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朱元璋的火氣在最旺的時候,被朱標一盆冷水澆滅。
他疑惑不解,等朱標給他一個答案。
朱標笑道:
“父皇將楊大人提爲右相,是希望他能夠在朝堂中自成一系,將北人的官員聚攏起來!
可楊大人本身和劉夫子親密,所以父皇並不希望劉夫子和楊大人走得太近!
現在楊大人的態度,其實已經完成了父皇的算計!
拜相之後,楊大人燒的第一把火,就是浙東之首的劉大人,他和浙東派決裂,正好符合父皇的預期!
以後楊大人無論想或不想,他肯定要自成一系的,只要數年後恩科一開,此乃自然而然之事!
所以兒臣覺得,如果就事論事,楊大人談不上令人失望。
父皇對他的怒火,大多數來自於張家弟弟,他不該動了自己人!”
“哼!”
朱元璋別過頭,朱標莞爾。皇帝這是不想面對他的問題。
張異在朱元璋心中,起於利用,但一番交往下來,彼此之間的若說一點情感沒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老朱這個人最重血緣,血緣關係在他心中自然是第一位。
可他對家的渴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要在情感上被他當成“家人”,他也同樣會有偏心的情緒。
只是別人想要獲得朱元璋的好感,那是千難萬難。
哪怕父皇的那些“義子”們也一樣。
唯有張異,他不知道老朱的身份,在和皇帝的交往中,少了功利,雙方的交往反而自然親近。
只要不涉及最核心的利益,朱元璋對張異的情感,已經超過大部分所謂的義子。
“父皇其實也不用擔心,張家弟弟的下場,終究還是由您決定!
您不開口,無人能傷害得了他!
至於朝堂中那點風風雨雨,卻可當做他的磨礪!
有劉大人護着,楊大人他們做不出什麼事情來!
兒臣倒是覺得,能讓那小傢伙吃吃苦頭,也是好事!”
朱元璋道:
“他出現別人視線中的機會越多,只怕他知道你我二人身份就是遲早的事!
到那時候,他還是不是你張家弟弟,那就另說了!”
老朱說完,加快了腳步,留下朱標在原地若有所思!
……
皇宮外,清心觀。
張異在後院,揮汗如雨。
他一個人一動不動的站着,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不多時,他虛脫在地上,登時大口喘着粗氣。
“完整版太極樁還真給力!”
張異幾乎是爬着從地上爬到石桌之上,然後小心翼翼,捧着開水喝了一口。
“最近低調過日子,反而有機會將內家拳好好練一下,只可惜我骨骼還是沒發育好,不能全力以赴!
但,就算鍛鍊下身體,提高免疫力也挺好!”
距離楊憲在皇宮發難,又過去兩天。
張異還不知道外邊的風雨,只是許存仁不來,他也樂得在道觀裡閉關。
鼓搗鼓搗小發明,玩玩化學煉丹術,再鍛鍊鍛鍊身體,讓自己在這不算衛生的時代多一點活命的資本。
離青陌幫張異還原拳譜之後,張異終於體會到前世無法實現的大俠夢。
“老祖宗多少還是留下一點東西的,雖然武術也沒小說裡那麼邪門,但有一些防身手段,也是不錯!”
張異隨手掏出一把匕首,往周身劃拉。
出手凌厲,精準,這也是他發現自己那個不是金手指的金手指的好處。
用在腦力之上,可以回憶起自己看過的任何知識。
用在體力上,雖然沒有什麼加成,可想要學會的東西,他也能快速學會。
所謂的熟能生巧,就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聯繫,讓肌肉形成記憶,張異那種恐怖的記憶能力有個好處,就是他比別人能更快找到正確的肌肉記憶,然後鞏固下來。
連離青陌都說,張異如果習武,除了不能擁有如常遇春等猛將那種天生神力,在技巧上的天賦他是拉滿的!
不過武術這種東西,終究是小道。
某人從懷中掏出一把鐵器,神秘兮兮。
“想要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沒有火器怎麼行?不過這玩意最好不要曝光,不然也是殺身之禍!
今日左右無人,試試這槍的威力?”
這把火槍,是張異好不容易纔搞出來的,也是他防身最大的依仗。
在這個時代,弄出一把槍和搞出一門火炮,火槍的技術含量還要高一些。
明初雖然也有火器,可相對於張異手中這把,差了好幾個代差。
只是他也知道,這玩意見不得光,不得隨意使用。
今天正好是離青陌將鄧仲修拉出去拉練,清心觀的又地處偏僻,張異才自己的槍拿出來試試。
靶早就準備好了,他大概站在十幾米的距離,發了一槍。
轟!
聲音在空中炸開,動靜不小。
第一槍,張異脫靶了,他眉頭微鄒!
然後準備第二槍,第三槍……
他那種獨特的記憶能力,給他了巨大的幫助。
中靶第一次之後,他的身體馬上形成肌肉記憶。
又試了幾槍,次次中靶!
張異這才滿意收手。
想要成爲一個射擊高手,基本是要靠喂子彈喂出來的,若是沒有那個奇怪的記憶力的本事,張異有槍也不敢這麼練。
喂子彈,先不說張異有沒有那麼多錢,就是出於安全考慮,他也不能天天這樣呀!
好在練習一番,張異形成肌肉記憶之後,就很難忘記了。
不過七歲的孩子,開這麼多槍還能扛得住,已經算是他最近練拳有成。
將槍藏好,外邊突然傳來敲門聲。
鄧仲修被離青陌拉出去訓練了,張異只好自己開門。
“劉大人!”
門外之人,竟然是劉伯溫,這出乎張異的預料。
不過他看到劉伯溫身後還有人,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這道觀中傳出的轟雷聲是什麼?”
劉伯溫盯着張異,出聲詢問。
張異心中暗叫倒黴,自己好不容易練個槍,竟然撞到這些人上門。
他神秘一笑,道:
“修點小法術,驚擾到諸位了,諸位大人,請進!”
張異將大門打開,朝着劉伯溫說道。
雖然明朝有火器,包括老朱也裝備過類似火龍槍之類的火器,但並不普及,真正把火器普及開來的朱棣大概還在玩泥巴呢。
張異吃準了這些文臣不懂,果然他說完,劉伯溫身後的大臣臉色驚疑不定,甚至有不少人縮縮脖子,朝着道觀內打探。
“是雷法嗎?”
“龍虎山的雷法?”
雷法可是龍虎山的招牌,張異會雷法應該很合理吧?
果然他這麼一說,劉伯溫背後隱約傳來官員們的議論聲,
這些人本是帶着惡意而來,張異的故作神秘,卻讓他們醞釀好的怒氣變成惶恐。
張異看在眼裡,心中暗笑。
古人所謂雷法,其實並非後人所想象中的雷電,任何能發出大動靜的法術,都能歸在雷法裡邊。
他的槍聲憑什麼不算?
劉伯溫意味深長,他比背後那些同僚可有見識多了,對於雷法這種事,他肯定半信半疑。
不過這並不是他今天來這裡的重點,劉伯溫咳了一聲,道:
“張異,伱可知道我們爲何而來?”
張異卻笑道:
“今日貧道起了一卦,說有是非臨門,大概諸位大人是帶着是非而來!”
他裝神弄鬼的模樣,倒是把在場準備爲難他的人說的一驚一乍。
古人多是有神論者,哪怕孔夫子,也說敬鬼神而遠之,而不是說天下無神。
神仙之說,深入人心,哪怕再英明的皇帝都有落入妖道的圈套的時候。
劉伯溫見同僚如此,他也覺得好笑。
張異這個小子,他會不會仙法先不說,這小子至少是個聰明人。
“是非談不上,張異,吾乃大明御史臺御史中丞劉基,今日前來,是因爲有事想詢問你,來此之前,我等已經去往孔府,所以接下來問你的話,你最好老實回答……”
張異平靜地看着劉伯溫,然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有人說,你以巫蠱之術禍害前任衍聖公……如今孔家人已經承認了,你快從實招來!”
劉伯溫還沒說話,他身後有個御史先發聲。
張異一看對方就不是和劉伯溫一路的,也不生氣:
“大人,這三清看着,說謊是要承因果的!”
那人聞言,眼神閃躲,張異笑嘻嘻:
“貧道不知道孔家人怎麼說,不過貧道卻是不認這件事,我龍虎山乃是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從來只會濟世救民,不會坑害他人……
所謂巫蠱之說,乃是虛妄,望大人明鑑!”
“你不認?那你跟我們回御史臺一趟!”
那人依然氣勢洶洶,張異呵呵笑,劉伯溫回頭,用眼神制止對方。
他也是無奈,正如他以前說過,御史臺雖然是他的立身之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浙東派的人。
就算是浙東派系的人,對張異或者張異心有惡意的人也不少。
就算是同黨,每個人的理念也會有所區別。
劉伯溫還知道,自從楊憲跟自己反目之後,連浙東一脈,也隱約有些離心離德。
楊憲的政治光譜就是浙東派,他如今成爲宰相,又公開和劉伯溫決裂,加上劉伯溫態度上隱約偏向張異,對他有意見的浙東官員不少。
處理不好,浙東一脈說不上離心離德,但至少有不少人會偏向於“中立”,這個中立,同樣會讓自己不穩。
“林大人,我來問吧!”
“劉大人,下官覺得您這樣問問不出什麼來,還不如將他帶到御史臺!”
張異平靜地看着眼前,劉伯溫和那位御史之間的對話,他心中升起明悟,自己捲進去的這件事,大概要出大事了。
從劉伯溫進來的眼神暗示,張異就感受到他的無奈。
而讓劉伯溫無奈的,肯定是來自更大的阻力?
深宮中那位想要收拾龍虎山?
張異想到最壞的可能就是如此,可他馬上否定了這個看法,因爲朱元璋要收拾他並不需要這麼麻煩。
終歸,還是朝堂中鬥爭的結果。
張異諷刺一笑,在這個時代,平民百姓的命賤如狗。
就算他這位龍虎山的嫡傳子弟其實也差不多。
他的出身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貴人了,可該被捲入鬥爭,依然會捲入。
七歲的孩兒用巫蠱之術害人,這是何其荒唐的理由。
眼前這些人,一本正經的相信,真的太爲難他們了。
他諷刺的笑,落在劉伯溫眼中頗爲刺眼。
“既然如此,小真人你先跟我回御史臺一趟吧!”
“好!”
張異轉身,給鄧仲修留了張紙條。
然後,跟着這些人上了車。
劉伯溫上車之後,徑自坐在張異對面,張異笑:
“大人,您這是玩的哪出呀?”
看了看那些張望的同僚,老劉說:
“你先生應該跟你說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簡單來說,是你捲入了我和某人的鬥爭,說起來也是我害了你……”
“楊憲?”
張異靈光一閃,卻是馬上想到一個人。
老劉頷首,這個孩子不裝的時候,他比他師父更像一個老狐狸!
張異對人情世故的理解,比一心做學問的許存仁更深!
劉伯溫也不當他是孩子,自顧說起楊憲的事!
他的坦誠,讓張異對他的戒備逐漸放鬆,張異也是無語!
沒想到朝堂中的變化,竟然會引發一系列變動。
“楊憲的命格里不該有丞相之位!他當丞相,是德不配位!
這丞相他不當還好,當了必然會惹死禍上身!”
張異開門見山,給楊憲下了定論,劉伯溫詫異,這孩子應該不認識楊憲纔對?
可他對楊憲的看法,卻和自己隱約相同。
這世界上有很多聰明人,比如劉伯溫的對手李善長……
比如深宮中那位新怒無常的陛下!
可劉伯溫見過的聰明人中,從沒有一個七歲的孩子,可以讓他有平起平坐的感覺。
他不再小看張異,將楊憲發難的事情跟他說了。
張異終於明白,爲什麼明明已經壓下去的事情,卻死灰復燃。
自己還是太弱小了,那些人隨手卷起的政治鬥爭,想要犧牲自己,就可以犧牲自己?
呵呵……
張異自嘲的笑聲,落在劉伯溫眼中,卻有說不清的詭異。
這孩子是在盤算着什麼嗎?
“你放心一件事,陛下對這件事還是傾向於不信的,只是輿情洶涌,他總要走個過場1
你算學入科舉的貢獻,陛下看在眼中,就這件事,足以保你性命!
只是你的身份,讓某些人看不過眼,所以他們會針對你!
你牽扯算學入科舉的事,千萬不能說出去!”
張異無聲點頭,事關自己的性命安危,他絕不會拿來開玩笑。
所謂聰明人,知進退是基本的素質之一,劉伯溫對張異的表現十分滿意:
“第二點,孔家那邊孔訥不會出賣你,但如今前任衍聖公的情況,有些人是鐵了心要將髒水潑你身上,他們不需要你承認,只需要確定你在孔老爺子身上用了法術,就可以用洶涌的輿情給你定罪,
你現在好的地方是,沒有人會對你用刑!
可這些人依然堅持將你帶到御史臺,老夫估計,是因爲他們覺得你是孩子,可以嚇唬你,套你的話!
今晚大概是你最難待着的日子,老夫準備陪着你在御史臺過夜,但我也不能保證,這些人會通過什麼手段糊弄你!
但看你如此表現,老夫放心了!
相信一般人,也糊弄不了你!”
劉伯溫確信,如果真把張異當成一般的孩子,那人是要吃大虧的。
確信張異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馬車也來到御史臺。
劉伯溫剛下車,卻見一人緩緩走來。
此人也是他老鄉,和自己同爲御史臺的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章溢!
“章兄,你也在!”
劉基聞到一些不詳的預感,章溢和他同爲御史中丞,兩人卻不是政敵,相反二人交情還是不錯的。
“劉兄,此子交給我吧!
畢竟你也知道楊憲……”
劉伯溫聞言,若有所思,看來楊憲這把新官的火,是真要燒到他灰飛煙滅才罷休。
老劉笑笑,他朝着張異看了一眼,後者點頭。
劉伯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章溢的表情略微尷尬,這件事他不得不出面,可是確實有點對不住這位老友。
皇帝一個冊封,就讓浙東一脈最重要的兩個官員反目成仇。
章溢雖然也是浙東派的人,但他對於朝堂中的爭鬥並不太感冒,他更多像宋濂一般,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你跟我走吧!”
章溢等其他人走後,朝着張異溫和笑道:
“你莫緊張,只是今晚讓你在這裡過一夜,明天問你一些事,你就可以走了!”
“嗯,謝謝爺爺!”
沒有劉伯溫在身邊,張異瞬間化身一個懵懂可愛的孩子,乖巧點頭。
“只是個孩子呀,那些人造孽!”
章溢對這個跟自己名字同音的孩子頗有好感。
他帶着張異進入御史臺,這個監察大明百官的地方,讓張異也頗爲好奇。
他四處張望,又將目光落在章溢身上。
這位同爲御史中丞的浙東四先生之一,也算是一個青史留名的人物,雖然不如劉伯溫有存在感,但風評也不錯。
看情況,章溢並不曾對他有偏見,所以劉伯溫才放心離開。
他打量的目光,被章溢捕捉到,他笑道:
“你看什麼?”
“先生身上,有死氣……”
張異甕聲甕氣,看似天真,卻別有心機。
想要吸引一個人的注意力,必須能讓他迅速對自己產生興趣。
張異跟劉伯溫聊完天,對自己過往的處世有了反思,也許是該做些小小改變的時候了。
就從眼前這位御史中丞開始吧!
“你是說,老夫要死了?”
章溢並不相信一個孩兒的童言童語,雖然他心情略微不好,卻不至於將氣灑在張異身上。
“不是呢,是令堂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