候,那次遇着正好是亥時初,趕着他們回山。”華臣逸對這些個歪門邪道總算有些瞭解,最要緊的是,從山裡水口開始出水到現在,王知縣弄出的動靜也不小,就是來來往往,湖州府的官兵也是個威脅,可除了那日水口被下了降頭的幾個人之外,其他在沒別的異常出來,自從知道那隻旱魃是被人故意放出來的,守着的人就越加倍,不分白天黑夜的,守衛如同水桶般,看得死緊,同樣也是沒什麼異常出來。

“林副將來說說這山裡的地形吧,晚些派幾個人進去探探。”林副將聽徐三爺吩咐,將縣衙後邊的叢山大概的分佈說了一遍,着重點出那些人的老巢的位置,他們都是常年行走戰場,精通排兵佈陣,沒多會兒,羣山大概的輪廓便被項紹雲畫出來。

林副將過去看了一會兒,“就是這般,末將還從外圍探了路,往北去便是惠州荒漠,往西去便是石林,往北應該沒什麼蹊蹺,不能藏人,且到處是危險的流沙。”也就是說,只有往西去有可能還有旁的異常。

帳裡的人都看着徐三爺怎麼說,再怎麼說,旱魃放出來這麼久,多少掛着人命,還不知其他的情形,就縣衙困住的那隻,也是費了好大勁兒,還要押送京都,“先去探,回來再說,叫王大頭進來。”一邊吩咐,一邊拿着那張地圖細細看。

守在帳門外的衛兵去傳人,候着沒多久,進來個黑衣男子,人看上去個子不大,可眼睛十分精神,叫王大頭,可也不見他頭有多大,進來抱拳給徐三爺行禮。

徐三爺擡手示意,召他上前,“往北便是惠州的沙地,你揀幾個人選個時候去探探,林副將說裡面都是流沙,對付這個,你有經驗,小心些吧,注意耳目。”林副將先前說了往北便是沙地,還是致人死地的流沙,也就是想說那地方不太可能會有人會去,徐三爺這番安排完全推翻了衆人之前的猜測,又是用了王大頭這樣的奇人,恐怕下一步要重新安排。

雖然徐三爺沒必要跟他們解釋一番,不過這個時候,有項紹雲和華臣逸在,還是決定說一說,待王總兵出去了,徐三爺按坐,“沙地不同其他地質,有流沙的地方早晚分清,方向最難把握,也容易迷人,若是有人把這地方握在手裡,便是一處很好的藏身之地,想我上晉朝,爲數不多的幾個流沙地,西北有幾處,可惠州除外,惠州的流沙地形成,大家心知肚明,前年工部數位大人從京都到惠州,就是爲了惠州那條突然決堤的廣成河,邵雲當年最是知情人,廣成河最後消散於惠州南部,想來便是形成南部流沙的原因,瀾縣正好在這點上,所以可以解釋石麒麟山的地下河從哪裡來,應該是流於沙海下面,滲進了瀾縣北部的羣山中。”

徐三爺說得清楚,衆人也明白,既然知道了惠州沙海的形成,自然也就可以掌握哪些地方有流沙,哪些地方沒有,流沙便成了最好的屏障,想讓誰進便讓誰進,不想讓誰進,誰也進不去,這便是徐三爺定要人去探的緣由,雖然石林最好藏身,可,一旦被圍堵了,也不能蹦上天去,那石林可不是一般的山嶺,每個石頭最多不過兩個成人高,到時候,圍了堵上,一把火便能把人逼出來。

樑樂請命,“三爺,讓末將今兒亥時初去堵人吧,定能將他們緝拿。”徐三爺擡頭看他一眼,“去當然要去,不過不是今晚去,你問問臣逸,幾時去最合適,若是能薅住幾人,拿來問詢也可以,還是那句話,小心些,注意耳目。”

外面說備好了熱水,徐三爺要去洗浴,衆人便告辭出來,主帳旁邊支起的是將軍們的住處,空了一間出來,華臣逸與項紹雲便決定不回城了,就在這裡歇着,想來縣衙裡面備着的接風宴恐怕是等不着徐三爺的人了。

將士們開始埋鍋造飯,沒多會兒,火頭兵忙裡忙外的便有了飯菜香,軍隊裡的吃用自然不同其他地方,大鍋肉菜,再加上一鍋燜白菜,幾屜饅頭出來,鍋裡的白米飯也熟了,在外面,從來不是講究吃食的時機,大家同吃一鍋飯,不分將軍還是兵士。

待徐三爺換洗出來,文尚進來端了飯菜擺好,多了一碗湯,讓文尚自己去吃,才坐下,項紹雲進來,後面跟着華臣逸,隨後進來的人端了好幾個碗,一同放在徐三爺面前的案上。

徐三爺點頭,示意他們坐下,好像不是出自軍營的伙食,還有綠油油的菜苗,這瀾縣此時有菜苗上桌,可不是平常事,問他們兩個,“這便是你們拿來試種的菜苗?”

華臣逸點頭,“表姑父,您嚐嚐,這是第一茬,我也是想看它能出幾茬,日後在瀾縣這地方該不該大力種植。”三人一同用飯,就是那碟菜苗,好像是比平日的要水嫩許多,看來那條地下河實在是個寶貝,可是個養莊稼的好東西。

三人才吃過,來請他們回去入席的人也到了,李大人親自來,好說好歹,徐三爺一句不去,“待這瀾縣禍根淨除的時候,咱們再擺宴,李大人可要好好準備一桌上席,咱們好生喝一場。”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三爺是鐵定不去,李大人沒法,只得自己回去。

待李大人回到縣衙,蔣大人看就他一人,便好笑,“說了不用你去請,他不會來。”說完自己坐了,招呼其他人上桌吃飯,若是先前瀾縣一窮二白,連滴水也沒有的時候,徐三爺肯定回來,但此時不一樣了,瀾縣現在作爲湖州重要的水利要點,恐怕整個上晉都盯着這地方,原先徐三爺將駐軍安扎在城外便是這意思了,雖然這樣做,看起來有些矯情,但做了比沒做好得多,況且,徐三爺來瀾縣與他們的目的不同,瀾縣修渠引水已進尾聲,他們這些大人離回京的日子不遠了,而徐三爺,他的公務才理出頭緒。

再說駐軍處,主帳內,華臣逸正與徐三爺說南夷的咒霧,那地方其實徐三爺去過,大體的情形與華臣逸說的差不多,不過,還是有許多禁忌和細節是外人不知曉的。

華臣逸去常州承了宗祠,開了華家老宅,找到項老夫人給項詅留下那份書信裡面華家太爺藏好的華家秘籍,裡面有許多當年華氏先祖的秘密和機要,華臣逸全數搬回京都,華氏老宅他是不會回去住的,不過讓華翁一家子進去守着院子,又買了幾個奴才守着門戶,常州知府知道輕重,現在的華家早不同當年,有華臣逸出仕,又有京都世家的支撐,他當然要好好照應,華臣逸回到京都之後,潛心將那些華家族史看了個遍,裡面許多記載都在淶角華家族人口口相傳中有涉及,不過此番更全面而已,上報了聖上之後,得了允許,將書籍抄卷一份,送去淶角華家,不管怎麼說,華家祖上的東西,只要是華家族人都有權利看到,這其中便包含了許多關於南夷的密宗。

咒霧隸屬南夷國東南部,與上晉邊境相隔甚遠,每年南夷國使者到京都上貢,總會捎上說是屬於咒霧這地方的稀罕物,說是人傑地靈不爲過,但這樣的地方同樣也適合滋生許多邪物,好的東西適合,壞的東西也照樣適合,華家祖上當年居大理,族人門生可以說遍佈整個西南,延伸至南夷國內,因爲是隱族人,這世道的規矩是隱族家族中,只要沒有人出仕,便當得如同傳教或如佛法般值得人敬重,所以華家人才得以到處遊歷,採集了許多就是官方也沒有的各地民情和秘聞,若是公之於衆,肯定是一部全面的周遊記,且事實可靠,皇帝爲華家出頭應該也是源於這些原因,現在上晉不缺財富,國富民強,兵強馬壯的,他便想着人文史記修撰上多有突破,華家便是最爲要緊的突破口。

咒霧就像南夷國裡面一個獨立的小國一樣,它每年都會向南夷皇宮進獻年禮,但當地還有自己的酋長,由酋長管理咒霧一方,所以更添了許多神秘,華家密宗裡面恰好有一卷說的便是咒霧,族中有曆法、族規,實施起來十分血腥殘忍,有一樣名爲血咒,比之剮刑更爲聞之色變,華家那位族人在寫這一卷時,多爲添一句,‘實乃未開化野蠻人之作爲’,雖然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但該有的氣憤和不忍還是坦之可見。

旱魃之術便出自咒霧,常人恐怕實在難以理解,這樣整日以邪術密修爲大的地方,還是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實在稀奇,不過它便是存在了的,還一直被極少數人推崇並想要學之運用。若真是涉及咒霧相關,這便是國與國之間的關聯了,而不是天旱現怪物,平常的趕屍迷信的說法,有信使進來,帶走了去往京都的信,這樣的事本就要聖上知曉才行。

天色淨黑之後,燒上熱茶壺,擺上棋局,項紹雲一旁看他的書,徐三爺便與華臣逸對弈起來,徐三爺下棋總讓人看出他的大局,而華臣逸,彷彿他這個人一樣,輕飄飄的琢磨不透,外面衛兵來回巡邏的動靜傳進來,除此之外,只剩帳裡面棋子按下噠噠的聲音和項紹雲翻書聲,靜靜的候着,兩人正殺得難捨難分,外面有躁動聲傳來,文尚打了帳簾進來,徐三爺擡手示意他先不要說,文尚便住聲,直到落下最後一子,三局,華臣逸贏了兩局,徐三爺臉色有些陰沉,雖然與華臣逸對弈,他也不過有勝有敗,倒不是爲了輸贏,文尚上去收拾,外邊已經鬧翻天了,用雞飛狗跳來形容不爲過,文清進來,度風也進來候着,項紹雲將手裡的書放置一旁,守在外面的衛兵將簾子打起,這纔看清楚到底是在鬧騰什麼。

除了輪值巡衛的人之外,其他人團團圍住一圈,裡面不是傳來嬉笑聲,樑樂的嗓門最大,格老子的話說個不停,待三人走過去,人羣自動散開一條路,看清裡面在鬧騰什麼。

人羣中有三個被束手的人,還有兩個分不清是人是物的東西正被幾個黑衣人纏鬥,樑樂看見徐三爺過來,上來便呵呵,“三爺您瞧,逮着了,還有幾個被困住。”手一指一旁人角落裡被鐵鏈鎖住的東西,火把光亮下,陰森可怖,都與縣衙關押的東西一般無二,有徐三爺在,倒不敢再呼聲,不過還是眼睛不停的去看纏鬥住的幾個人影,當時華臣逸制住時用的是九個人纏住一個,現在上去的只有四個人,卻有三隻旱魃,項紹雲皺眉,這不會是碰着旱魃窩了吧,母仔生小的一樣,一窩一羣,可有些麻煩了。

這圍着的人可稀奇,這般沒見誰害怕的,牟足了勁看熱鬧一般,沒有誰走開,也沒有誰後退,更沒有誰表露出害怕來,樑樂與徐三爺說起他們的際遇,原來他們按着華臣逸所說的,就在第五個山口處候着,找着掩體之後靜等着獵物,林副將又將先前遇着的情形說與他聽,果真到了亥時處,天色將晚的時候,來時的路上便出現一條火龍,由遠而近,待到人前來,前後三位穿着奇特的男子,彷彿施了咒語般,那旱魃走得與人一樣,若不是明光下,分不出來,直到面前之後,纔看清,那三個男子一直口唸咒語,反正樑樂等人沒瞧清楚他們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就想憑空般。

也不怪這般想,進山的路就那一條,挨着縣城的路上,還有駐軍駐紮,可沒有引起任何騷動的條件下,定時出現在這裡,難道還有什麼密道存在嗎,簡直比說書還要玄幻不可思議,且不管那麼都,沒有樑樂遇着了袖手旁觀的道理,揚手一示意,候着的人幾個起落便將那火龍堵在一處,那三個男子一看情形不對,唸了咒語,解了那幾只旱魃,眨眼間,便能動能跳,嗜血狂躁,看見人影便往上撲,有華臣逸交代的方法在前,現就迎面撥了水,淋了個全面,這些人的身手可好過之前的許多,樑樂帶出來的都是他的親信,能被樑樂這樣的粗人收爲己用的,都是那厲害角色,沒多大功夫,先將那三個男子綁了,又困了那幾只旱魃,翻身上馬,一路拖拽便回了駐軍營。

徐三爺指了那三個被捆得身肢麻木的人,眼睛一打量,與華臣逸對視一眼,看來是南夷的人沒錯了,且看這三人的穿着打扮,華臣逸更肯定了之前的說法,確實是咒霧人沒錯,華家那捲密宗有描述,咒霧人,男子穿着褲腳寬大,腳下裹步爲鞋,上身修身便衣,多是方便的衣物,且都是深藍色爲主,髮式奇特,像是盤絲般全都包在頭上,將腦門包裹住,只見五官,連耳朵呀看不見,想不到到了這地方,這些人的裝扮都沒有變過。

那三個男子眼看着纔將還能鬥狠的旱魃漸漸支撐不住,便也懨了,垂首不語,守着他們的人開始審訊,他們嘰裡呱啦的說一通,只有華臣逸和度風聽懂了。

華臣逸與徐三爺小聲說,“他們說,他們的酋長還在等候歸息的心愛之物,若是再不放他們回去,像是會尋來。”這算不算是威脅,徐三爺微翹起嘴脣,聽着這話卻十分好笑,果真是愚昧人。

樑樂一看徐三爺的神態,示意四周都安靜下來,華臣逸扯出度風,讓他與那三個咒霧人對話,每一句都說出來,當說到他們的酋長會來的時候,惹得衆人哈哈笑,將這等邪物帶入上晉已是死罪,就是現在將他們斬殺也不爲過,哪知他們還較上勁了,叫起板來,看着他們三人的黑衣人,抽刀一比,架在其中一個咒霧人脖子上,跟玩似得,對度風說,“跟他說說是他的咒語厲害,還在大爺的刀厲害,也不知是哪一個先死。”說完豎目一瞪,手下一用力,刀下便現出一跡血痕來,嚇得其他兩個咒霧人哇哇叫。

月上梢頭,將此時一幕看在眼裡,孰之過,人之過,總是這般人來利往,做下這般陰惡之事,圍着的人都是一臉煞氣,嚇着了被綁住的三個咒霧人,雖然他們見慣了流血殺人,可這般異鄉陌地,這樣無所適從的感覺還是將他們驚住了。

京都。

挺着七個多月大肚子的項詅接過柳管事遞上的書信,這是湖州傳來的第三封信了,今年這場大旱,確實引發了不小的驚動,再說徐三爺又被急急召去,有項紹雲的書信來,無一不是安慰的話,可湖州管事來的信件裡面,還是說了實情。

看完書信,門外嫃兒與睿哥兒進來,問項詅,“母親,是父親來的信嗎?”

項詅搖頭,撐着腰,心蘭與薔兒扶她起來,兩個小兒上去牽了兩邊,“是湖州的管事來的信,說的是生意上的事,你們怎麼跑來,不是去學堂嗎,秦先生呢?”

一聽項詅這樣問,睿哥兒捂嘴笑不說話,嫃兒倒是低頭了,也不說話,十分怪異呢,項詅又問,“怎麼回事?”

嫃兒擡頭,“母親,外院有客來,我與弟弟便回來了。”外院有客來,關着他們兩個去學堂的什麼事,“可不許偷懶,這什麼藉口啊?”再看睿哥兒還捂嘴笑,便知道其中有內情。

母子三人進到花廳,項詅問睿哥兒,“睿哥兒來說,怎麼回事?”睿哥兒看嫃兒還是低頭不說話,“母親,是禹家的人來,祖父邀的客人,他們家的小公子去學堂看哥哥讀書,看見姐姐畫的畫,定要討了去,姐姐不肯,說是給太祖母的東西,兩人便吵了。”

禹家的小公子?哦,應該是淮南禹國公的曾孫,近日是聽說禹家進京來,哎,都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當不得真,讓心蘭拿來糕點,與一雙兒女說笑逗趣,正說得歡樂,門外樑媽媽進來,項詅看見是她,笑問,“樑媽媽怎麼來了?”

樑媽媽笑着給她福禮,“三少夫人安好,奴婢這是奉老太君之命,請大姑娘與六少爺去待客的。”

徐家除了他們兩個小的,再沒有更小的,若是禹家的小公子,倒是須得他們兩個去,讓人服侍漱口換衣之後,便讓他們兩個去了,想着嫃兒之前與人家吵架來着,讓心蘭跟着去看,以防再起什麼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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