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初四!
中書省右相楊憲上書,永壽宮主持僞裝成俗人,私自離開永壽宮,被兵馬司當場抓住!
對方將高永送到刑部,經過審訊之後。
高永招供,此乃張正常授意高永,去收買天界寺主持。
楊憲以此事上書,請皇帝拿下張正常。
老朱看着手上的奏疏,差點氣笑了。
他意味深長,望着跪在地上的楊憲,將奏疏交給朱標。
“右相,兵部尚書,此事可確認?”
朱標放下奏疏,詢問楊憲。
“啓稟陛下,太子……
這份罪狀正是高永親自畫押!
根據高永的口供所言,乃是張正常逼他,如果他不去找慧曇法師,張真人就將他逐出正一道!
高永說,他一輩子都是火居道人,也不會做別的!
如果不當道士,他也沒有其他營生的法子!
所以他只能被逼着去找慧曇法師,卻被法師趕出來了!”
刑部尚書低頭回答珠寶的問題。
楊憲補充道:
“這件事其實還是因爲初一那件事而起,張正常不忿皇帝將黃土交給天界寺,想要留下這些東西!
他自知鬥不過天界寺,所以想着邪門歪道!
陛下,張正常此種行爲,實在太過下作!
臣肯定陛下,處理張正常,奪他真人之位……
若不然,讓他如此踐踏國法,
恐非朝廷之福!”
朱元璋面無表情,並不被楊憲的話語迷惑,他問:“爾等可問過慧曇?”
“回陛下,我們去天界寺問過慧曇法師,他說其他的她不知道,但高永確實來找過他……
只是他沒答應對方任何條件,只叫人趕出去!
法師念及舊情,並不聲張!”
刑部尚書回答了朱元璋的問題,皇帝陷入沉默。
“行了,你們下去吧!”
朱元璋揮揮手,讓楊憲等人下去。
“陛下!”
楊憲忍不住,再次提醒皇帝。
“朕自有主張,此事也並非高永一人說過,就可以作數!
這大過年的,十五都沒過!
你們就淨給朕找事……”
楊憲見說不動皇帝,只能留下奏疏告辭。
但他已經盤算着,要不要發動黨羽對張正常彈劾。
“這次做的局,倒是有長進了!”
朱元璋等人一走,冷笑,將奏疏和罪狀放在書桌上,深吸一口氣。
“一些黃土,竟然能惹出如此多的事,朕也是想不到……”
朱元璋自嘲一笑,朱標卻回答:
“這不是一抹黃土的事,而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父皇說過,世間事不過功名二字!
您覺得理解不了的東西,對別人是夢寐以求……
只是兒臣倒是希望知道,慧曇法師在這局中,扮演什麼角色?”
朱家父子二人隨意閒聊,卻不將楊憲說的事放在心上。
百官不知道,對於張正常的瞭解,皇帝父子二人比任何人都深厚。
如果不是有張異這個人牽橋搭線,讓老朱和老張可以以另外一個身份交往,朱元璋此時大概已經勃然大怒,讓人去抓張正常。
可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皇帝和老張有過對話。
他們也知道,張正常就算去找任何人,也不可能去找高永充當說客!
這是一場由楊憲,慧曇和玄教摻和在一起的針對龍虎山的絞殺,所以朱標纔會詢問慧曇大師在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
“慧曇是個聰明人,他會爲了他背後的勢力去爭取利益,卻不會主動讓自己陷入朝堂的紛爭之中!
不過若說他不知情,朕是不信的……”
朱元璋想了一會,下結論。
他從不相信人性,也不相信所謂的淡泊名利。
誰說出家人就不爭?
大家褪去光環,其實都是普通人。
道人講究財侶法地。
僧人也同樣要普度衆生!
所謂普度,教化……
其實說白了,還是要先爭到話語權才行。
朱元璋並不反對手下去爭,慧曇上次主動站出來爭,他心中並無惡感。
但如果他在這件事去用別的手段暗算張正常,老朱就要考慮將他換了。
“這樣說起來,楊大人又成了別人利用的對象了!”
朱標莞爾,他隨口的一句話,卻是老朱心裡的痛。
孃的,選這傢伙上臺,是自己瞎了眼了。
“這傢伙這次還是有點長進了,就讓他鬧騰去!”
“父皇不怕大勢已成,您這邊不好處理?“
皇帝並非無所不能,君權和相權之間的鬥爭,很多時候也會讓皇帝身不由己。
朱標的擔憂,是怕楊憲他們真的鬧出什麼,讓局勢無法回頭。
朱元璋輕笑:
“再看看……”
這件事就在父子二人這裡,戛然而止。
而清心觀,卻纔剛剛發現,風雨又起。
“高永……”
老張得到消息,還是來自於徐府的報信。
徐家雖然低調,可在朝堂中還是有自己的信息來源。
張家一家人坐在一起,而面前的人,是徐家丫頭。
謝氏沒有來!
她找了個藉口,將徐家姐弟送到道觀來。
外邊是香火鼎盛,煙霧繚繞,百姓的熱情因爲藥王太上點燃……
但後院的張家人,心卻是冷的。
張正常的手微微顫抖,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自己被冤枉,實在太過憋屈。
他怎麼可能去讓玄教的人去做那件事?
玄教和龍虎山本家是什麼關係,難道這些人不知道嗎?
“娘說,張家於我徐家有恩,所以今日她纔來提醒道長,讓你們早做準備!
如果這事鬧起來,恐怕過幾天朝堂上就滿是風雨了!
她是個婦道人家,卻不好插手此事!
所以,只能……”
徐家丫頭帶着抱歉的表情,望向張異。
張異呵呵笑,搖頭道:
“小事!”
“你莫大意,朝堂中對你家有意見的人不是一兩個!”
徐家丫頭說完,帶着弟弟回去了。
她雖然想多留一會,卻也知道不是時候。
等其他人走了,張夫人主動開口:
“老爺,這可怎麼辦呢?那些殺千刀的,怎麼能血口噴人,老爺您現在就入宮求皇上,自證清白……”
張正常心煩意亂,訓斥: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張異,進去聊聊……”
張正常站起來,主動朝着書房的方向走。
張異跳起來,跟着老張的背影過去。
等到了書房,門關上。
張正常的一口氣泄了,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
張異倒是很輕鬆:
“其實我覺得我們老張家有個家訓不錯……”
張正常本來心慌意亂,但也被他的話吸引注意力。
“什麼祖訓?”
“就是歷代天師都在龍虎山好好窩着,我覺得這祖訓不錯!
若是放在朝堂上,爹你還不夠那些人玩的……”
張正常登時面紅耳赤,這事情到了什麼時候,他還取笑自己?
張異道:
“多大點事……
我問你,你有沒有讓高永去做這件事?”
“那當然沒有,貧道跟玄教割席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讓他勸誡慧曇?
這分明是高永氣不過我,要陷害我……”
張異道:
“那不就是了,你既然沒做,你怕什麼?”
張正常:
“你不懂朝堂中的險惡,那些士大夫要是真構陷一個人,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現在人家出手了,你讓我如何是好?
也是你說的,叫我不要結交京中權貴,現在我就是想找個人幫忙,也沒地方找……”
老張並不是什麼政治小白,他雖然遠在龍虎山,但朝廷的傾軋他是能看得見的。
多少清白的人,因爲顛倒黑白而冤死牢獄?
這在史書上,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他確實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那又如何?
只要運作得好,龍虎山上下一樣有危險。
張異回答:
“爹你不是有一個靠山嗎?”
“誰……”
“皇上呀!”
張異的回答,讓老張氣急敗壞:
“皇上怎麼就成我靠山了?”
他話剛出口,自己先愣住了。
‘
老張上下打量張異,莫名的安心下來。
張正常清楚的明白,自己的靠山絕對不是朱元璋,但卻可以是張異!
皇帝對這小子喜愛,就是自己最大的護身符。
“張異,你可要幫我!”
老張脫口而出,張異翻了個白眼。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龍虎山的天師們,至少在政治鬥爭這一塊,還是差了駐京那些和尚道士不少。
他道:
“宮中那位和別的皇帝不一樣,我讓你當個孤家寡人,其實是爲你好!
說了你也未必信,如果你此時真的跑去找人幫忙,這纔是犯了忌諱!
咱們是道人,道人就要有道人的樣子!
結黨營私皇帝平時未必在乎,但肯定不會談得上好感!
至於我說皇帝是爹您的靠山,其實並非信口開河,你自己想想,您身上揹負着什麼?”
一番話下來,張正常身上的慌張逐漸平息。
他低下頭來思索:
“北地一行……”
“沒錯!”
張異笑道:
“你現在可是英雄人物,很大程度上你是跟皇帝的命運綁定在一起的,要卸磨殺驢,至少也要等此事完成之後才行!
所以除非對方真的有確鑿的證據,不然皇帝肯定護着你!
且,玄教是皇上暗示您去處理的,您還怕皇帝真相信那些人的話,不會的……
論政鬥,您跟陛下不是一個層級!
陛下不至於連這點事都看不透,關鍵是他想不想管?
如果他不想管,哪怕他看出來,只要那些朝臣形成大勢,他順水推舟處理掉你,是一件成本很低的事!
但如果他想管,哪怕你犯了事,他都能保下你!
眼下這種情況,陛下不可能不管你!
所以您安心等着就是,看那些人能鬧出什麼幺蛾子?
到時候,你當朝跟他們對峙就是……”
張正常若有所思,張異一番分析下來,他終於不慌了。
“說起來,還是兒子我連累你……”
張異笑道:
“是我得罪了楊憲,纔有了他今日主動推動這件事!
那位楊大人,真是越挫越勇,非要把咱們龍虎山搞了才甘心?
爹您是受了我牽連!”
張正常深深看了張異一眼: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一個小道士人家爲什麼要針對你?
說白了還是因爲許多人對咱們龍虎山看不上眼!
我張正常再無能,也不會讓一個孩子扛着罪責……
行了,這件事有你開導,貧道心裡也有底了!
這些人的招數儘管出,我龍虎山受着就是……”
張正常心裡明白,他的底氣並非來自於張異的分析,而是皇帝與張異的關係。
只要皇帝還需要利用張異一天,龍虎山的的天空,就是晴空萬里!
多少風雨,那位都會替張異擋着!
但他眼中,也閃過一絲憂慮……
如果有一天陛下覺得張異沒用了,會不會卸磨殺驢?
……
張正常也暫時將這件事放下,只是默默配合張異,推廣藥王太上。
清心觀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過着難得的安穩日子。
只是,樹欲靜風不止。
關於彈劾老張的奏疏,已經如雪片一般飛向皇帝的書桌。
御史臺、刑部、大理寺……
都在請求皇帝辦理此案,百官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團結了。
不拘南北,不拘淮西和浙東,都有人上書讓皇帝徹查張正常。
如此洶涌的輿情,卻被朱元璋死死壓住,壓根沒有想起波瀾。
不過衆人不死心。
年初七,早朝。
大理寺卿出列:
“陛下,永壽宮全部火居道士偕同家屬前來大理寺伸冤!
他們都在舉報龍虎山天師張正常打壓異己,逼迫他們做出違背良心之事!
他們已經求告無門,只想讓聖上爲他們做主!”
楊憲也出來說:
“陛下,輿情洶涌,民心大亂!
關於龍虎山天師張正常一事,不得不查了……”
他說完,陸續有官員走出來附議!
朱元璋看着大殿中跪下去的小半個朝廷的官員,表情玩味。
這些人其心可誅呀……
老朱轉向李善長:
“李先生,你怎麼說?”
李善長想了一下,也是跪下來:
“陛下,不管張真人是不是無辜的,這件事不可不查,查了,也能還真人一個清白!
不過臣倒是有件事覺得心有疑慮!”
李善長話鋒一轉,朱元璋問:
“什麼事?”
朱元璋詢問道,李善長說:
“張真人替代陛下北行,祭奠英烈,本是普通同情之事,只是如今他有污名在身,
微臣建議暫時取消讓他主持此事的資格,將黃土交給天界寺!”
朱標聞言,臉色登時大變。