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氣死老朱,貧道的理想

孔克堅和皇帝一陣攀談,賓主盡歡。

在孔克堅罪己之後,孔希學雖然不知父親的想法,卻只能順從。

他以衍聖公的名義,再將同樣的話陳訴一遍,算是給這件事定下基調。

朱標將一切默默看在眼中,他已經能感受到未來朝堂之上滿朝皆驚的場面。

朱元璋雖然給孔家安了一個漢奸之名,但其實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會覺得孔家有多大的罪過。

畢竟華夏南北,被蒙古人統治了近百年。

華夷之別的觀念早就消失許久了。

可孔家自罪,等於犧牲自家的名聲給皇帝添加正義性。

這就是用孔家的民心,爲皇帝擡轎。

這是原本朱元璋求都求不到的好處。

也遠比朱元璋殺了孔克堅更有用。

皇帝設宴招待孔家父子,目送爺孫三人出宮。

“父皇,這不像是孔老夫子應該有的魄力……”

“哼,如果孔克堅真能醍醐灌頂,那他就不會辦下前邊的糊塗事,這不是什麼幡然醒悟,而是有人給他灌了迷魂湯……”

“張家弟弟?”

“嗯!這小子在背後搞了不少小動作!”

老朱雖然是罵張異,但嘴角的笑容卻藏之不住。

張異這小子至少到目前爲止,都是他的福星。

能拿下孔克堅這個老頑固,能讓孔家犧牲百年的名聲來擡高朱元璋地位,這就是一個天大的功勞。

“這小傢伙,朕都不知道該賞他什麼了?”

一向摳門的老朱,難得大方一回。

“回頭去問問那小子!”

老朱是個急性子的人,若不是今天天色已晚,他當晚就想出門。

但今天不行,第二日他下了朝就迫不及待出宮。

抵達清心觀的時候,道觀連大門都沒開。

反正香火凋零的清心觀也沒啥人,駐觀的兩個道士更是無心經營道觀。

朱標上前敲門,鄧仲修方纔開門。

“黃老爺,今天這麼早?”

開門的鄧仲修大汗淋漓。

老朱打趣道:“小鄧,你這是做了什麼,感覺跟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鄧仲修憨笑:

“還不是師弟讓我跟老陌師父學武,師父正給我們二人訓練!”

“不錯!”

此事朱元璋早就從離青陌的密奏中知道,並不驚奇。

父子二人徑自走入後院,隱約聽着後邊的動靜。

“小真人,我沒什麼東西教你了!你學習速度太快了……

我都想不明白,爲什麼伱學什麼都只需要半天時間!

這套拳法的細節很多,我自己琢磨出來都需要十天才將裡邊的東西摸透,

在你這,兩個時辰……”

院子裡頭的張異笑了笑,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變態。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記憶力在形成肌肉記憶上比回憶前世的資料還要給力,

從習武上來說,他大概就是所謂的天才。

只可惜這個世界,武術再強也有限。

張異算是徹底把老陌還原的太極拳給完全學會了,甚至老陌從太極拳中推演出來的槍法和棍法他也學個九成九。

但還是那樣,空有技術,他骨骼沒長開,就算技術再好他也不可能空手打得過鄧仲修。

如果加上匕首,通過冷兵器抹平體力上的差距,還有那麼一點機會。

他正要說話,卻見朱家父子進來,張玉丟掉手中的棍子,大笑:

“黃叔叔,黃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再不來,你都要捅翻天了!”

朱元璋翻了個白眼,直接懟。

張異嘿嘿笑,也不生氣,黃家父子和他的交情,早就如親人一般。

隨着楊憲那件事的發酵,張異的名聲多少傳出去了,可清心觀依然如此冷清,那是因爲有人顧忌那位小心眼的右相。

黃家父子此時依然敢上門,而不是選擇趨利避害,張異就認他們二人的人情。

“原來你們知道了?”

扥仲修去泡茶,將茶水送上來。

離青陌帶着小鄧訓練去了,只留下朱家父子和張異。

喝了一口水。

張異話音剛落,老朱冷笑:

“能不知道嗎,最近應天的酒樓誰不在談你這位龍虎山的小道長?

到你怒罵宰相,中山狼之名,已經傳遍應天府!

那位宰相大人不殺你,我都覺得對不起他的官位!

你也是夠可以的,什麼人不好惹,你去惹宰相?

這件事,你爹都兜不住!”

老朱憋着一股火,直接朝着張異開炮。

中山狼這件事,張異做得確實不夠聰明。

“難怪你爹說你是魔星,我本來覺得他有失偏頗,誰知道你這孩子一惹事,就惹出天大的禍事?

楊相那是什麼人物?二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要是有心對付你,別說是你,就是整個龍虎山,都要陷入危險之中!”

張異帶着微笑,靜靜聽着老朱氣急敗壞的咒罵。

朱元璋的罵,在他理解來說,就是長輩對自己的關心。

老朱罵着罵着,卻發現這小子連半點反省的態度都沒有,他悠然倒了一杯水,雙手捧着,面帶微笑。

皇帝頭如斗大,這小子油鹽不進的樣子,若是換成他是自己兒子,老朱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雖然知道張異不會有危險,可他還是希望這小子能長長教訓。

“其實叔叔沒必要這麼害怕,楊憲沒你想象中危險……

且,就算是他危險,我也沒辦法呀?

以他的性子,不管我做什麼都是得罪他了,想跑也跑不了!

與其被動等着他來害我,我不如將事情鬧大了,換取那位的注視,至少我還安全一些!”

朱元璋沉默,楊憲是他提起來的人,但張異似乎對他的評價非常不好。

這種挫敗感,讓老朱有些難受。

“其實你們不用擔心,楊憲自己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未知數,雖然命運偏轉了一些,但我對他有信心!

他一定能喜提滿門抄斬的成就!”

“他有那麼差?”

老朱有點鬱悶,否定楊憲就等於否定自己。

“如果不是南北榜出現,皇帝找不到北人官員,他就是個廢物!

他本來的命數,最多隻能當到中書左丞,一個月就被皇帝殺了!

這種人我何必在意他?”

張異對楊憲的評價,可謂是極低。

已經到了不屑一顧的程度,他越是這麼說,朱元璋越是堵得慌。

“你都說他命數已變,他現在應該會好一點吧?”

朱元璋逆反心理起來,總想證明點什麼?

張異翻了個白眼,回'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其實這跟叔叔你問我爲什麼不擔心楊憲一個道理!

我把事情鬧大,是爲了自保,可爲什麼我有信心自保?

是因爲我相信咱們的皇帝!

換成別的王朝,楊憲這種宰相,隨便找個理由都有一千種方法弄死我!

但在洪武朝,我鬧大反而是安全的!

咱們那位陛下和其他皇帝不同,他最忌諱臣子的一點,就是以權謀私!哪怕貴爲宰相,也要注意這一點!

如果我默默無聞,楊憲找個由頭弄死我自然不會被陛下覺知!

可如今陛下知道我這麼一個人,只要有御史臺盯着,我就不會有事!“

張異這話說得老朱愣住,旋即他百感交集。

他對自己的瞭解,確實超出了太多的人。

因爲過去的經歷,老朱對臣子濫用職權極其忌憚,

他就吃過這些貪官瀆職帶來的苦痛,所以他見不得官員濫用職權。

說愛民如子也許矯情,可說感同身受,皇帝多少有一點。

他可以權衡利弊,對某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並不代表他會原諒這種事。

也許門閥出身的皇帝,會對這些事見怪不怪,或者爲了政治目的妥協,但他的話,妥協這個詞很少會出現。

“一個文臣想要弄死我可不容易,他要是動用類似兵馬司的人,皇帝第二天就能弄死他!

文臣不能干涉兵權,楊憲想要動我,無非是給皇帝打報告罷了!

所以呀,我想要保命,最近得順着點宮裡那位,讓他覺得我或者我背後的龍虎山有那麼一點小价值!

他高興之下,小道我纔有活命的機會!

咱們那位陛下,最近應該挺高興!”

朱標頭皮發麻,回頭望着皇帝。

老朱猜得沒錯,孔克堅所謂贖罪的行爲,果然是張異在背後推動的。

這小子給自己送來一個大禮,居然是爲了自保?

老朱百感交集,難怪這貨最近幾天架起來比過去數個月都活躍,他爲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還是很努力的。

“你做了什麼,你還能影響到宮裡那位?”

“就是幫他把一些他困擾的事情給解決了,我跟孔家的關係還是不錯的……

就是說服了他們家老爺子,讓他去找皇帝請罪罷了!”

這件事張異並沒有特意瞞着,他知道黃家父子關心自己,乾脆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包括張異見到皇帝的事,他也帶着一絲興奮的語氣說了。

“那天皇帝陛下也在,他竟然關注了我的案子,所以我說咱們這位君王,是什麼都喜歡管的人!

這大概是某些強勢家長的通病,感覺這天下離了他都不行!”

張異日常黑老朱,老朱聞言氣的吹鬍子瞪眼。

他雖然事事要管,但也不至於連一個龍虎山連嫡長子都不是的小道士的事情都親自幹預。

他去那裡,還不是因爲自己在乎這小子?

好傢伙,回頭他把自己黑得一文不值。

朱標憋着笑,趕緊轉頭不去與皇帝目光對視,

老朱那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張異這個明月一心向溝渠的臭臉,寫滿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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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實是氣炸了。

“所以你做了什麼?

你和孔家做了什麼交易,讓孔克堅如此信任你?”

“我讓孔家罪己,本身就是他們的脫身之道!

皇帝雖然不會奈何他們什麼,可是終大明一朝,孔家估計是很難得到皇帝的信任了。

所謂破釜沉舟,付出足夠的代價,他們才能挽回失去的信任!

我只是指點他們付出一點代價罷了,一切都是孔老爺子的選擇!

嗯……

順便,教他們做點事!”

朱家父子眯着眼,張異略顯尷尬,

他有許多事情不曾和別人說過,但對老朱和朱標還算能交心。

“也就是,幫助孔家推行簡化文字而已!”

“好小子,你前邊跟我說過儒家是怎麼死的,合着你是想讓孔家幫你屠龍?”

朱元璋又氣又笑,就算是他早知道張異的計劃,也好奇這小子爲什麼會惹麻煩上身?

張異絕對不是一個有什麼理想抱負的人,這點朱元璋非常相信。

他會想要賺點小錢,卻絕不會蹚權勢的渾水。

不說其他,若不是自己將他送入國子學,他估摸着連道觀都懶得出去。

皇帝從後邊推着張異往前走,是希望他給自己留下更多有價值的預言,從許存仁的事情來看,他這一步其實走對了。

但話又說回來,一旦張異真的學會了這種方式,他想要主動的去改變這個世界,又如何?

能夠預言未來,他有的是手段可以潛移默化改變這個世界。

可是,他認爲的正確,對於自己而言是否一樣?

“你想要讓天下讀書人變得不值錢,是因爲對那些官員將你拖下水的報復?”

朱元璋詢問,張異聳聳肩:

“有這一部分原因,但我一開始就想通過孔訥去推動!

那些勾心鬥角之輩,還不配我用太多心力放在他們身上,我去做這些事,其實怎麼說呢,是想彌補遺憾!”

“遺憾?”

張異在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神中的遺憾之意卻不像僞裝。

朱元璋和朱標對視一眼,想要問個明白。

“傳播簡體字的原因,目的是降低文盲率……只有掌握讀寫,才能汲取知識……

知識在咱們現在的華夏,基本和儒家畫上等號,但其實不是如此的!

算學是知識,建築學是知識,彈道學也是知識……

士農工商,都有自己的道,也有自己的傳承!

可這些傳承無法構建自己的體系,也無法形成自己的學科……

掌握着文化傳承的人,一心求功名,卻不曾從底層去驅動這個世界的變化!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讓教化的成本變得更低,讓許多讀不上書的人能掌握傳播知識的方法!

打破了知識傳承的壟斷,人們纔不會認爲文以載道的道,只是那些空談的道理!

讓讀書這件事,變得不再是儒家的專利,就是貧道的理想!”

張異語氣平淡,卻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想法。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也只是想要做一個看客。

從種痘法的常氏,到算學入科舉的成功,越來越多蝴蝶效應產生之後。

他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說起來,讓他產生想法的根源,卻是眼前的父子二人。

不過朱標和朱元璋眼中有震撼,卻絕沒有理解。

他們不會理解,爲什麼他會吃飽沒事幹,想要去改變世界?

因爲遺憾!

“是什麼樣的遺憾?

因爲你窺見的未來嗎?”

朱元璋捕捉到問題的關鍵,張異無聲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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