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后突然朝着二人行禮,可把沐英和平安嚇了一跳。
就是朱元璋和朱標,也愣住了。
沐英趕緊說:
“皇后殿下,您這是折煞臣等!”
馬皇后一本正經,說:
“本宮平日不太關注朝政,昨兒皇帝讓我準備這場家宴,我方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們二人所做之事,乃是關係蒼生國本之事,所以我在此給二位行禮!”
平安一臉懵逼,他雖然被皇帝許了重任,也知道他們要出海!
可是爲什麼出海,出海做什麼,其實他一點都不知道。
如今皇后提起,他自是滿面疑惑。
沐英卻趕緊跪下,說:
“臣不敢!”
“謝過了,那本宮就要數落一下你們的過錯!”
二人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馬皇后說:
“英兒,你也算是我從小帶大的,今日這是家宴,你就不能叫我一聲娘?”
沐英渾身劇震,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己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叫過馬皇后一聲娘了。
“娘,兒子給您請罪!”
沐英一聲娘,馬皇后欣慰點頭,
她轉向平安:
“平安,你父親平定爲國捐軀,皇帝和本宮念他功勞,也憐你無依靠,將你收爲義子!
你雖然跟平安不一樣,從小在我膝下長大!
但今日既然是家宴,咱們就忘了君臣之別,但行人倫之道!”
平安感動,學着平安叫了一聲娘。
馬皇后喜笑顏開,哎了一聲,然後親手將二人扶起來。
朱元璋父子靜靜地看着馬皇后的動作。
尤其是老朱,一雙眼睛都快笑成月牙。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馬皇后三言兩語,就收買了沐英和平安的人心,
只看沐英和平安感動的樣子,就知道馬皇后這一手的高明。
“皇上……”
“皇后都說了,今日是家宴,那就沒有君臣,只有父子!”
皇帝給皇后一個面子,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沐英二人對視一眼,紛紛低頭叫了一聲父皇。
二人坐下,朱標起來給滿上酒杯!
說是家宴,周圍連個伺候的宮女都沒有。
二人又是誠惶誠恐,太子給倒酒,他們如何敢大搖大擺的坐着,可是在皇帝嚴厲的目光下,他們只能坐着。
這一套下來,沐英還沒什麼,平安是如坐鍼氈。
朱標坐下之後,指着桌子上的飯菜:
“這是孃親自下廚,我都很久沒有吃過孃親自做的菜!”
太子殿下也跟着大家叫娘,在這場家宴中,似乎君臣關係真的不存在了。
老朱也沒有去詢問其他問題,而是跟着大家閒話家常。
這種和樂融融的氣氛,逐漸感染了還拘束的平安,不多時,在推杯換盞之間,氣氛逐漸融洽起來。
馬皇后做爲這場家宴的主賓,還有所有人的潤滑劑,
雖然她話語不多,可卻能在關鍵之處,讓人如沐春風。
終於,隨着時間推移,入夜。
在酒過三巡之後,馬皇后站起來,說:
“妾身不勝酒力,就先告辭了!
接下來,就是你們男人自己喝吧!”
她一走,場上的氣氛逐漸發生微妙的變化。
沐英和平安的態度,也變得拘謹起來。
“沐英,這次你出去,帶着二十門玄武大炮走,但你給朕記住了,在你們出海之前,朕不想聽到這東西流傳出去!”
“臣……”
“家宴還沒結束呢!”
老朱瞪了沐英一眼,沐英訕笑。
朱元璋望向平安,似笑非笑:
“平安呀,你可知道朕讓你們出海,是去幹什麼?”
平安趕緊回答:
“皇……父皇,兒臣不知!
不過兒臣猜測,既然皇上讓兒臣帶着玄武大炮出海,可是爲了方國珍和張士誠舊部?
我聽父親生前提起,這些人在海上,可給我們造成不少麻煩!
尤其是張士誠的舊部,幾乎斷了我大明的海上運糧之路!
臣每每想到這件事,就寢食難安!
只要父皇看得起兒臣,兒臣和沐英大哥一定給陛下將海上的力量一掃而空!”
平安慷慨陳詞,在那表忠心。
在場三人卻對視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朱元璋道:
“朕讓你們出海,並非是去跟那些人爭鬥,如今北方未定,我大明並無國力去海上跟海盜糾纏!
海上那些人當然要收拾!”
朱元璋眼神冰冷:
“只是如今還不是你們爲我大明驅逐海盜,重振海防的時候!
朕讓你們出海,是去遠方!
爲我大明帶回影響華夏千年國運的神物!”
平安渾身劇震,他和沐英一樣,想到了當年始皇帝派徐福出行求藥。
難道皇帝要學那徐府,去海外仙山求取神仙保佑?
見平安懵逼的模樣,三人呵呵笑。
“朕並非你猜測的那樣,去爲自己求取仙藥,而是朕從可靠的渠道知曉,海外有改變我大明國運之神物!
只是此去,你們去往的地方,路途萬里!
此去就算朕全力支持,你們也是生死未卜!
朕無法給你們承諾什麼,只是若有朝一日你們能歸來!
大明將以你們爲榮!”
平安深吸一口氣,回答:
“若對江山社稷有利,兒臣萬死不辭!”
他撲通跪在地上,三跪九叩。
老朱很滿意,沐英是他從小養大的兒子,他了解1
這平安至少也通過了他的考驗!
“好,朕用幾年,重振我大明水軍,就等着你們回來帶着我們大明的將士,踏遍三山四海!”
說完,皇帝學着馬皇后,朝着二人行了一禮:
“這天下國運,拜託二位了!”
二人何曾見過皇帝如此模樣,平安已經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趕緊朝着皇帝回禮。
這場家宴,就此落幕!
第二日,
平安和沐英帶着皇帝的密旨,踏上了前往福建行程。
他們沒有太過張揚,走得悄無聲息。
沐英和平安,分別拜別過妻兒,來到城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便裝的皇帝,在路邊遙遙揮手!
承載着皇帝的希望,二人轉身離去。
只留下朱元璋父子默默目送。
“期望明年,咱們大明能順利出海!”
朱標隨口感慨了一句。
“海外的事情,可以期待,卻不能太過指望!
張異說的那些事,纔是正事!
走,去看看去!”
父子二人沒有直接回皇宮,而是前往清心觀,
清心觀附近,人聲鼎沸。
朱元璋從沒見過如此多的人在這裡出現過。
這些人,大多都是工匠,正在熱火朝天的修建道觀。
工部的官員,還在一邊巡視。
自從工部被收拾了一頓之後,道觀這邊的工程,便無人再敢耽擱。
朱元璋避開了工部的官員,自顧走進道觀。
鄧仲修和老陌,將二人迎進去。
張異並非一個人在道觀中,他們進去的時候,隱約聽到說話聲。
二人踏足而入,老朱眼睛一亮。
張異此時正陪着一個好看的婦人與一個女孩,正在桌子上擺弄着什麼?
那婦人衣着破舊,還有補丁,但卻掩蓋不住自己的容貌。
而小女孩也是粉雕玉琢,好看異常。
老朱暗自稱奇,這傢伙去哪認識這一對母女?
“黃叔叔!”
張異擡頭,見老朱到來,揮手打招呼。
李氏和孟瑤馬上站起來,朝着老朱行禮。
“你在做什麼?”
老朱看着張異放在桌子上的種子,大概也明白了張異最近的動作。
“這是我在各地蒐集來的種子,正在做分類呢!
這些種子明年會被我種到實驗田裡,看看能不能選育出不錯的品種!
如果能挑到一些好品種就好了!”
朱元璋數了一下桌子上的稻種,竟然足足有七種之多。
這讓他自己也驚奇不已,他雖然種過田,卻也沒有真正研究過水稻。
張異朝着他笑: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其實有許多稻種,就以野草的形式活在田邊,只是別人沒有注意!
這些稻種,如果沒有人發掘的話,可能滅絕了也沒人知道!
他們就是大自然天生選育的品種,小道想要試試!
如果明年能長出好的結果,我就可以育種了!”
老朱將其中一份拿起來,只見張異在這份種子的包裝上標註了許多東西。
種子的採集地點,特徵,甚至有張異自己畫的關於種子的圖片。
“這些東西,明年會分門別類種在不同的實驗田裡!
孟家嬸嬸和小孟瑤就是幫我管理的人!”
張異指着李氏和小孟瑤,笑道:
“這是我家佃戶的妻女,她們倆識字,正合我意!”
李氏聽聞張異提到自己,趕緊行了一個禮。
老朱點點頭,算是回禮。
“小老爺,您和客人先坐着,我們出去……”
知道老朱和張異有事要談,李氏母女二人褪去。
“叔叔今天挺早?”
秋天,涼風習習,張異不由裹了一下身子,然後撥弄了身邊的炭火。
朱元璋將張異桌子上的種子來回翻看,喜不勝收。
先不說張異能不能搞出點什麼?
就是蒐集種子這件事,就讓他歡喜。
這是大明未來的希望,也是百姓能不能吃飽的關鍵所在。
“我讓人學着你,開始漚制那土法化肥和糞丹!
明年開春,用我家的田地陪着你試試!
還有,今年我在北平附近買了不少田地,明年開春,我也跟着你一起種地!
若是水稻北遷真的可行,你當記首功!”
張異笑笑,有黃和這種大地主願意吃螃蟹,那自然是極好的。
如果北邊真讓他把水稻種成功了,他不介意動用龍虎山的關係,給黃家添一筆功勞。
讓大明提前在北方種上水稻。
水稻北遷這件事,其實本應該在大明中期完成。
只可惜稅收制度上的不合理,讓大明百姓對於提高糧食產量這件事有牴觸,加上明中後期地主兼併土地,朝廷上從臣子到百姓都反對這件事。
這纔將水稻真正大規模在北方推廣這件事,愣是延後到百年以後。
大清出了康熙這個愛種田的皇帝之後,水稻北遷才真正完成。
這件事在張異看來也是一種遺憾,可這種遺憾卻可以由他來彌補。
洪武朝,並沒有萬曆時期那種層層的顧忌,朱元璋也有足夠的威望將這件事推廣成功。
但在這之前,先讓黃和種出成果再說!
張異給老朱說了一些細節,老朱都默默記下。
“你說的驢馬配種,我也有興趣!
如果可行,這騾子算得上是一門好生意!
對了,開中法一事,我找到某位貴人提上去了……
這位貴人對你的方法很有興趣……”
朱元璋和張異隨口聊着,張異也十分滿意。
開中法一事他無所謂,可是許多黃和並不重視的東西,纔是他在意的。
能夠潛移默化的讓這世界變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對了……
我也聽了關於工部的事,我身後那位大人說過,你要小心!
你這次得罪的可不只有楊憲,此人志大才疏,不足爲慮!
但李善長和許多淮西官員一樣視你爲眼中釘……”
老朱一席話,把張異的好心情都搞沒了。
麻蛋!
他也不想將自己暴露在那些貴人面前,可是架不住麻煩自己找上門。
“對了,關於你在工部的事……你跟黃木說的,審計學……”
“其實這種事很簡單,無非是找一個熟悉算學的人專門用來查賬的,叔叔對這個有興趣?
倒是忘了,您的生意也遍佈天下,肯定對這個有興趣!
不過呀,您也別把這當回事,審計這種制度是好的!
但好的制度,沒有執行力一樣白搭!
這是世道呀,缺的也不是制度,而是對官員的執行力和控制力……
就如工部那些人吧,朝廷也不是不管!
可是你沒辦法監管,纔會導致貪腐橫行!
這京城都是如此了,往下的地方更混亂了。
就如您的生意一般,您能管得住京城,吳地!
您能管得住其他地方的掌櫃?”
朱元璋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同意點頭。
制度從來不是關鍵,貪腐本身就是破壞制度的一種行爲。
關鍵是,如何制約貪腐這件事的發生,難道只能靠監管,靠殺?
朱元璋想起以前跟張異聊的那個話題,心生感觸:
“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朱家的官狗都不當!
其不說你說的對錯,我就問你,如果你是皇帝,你該如何解決這個貪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